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

    次日，柯菱芷和冯淮夫妇二人于巳时三刻便到达了柯府内，柯弘安和容迎初一同迎了出来，柯菱芷急不可耐地来到兄长跟前，道：“今日相公去上值，便有人跟相公了好些混帐话，咱们正想要来跟哥哥个明白呢。”
    容迎初微笑着对姑子道：“得好，可不都是混帐话是什么？你哥哥今日让你们来，也正是为了这些事。”
    冯淮犹豫了一下，声对柯弘安道：“不知哥哥可曾留心到，今日有许多同僚都在私下议论，只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胡言乱语，竟指哥哥……”他更压低了声浪，“竟指哥哥并非柯家子孙……”
    柯弘安平静如初，道：“他们没有在我跟前多，但我也有所察觉了。只等贺表舅来了，咱们一起到老祖宗跟前去把话清楚，你们自然会明白了。”
    正着，夏风便匆匆来报：“表舅爷已经进府了。”
    一时柯弘安和容迎初夫妻俩前去接应了贺逸，冯淮和柯菱芷二人也向表舅见过礼后，一行五人前往寿昌苑去拜见老祖宗。
    柯老太太歪在东边坑上，一眼见了贺逸，面上泛起一丝惆怅来，似有叹喟之意。贺逸虽已年长，但仍然端端正正地向老祖宗行了个后辈大礼，柯老太太连忙道：“安儿，赶紧拦着你表舅，原本是贵客，不必行此大礼。”
    贺逸拱手道：“还记得上一回向老祖宗见礼，已是十三年前。逸一直不忘老太君慈爱端方，便由着我向老太君行一行孝礼罢。”
    如此话间，各人依着辈分别落了座。容迎初开口道：“表舅心里不忘老祖宗，老祖宗也是心系着表舅的。昨夜我和老祖宗在一块，大半天都悬着心呢，就是生怕会不会生出什么意外来。幸好相公去得及时，总也算是有惊无险。”
    贺逸微笑道：“那当真是托老祖宗的福了！”
    柯菱芷在旁听着，不知当中底里，忙追问起究竟来。柯弘安和容迎初便一五一十地把韦英派人力阻贺逸回京，险伤其性命的事悉数告知了。
    冯淮到底心思澄明，一下想到了个中关键：“韦将军此举可谓是铤而走险，他为何要这样做呢？难道是与他意欲逼走大哥一事有关？”
    柯弘安点一点头，道：“妹夫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讲话，原是要省力些。”他停一停，目中带了几深沉，“只不知妹夫对所听到的谣言，有何观感？”
    冯淮垂首似在思虑，片刻方抬起头，直视着兄长道：“一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岳父是朝廷二品大员，大哥也是奉天子之命的六品官员，如若对方没有十足的把握，如何会冒着得罪朝廷重臣的险，去散播子虚乌有的谣言？”
    柯弘安笑意浅淡，“妹夫言下之意，是觉得这并非是谣言么？”
    冯淮摆了一摆手：“大哥莫要见怪，淮尚有话呢。一是空穴来风没有错，二是三人成虎。今日我当值时，已不止一次，从不同的人口中听闻大哥身世成疑的猜测。淮实不相瞒，真的完全没有怀疑么？并不是。若非大哥晌午时让我和芷儿到府中来，我原是要跟父亲好生商量此事的。”
    柯菱芷暗惊于心，惴惴地抚着手腕上的翡翠手镯，道：“的时候，我一直觉得爹爹最疼爱的人是大哥哥，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爹爹最不喜欢的人也是大哥哥。”她眼眸惊疑不定地看向柯弘安，“难道……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事？”
    容迎初转过脸，轻轻拍着姑子的手背，柔声道：“那在你心里，大哥一直是大哥，没有改变，是么？”
    柯菱芷忙不迭地点头，又看了冯淮一眼，急切道：“我知道大哥让我们来，就是想告诉我们真相的，等听了大哥的话，咱们再好好商量不迟。”
    柯弘安与贺逸相视了一眼，正想什么，柯老太太这时沉沉道：“三人成虎，何尝不是三人成虎？正正是因为三人成虎，才致令你哥哥到了如今这般的田地。九年前，他独个儿承受了许多你们能看到的、看不到的苦。在那个时候，错的便不是他，到了今时今日，错的就更不是他了！”老人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颤声续道，“生生被诬指不是柯家的子孙，他心里的苦你们谁知道？他这会顾不上自己，看你们心里有疑，他还得巴巴地想方设法要向你们明情由……”她忍不住滚下泪来，哽咽道，“我的好孙儿，都怪祖母不中用，不能为你事事挡在前头！让你平白受了这天大的委屈！”
    容迎初和柯菱芷见状，慌忙来到老祖宗身边连声劝慰。柯弘安话意中亦难掩辛酸之意：“此事但凡是有可扭转局面的余地，当年也不会是那样的结果。那些人言，那一次滴血验亲，都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妹夫的话也不是不在理，这一次并非完全是谣言，因为曾经有那么多的证言证物摆在跟前，而我们并没有可以从中找出破绽的机会。”
    容迎初温柔地握住了他发凉的手掌，轻轻道：“让我来帮你？”得到了他的默许，她和缓地将旧年往事一一道出，曾经的惊涛骇浪在她平和的语调之下，仿佛只是一折遥远而虚幻的戏，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平下不可置信的惊叹，多了几分知晓个中情由的了然。
    一席话言罢后，柯菱芷怔怔地听着，早已是泪流满面，冯淮又是心惊又是感慨，脑中的思量辗转反复，只一言不发地为妻子拭去脸上泪痕。
    贺逸这些年来深受此事所累，心下亦是愁苦无限，他蹙紧眉头，起身正色向柯老太太道：“虽然这一次我在邺州是一无所获，不过当着老太君的面，我贺逸向皇天起誓，我与任夫人之间仅是表兄妹之谊，自我十八岁那年进士及第后，我蒙皇恩得赐官职，早就离乡前往赴任，与任夫人天各一方，根本没有往来的可能，更遑论是……若贺逸有半点虚言，教我贺氏一族后世沦落男盗女娼，永不翻身！”
    柯老太太抹去眼角的泪湿，道：“这也太过了，你原不必起这般毒的誓，即便你不起誓，我也是知道当年那起子人所的并不可信！句不怕得罪你的话，我相信的不是你，证据确凿，我确确实实也起过疑心，所以他那糊涂的爹与他滴血验亲后，我便让人去把那些混话的人给找来，我得亲自再问清楚。”
    柯弘安有点意想不到，道：“我和表舅昨儿便在想，不知祖母当初可曾有过疑心，可曾找了那些人来对质，今日起来，方知祖母也并不曾轻易放过。”
    柯老太太面上却泛起了一丝无奈，朝孙儿轻轻摇了摇头，道：“如若当年我真能找着了那些人来对质，我还能容你爹这般对待你么？也不必等到今朝，你还要苦苦哑忍了！”她垂一垂嘴角，似是在回忆着什么，须臾，方道，“我约摸记得，那日秦妈妈来向我回话，那一个姓陈的压根儿不是邺州本地人，她随夫到邺州做买卖，这一轮的货办好了，就会离去。此次我再派人去寻她，早已人去楼空，就连剩下的那些货也不要了。想也可知，必定是从别处得了大好处了！”
    贺逸细细回想着在邺州打听时得知的消息，越发觉得古怪，遂道：“可是我在邺州时竟有人这陈氏是死了，难不成是当年事发后，就有人故意要散播出不实的风声么？”
    柯老太太闻言，浑浊双目内似闪过了一抹隐晦不明的意味，“这件事从一开始，到最终的结果，看似是滴水不漏，那些人的一言一语，都是言之凿凿，让人不得不信。安排得那样周全，干净利落的，莫是你们事隔十年再来寻找对证之人，就是当年要去细查端倪，也是不得要领。正正是因为无可查证，我才往深里细想，觉得此事是别有蹊跷。”
    柯菱芷在旁听着，满怀错愕，只一手不自禁地握紧了冯淮的手，惊心道：“所有的事都是处心积虑么？竟如此残忍地对待大哥哥？爹爹他这么多年来……就是因为这个，冷落大哥哥？”
    柯弘安苦笑道：“若不是有祖母一力保全，恐怕我早就不能留在柯家了。何止是冷落而已？”
    容迎初注视着柯菱芷和冯淮二人，道：“这个秘密隐藏了这些年，早不宣扬晚不宣扬，偏偏在这个时候散播了出来，若是你们听进了心里去，可不是正中某些人的下怀么？想也可知，背后是什么居心。”
    冯淮微一沉吟，道：“听过老祖宗和表舅爷的一席话，我们大抵是知道大哥经年所受的苦楚，在芷儿心目中大哥自然一直是大哥，也是淮最敬佩的大哥。正如当年的事疑点重重，今日的流言亦是荒唐透顶，我们是不会采信半分的！”
    容迎初终是松了一口气，与柯弘安一同站起身，挚诚道：“有你们的这份相信，才能让相公更定下心来寻求真相，讨回公道。”
    冯淮亦站了起来，道：“芷儿和我必定是相信大哥的。只是淮有一愚见还是想要向大哥进言。眼下流言既出，所谓人言可畏，我们是至亲之人自然是无妨，但外间更多的是各怀居心的人，大哥必得尽快为此事查清真相为宜。”
    柯弘安颔首道：“妹夫所言甚是。查清真相，已是刻不容缓。”
    言至此处，容迎初看到柯老太太的气色不甚好，许是提起此等孽情旧事一时伤了心神，略显出了恹恹之意来。遂连忙唤了听荷进内，命她为老祖宗送进来日常服用的天王保心丹。
    老人家精神气不济，众人亦不便再久留扰其歇息。贺逸心下虽仍有疑虑想问清老祖宗，眼见如此也只能暂且按捺下来。
    一时柯弘安和容迎初便送了贺逸出寿昌苑，才行至苑门外的林荫道上，远远竟见苗夫人率着一众丫环媳妇们渐行渐近。柯弘安微微沉下了脸色，容迎初挑一挑眉，只维持着惯常的礼数朝苗夫人行了见礼。柯菱芷却禁不住目中的忿怨之意，一手拉住了想要行礼的冯淮，咬紧下唇冷眼瞪着苗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