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虚陵(古代篇)

第298章


  我爹爹故去后,一直没有新的神凰王出现,这么些年,大小事务都是由身为祭司的司函打理。司函住西边的祭殿,而凰殿坐落在东边,我自小便在那里长大。
  
  凰殿四周围种着大片大片的桃林,正值春日,桃花开得恣意,那种娇柔妩媚的颜色,充斥着人的眼睛,春风拂过,花瓣簌簌,桃林宛若连绵涌动的粉色海浪。
  桃花芬芳,雨霖婞刚踏上凰殿前的滚云玉石长阶,便狠狠地打了好几个喷嚏。望着那巍峨的宫殿,层叠的飞檐,以及灿若朝霞的桃花林,她止不住地唏嘘道:“要是给我住这么一个雅丽堂皇的地方,我这生可算是值当了。”
  我领着她拾级而上,道:“这有何难。往后你便随我住这了。”
  “就我们两人?”
  “还有十四,傲月和九尾。长生与惜颜随姑姑住在祭殿。”
  雨霖婞点头,去摸台阶上雕琢的那些凤凰,轻声道:“这里这么漂亮,要是死鬼在就好了,也让她开开眼。”
  有司函挑选的两名侍女过来打开凰殿殿门,我抬脚进入,道:“她很快就会回来。夜里司函会帮我拔出封针,也许明日,也许后日,我就去接她。”
  雨霖婞眸光暗淡道:“那最好。”
  “你挑个你喜欢的地方住下,有什么需要,便吩咐侍应之人。”
  “自然了。我不会跟你客气。”
  
  夜里,沐浴过后,司函过来我的寝殿,替我拔针。之前她在青萱帮我只浸浴了六天,尚不足七天,原本那些封针并不足以显露,只是我在龙渊陡遭剧变,身体自行将那些封针往外逼出许多,露出细细密密的针头痕迹,司函数了数,一共一十有五,加上上次在墨银谷里洛神帮我拔出的那枚,总数为十六枚。
  痕迹既已显露,拔针过程对于精通医理且内息浑厚的司函来说,并非难事,可对我来说,浑身一时冷,一时热,却极是痛楚难熬。等到最后一根带血的封针落到司函铺在桌面的白绢之上,我已然汗如雨下。
  进里间将身上的汗擦拭干净,换了身衣衫出来,司函揽着我坐下,少有地柔声道:“瑾儿,这些天日夜兼程地赶路,劳顿非常,方一回来便又拔除了封针,饶是你这神赐恩典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遣军一事,往后缓一缓罢。”
  我接过十四递来擦脸的帕子,擦了把脸,淡道:“无碍,我经得住。遣军一事,暂定在后天上午,掐着日子,尹墨寒也该回了,我需要他来领路。”
  “瑾儿,你听我说。”司函挨着我坐下,道:“姑姑不喜欢看见你这样。”
  “我这样不好么。”
  “我已经很久没有瞧见你笑过了。”
  我嘴角掀出一个笑来:“那你现在便瞧见了。”
  
  “瑾儿。”司函叹气,伸手来摸我的脸,我端坐不动。
  良久,她道:“这么多年过去,你才归来,这凰都里早已不知花开花落了多少载,大小事宜你俱都不明白,遣军一事便交给姑姑来处理。你好生歇着,姑姑明日去将东都与西都两地的军队调度一番,后天给你挑出一支队伍来。”
  我抚了抚额角,道:“这样也好。只是要多辛苦姑姑你。”
  “傻孩子,我怎会辛苦。”
  她目光显出几分怜爱之意。我觉得口中苦涩,道:“姑姑,倘若她还活着,你许她与我在一起么。我是说,倘若。”
  “不许。”她的目光又变得冷洌了起来。
  “爹爹与娘亲本为宿敌,缘何我爹爹能娶我娘亲?你是我爹爹的长姐,你当年许他们了么。”我静静地望着她,又道:“我想,你定也是不许的。”
  “是,我不许。”
  “可是爹爹和娘亲到底还是在一起了,也有了我。凰都里的人,俱都敬爱他们,我那时年纪虽小,却也看得出,你后面并无异议。你待我娘亲,还是很好的。”
  “那是因着,你爹爹付出了代价。凰都的族民,从此臣服于他,敬重他对于未来王后的那份选择与执着。”
  “什么代价?”
  “这并不重要,都过去了。”司函站起身来,淡淡道:“我回祭殿了,瑾儿,你歇下罢。十四,好生侍奉殿下。”
  十四躬身道:“是。”
  
  第二日,司函开始忙于遣军整顿一事,我便在榻上歪着看了一天书。到了夜里,我捏着书卷走到凰殿外头,坐在石阶上,看那天上一弯银月。
  桃花林的香气顺着如水的春夜递过来,花影掩在月色之下,或浓或淡,明明灭灭。
  我拿手捂住脸,顿了片刻,才抬起头,轻声呢喃:“卿作行人我作月,明月夜夜照卿来。”
  身下的这条玉石长阶,长得似没有尽头。
  她又怎会来。
  
  “殿下,夜了,你还不歇息么?”身后传来十四的声音。
  “这便去。”我站起身,将书卷递给十四,刚要转身,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数匹骏马嘶鸣声,划破夜空。
  我晓得是谁,慢慢走下石阶,瞧见台阶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尹墨寒身上披了一件银色铠甲,玉冠束发,腰佩长剑,垂眸安静地立在那片黑压压的人影面前。身后那批人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亦是与他一般的乌发银铠,想是他从魍魉城里带回来的人。
  他以往穿白衣摇玉扇时,倒是翩翩文雅的美公子,如今换了一身戎装,却又似换了个人。如他所说,他是战鬼的琅琊将军,现在看上去,的确是个真真的将军。
  “阿瑾。”尹墨寒道:“我回来了。”
  我只是点了点头。
  “明日启程前往烟云海,我与我麾下这一百二十名战鬼,将会作你前锋。”
  我沉默,看着月光照在他的银铠上,光泽流转。
  他缓缓走上前来,单膝跪地,看不清他的面容,轻声道:“愿你心意达成,殿下。”
  “好。”
  
  他这才抬起脸来。
  月光盛在他含着春雨般的眸中,显得有几分黯然。 
作者有话要说:离结局越近,越感觉以前写的,像是一场梦。
259
259、烽烟起 ... 
 
 
  这阵子,烟云海总也在下雨。
  
  春日来临,雨水充足,本是极普通不过的事,不过今年却有些反常。雨期拖得很长,且格外寒冷,这种因雨水而带来的春寒,比冬日下雪还要难捱。
  漫天悬挂着永不停歇的晶莹雨帘,到处都是涌起的水雾。冰冷雨水不歇住地往下落,仿佛缠绵许久,无法抽离的病痛。
  近来我因咒印而带来的病痛,就似这雨水,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身子变得越来越怕冷,身上衣物也越穿越厚,到了后头,我大多数时候是无法下榻的,只能蜷缩在一层又一层的厚厚被衾中,木然地望着寝间里那几盆燃得正旺的炭火盆。
  
  我晓得,不能再拖了。
  我要去见她。
  就算死,也该死在她身边。
  我曾许诺过,永远,也不离开她。
  
  今日偏殿外头依旧是倾盆大雨,我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朱萸站在我身后,替我描画梳妆。
  我历来是不喜描妆的,除了当年继任洛水十宫宫主时,爹爹为我举行继任大典,娘亲曾替我精细打扮过外,这般描画,还算是头一遭。
  
  朱萸大抵是瞧我面色过于苍白了些,便取了些许紫蕊花水轻轻拍在我脸上,好令我看起来稍微精神点。
  收拾了许久,才算完毕。朱萸将我的两缕长发牵去脑后,用一条绣线的银丝发带束好了,才凑在我肩头,笑道:“宫主,你今天真好看。”
  我淡笑不语,她又急忙说道:“以往宫主自然也是好看极了。不过今天这种好看,和以往那种好看,又有许多不同。”
  “有何不同?”
  我捏起梳妆台上那枚已经修补好的红鲤玉佩,手指轻抚片刻,贴身放入怀中。
  
  朱萸低头,似在搜肠刮肚地思忖,半晌才道:“好似妩媚许多,又招人疼。”
  我站起身来,扶着梳妆台沿,道:“嘴巴倒是甜。”
  “哪里,阿萸说的可是肺腑之言。宫主你晓得的,阿萸从来就不同你说谎话。”
  “那倒是。你从不和我说谎话,这张嘴却总是去骗烟云海里的别个。”
  朱萸一跺脚,脸通红道:“宫主,你乱讲!”
  我笑了一阵,又开始咳嗽起来,只得拿手掩着。朱萸原本面上烧作红云,见我忽地剧烈咳嗽,急忙伸手扶住我,急道:“宫主,你还是去榻上歇息下罢,莫要四处走动了。”
  “不用。若是歇着,岂不是浪费了你这一早上帮我梳妆的辛苦。”我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道:“阿萸,就是今日了。你怕不怕?”
  朱萸眸中光芒暗淡下去,旋即又点亮,声音稳稳地道:“不怕。”
  
  我把叶仁心昨夜偷偷塞给我的那柄锐利带鞘的匕首绑在靴子里后,这才直起腰身来:“就算我们等下当真能进入鬼林,也不一定能走出去。鬼林诡谲,杀机四伏,我如今这副样子,不晓得能不能撑过去。阿萸,我保护不了你,你亦会很危险,你可考虑清楚了?”
  “我考虑得很清楚,我从未有现在这么清醒过。宫主,你若离开,留下阿萸一个人还有什么滋味。再者说来,就算留在烟云海,主上她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同宫主一起走。”
  她说完,极其正色的抿了唇。
  我轻声道:“既是如此,那便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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