九界天梯

第072同我之罪（三）
    世上没有无缘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故的恨。
    鄂云青处心积虑三十年复仇，目的当然不仅限于虐杀闵启夫妇的肉体，泄恨数月之后，迟迟揭开仇恨因果链：“闵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冤屈？”
    闵启满脸疲惫：“云青，告诉我哪里得罪了你，请留给点儿我最后尊严，让我死的明明白白。”
    鄂云青顺手捉起一柄利刀，狠狠扎入闵启右眼眼球，不顾黑的白的红的汁液靠近闵启耳侧嘶吼：“留给你尊严，哈哈，当年你怎不肯留给我妹妹尊严？”
    闵启忍住疼痛：“你还有妹妹？”
    鄂云青手中利刃更加用力：“你说呢。”
    闵启：“相信我，云青，定是你误会了，三十年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妹妹。”
    鄂云青脸颊鼓起青筋，咬牙切齿说：“你当然没有见过，因为，你杀死了她。就是你这个不可饶恕的凶手，杀死了我最亲最爱的妹妹。”
    闻君云急声替丈夫辩解：“不可能，我丈夫是和平主义者，连野生动物都不忍心杀，怎会杀害智慧生命？”
    鄂云青冷笑：“和平主义者，别说笑话了，善恶锁之下的罪犯，也配自称和平主义者？”
    闻君云茫然：“什么意思？”
    鄂云青：“意思就是说，你们这些罪犯，再善良也是善恶锁程序的产物，根本不配说和平善良两字。”
    原来闵启和闻君云所在的行政星，是星际联盟特意开辟的罪犯流放之地，也是最新科技善恶锁的试验地。
    提到善恶锁，这里需要插入一大段背景介绍。
    善恶锁是星际联盟社会舆论尚未广泛接受的新思想，其前置思想启蒙是宗教哲学化。所谓宗教哲学化，是科技昌盛实现全民永生之后宗教信仰大破灭的产物。追溯人类宗教成熟理论，其开创期往往处于铁器时代，或早或晚而已，究其原因，或是足够生产力发展使得人类有时间探索精神上的未知。且不理会宗教的起源与发展，铁器时代浓厚文化的烙印，使得宗教崇拜充满了局限性，特别是永生，常常作为虔诚信徒奔往天国极乐世界的特权。然则，记忆体式永生告诉国民，永生是这样的简单，根本无需那些至高无上全知全能之神的恩赐。
    宗教信仰，于焉破灭。
    然则，任何人文概念都不甘心全面淘汰，一部分宗教信徒开始改革教义，使之适合永生时代精神需求。其中改革方向之一就是宗教哲学化，即是全面放弃神灵崇拜，全面放弃祈祷神灵恩赐，转而研究世间为什么有宗教，宗教教义对世人有无积极效应。宗教哲学派发展到今日，理论渐渐形成体系，核心要旨“神在心中”，意即神灵是人类心中的渴望，神灵力量和权职以及所谓的天国和极乐世界，也都是人类对未来社会的渴盼。
    宗教哲学派抽离神灵祭拜，专注现在并联系实际，提炼教义信条。
    其中某宗教略似地球中国佛教，特别是其现在大力推广的一条宗教哲学，简直可以直接翻译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具体什么意思呢？
    记忆体仓库体系式永生，不断的转生，不断的复活，就像宗教里的轮回概念。诸界轮回，死去的只是肉身，灵魂则不断轮回历练以求觉悟，在这种背景之下，死亡其实是没有意义的。譬如惩罚某罪犯，单纯斩杀他肉躯，单纯斩杀他这一世，并不能解决问题，当他复活之后，该怎样作恶还是怎样作恶。
    至于彻底灭杀选项，旧式宗教讲究慈悲，再恶之人也只会投放地狱惩罚；而星际联盟现今的主流社会舆论也是慈悲心肠，因为对永生的敬畏和对生命的怜悯及珍视，绝大多数国民要求禁绝死刑，如果《天命归来》那样捕杀同我生命不算死刑，再罪恶滔天之辈，也只能判决终生监禁。
    这样一直终生监禁也不是办法，考虑永生无限的生命，再微小的犯罪几率，也能指数幂式快速填满监狱——无论这监狱有多大。为了不使罪犯充溢监狱，为了给罪犯一条改过自新道路，思想改造迎来的新一轮呼声。
    所谓放下屠刀，意即思想改造。
    屠刀在手中是罪，在心中也是罪，只有思想看穿一切彻底恢复良善，才能真正成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意等，思想改造见效，回归正常世界。
    不管你先前有多少罪孽，只要你彻底杜绝了邪恶，你就是一尊干干净净新佛。
    不管你三十岁醒悟还是九十岁，只要你彻底杜绝了邪恶，永远都不会指责你晚。
    生命的无限久远，令星际联盟国民更看重思想转变而非时间。毕竟，七十岁也好，七百岁也好，与宇宙生命相比，与永生生命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霎那。以上，即是星际联盟宗教哲学派所追求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继续，再谈思想改造。
    思想改造有很多种方法，亲情感化、劳动教育……等等，其中科学崇拜者试图用科学方式解决思想问题，此亦即鄂云青提及的善恶锁。
    善恶锁，顾名思义，锁定了智慧生命的善恶。
    善恶锁的出现，是智慧生命学科发展的结晶，即全面解析智慧存在的原因，全面解析人类思维运作的客观规律。通过脑思维监控，预先斩断对象的作恶念头。举例说，某色痞萝莉控重症患者，他看到年幼女孩就忍不住去犯罪。植入善恶锁之后，最初级方案，监控到其试图侵犯年幼女孩，善恶锁立刻干涉脑思维运转，驱动目标对象转移注意力，想起其它待办事情或者遏制****滋生的画面；再进一步方案，监控并寻找到目标对象侵害年幼女孩的思维区，先从根本删除这一块的记忆并替换为其它和谐画面，再引导改变其思维方式。简而言之，善恶锁，是物质方式生物科学手段解决玄而又玄的心理问题和思想问题。
    可以想象，争议非常多。
    毕竟，没人肯接受记忆被人强制篡改。
    尽管适用范围仅限于终生监禁罪犯，国民也难免物伤其类，并怀疑未来会不会扩大使用范围。
    可惜，国际局势的需要，对外战争的需要，星际联盟必须推进以善恶锁为代表的生命科学。尽管压力非常非常大，星际联盟高层依然特意建造数颗被逆戴森球包裹的行星，作为善恶锁的人体试验田。
    貌似人畜无害的闵启和闻君云，原本都是判处终生监禁的重犯。
    闵启的罪行，就是侮辱并虐杀了鄂云青尚未成年的妹妹。记忆体仓库体系保障了星际联盟所有国民的生命权，所有的杀害都只能斩杀一世肉身，申请复活还是新生命。
    但是，星际联盟存在真正死亡，那是记忆体式永生早期反对者斗争得来的权利，即：自由的生命，有权利自由选择生命长度。当年，这些斗争者单纯反对记忆体式永生，质疑这种永生的安全性和真实性，并攻讦说这样的复活是另一个人的复活，真人早已随着肉躯死去而死去。时间是最无情武器，它无情淘汰了记忆体式永生的反对者，当这些反对者病死老死之后，星际联盟主流社会就成了记忆体式永生支持者的天下。反对者都已死去，他们抗争得来的法律却没有废除，并渐渐演变成今日“自杀者的尊严”。有权利自由生命长度，这句话，昔年意思是自然而然老死，如今却是自杀者有权利拒绝任何人任何形式的复活。
    闵启的罪行，击垮了鄂云青妹妹的心理防线。
    鄂云青妹妹一时激动，选择了自杀。
    于是，鄂云青妹妹死了。
    真的死了。
    再也无法复活。
    虽然因为鄂云青的坚持，鄂云青妹妹的记忆体还存在记忆体特别仓库，却没有人越过法律限制复活她。
    鄂云青妹妹没有彻底死绝，却已不可能复活。
    这是鄂云青一生的恨。
    所以，他要复仇，他要把凶手抽筋扒皮祭奠他的妹妹。
    尤其追踪到闵启，见到闵启忘却罪恶记忆陪伴爱妻的幸福微笑，鄂云青就更加憎恨。
    憎恨一切。
    憎恨国家不许他复活妹妹，憎恨国家不彻底抹杀闵启，憎恨闵启幸福活着：你这个凶手，怎能活的这样惬意？
    我鄂云青不服。
    你们不杀，我杀！
    我一介小民没能力摧毁闵启的记忆体数据，那就一遍一遍的杀，复活一次杀一次。
    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么思想改造新人生，我全都不信。
    我只知道我妹妹的死的怨，凶手必须为她偿命，必须为她赎罪。
    这就是我鄂云青的复仇。
    闻君云与鄂云青妹妹自杀事件，可她之所以被选派为善恶锁的人体实验对象，也是因为她有罪。有罪者都该杀，何况她是闵启的妻子？
    鄂云青咬牙切齿的怨骂，听的闵启夫妇又惊又怒。惊的是鄂云青潜伏到他身边是处心积虑，怒的是他们竟然是被强制删除记忆的终身监禁的重犯。鄂云青冷笑：“定时复活之前，你们就好好为我妹妹赎罪吧……”
    恰在这时，突发意外，飞船通讯仪器响起星际联盟死亡绝域驻屯警戒部队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