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

    秋白游移的神思一下归了位，吃惊地瞪着他道：“真的么？当日我并没有留神，二太太怎会这样大意，这些难道不是秘密么？”
    柯弘轩静静的看了她好一会儿，道：“是，这都是秘密，所以我才会把它们烧成了灰，变成了我手心里的字。”
    秋白强自一笑，思绪仍旧停留在他的祁县客人几字上，“二太太这样宅心仁厚，还把接济的账目给记下了，想必是长年累月行的善心吧？不知是什么人，能有这样的福气？”
    他眼光微微一黯，自顾掀开了车帘子，吩咐车夫道：“从前面的路过去，在那儿的遥月茶楼前停下。”
    秋白闻言，奇道：“这是怎么了？”
    “路途长着呢，我不想你太劳累了，正是晌午时，咱们先用过午饭再赶路罢。”
    马车过不多时便停了下来。秋白跟随柯弘轩进了茶楼，到楼上的雅座里坐下。待伙计送来了茶水和吃食后，柯弘轩为她夹了一块白糖桂花糕，道：“你过你爱吃这个。”
    秋白无意进食：“我并不饿。”她按捺不住追问他道，“年已经过了，不知为何二太太会想在这个时候把客人接来？”
    柯弘轩捧茶呷了一口，透过缭绕的热气看她迫切的脸庞，答非所问道：“我还记得你曾经过，眼见的并不一定是真，真的并不一定能看得到。那时我并不明白，可到了今日，我总算是明白了。”
    秋白怔了怔，面露迷茫。
    “你你不能与我一起，是因为无法忘记心里的人，我一直不相信。我以为，你是有苦衷的。”他凝视着她，“可是我多心了？我仔细想清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我发觉，你背后似乎是另有隐情？”
    秋白心下一慌，只强自镇定道：“是，你没有多心，我背后的隐情便是我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我，而我是个贪心的人，你也不能给我我想要的，所以……”
    “一开始的时候，你并不是这样的。”他笑意苦涩，“我们有过欢喜的日子。为何在那个时候，你没有顾虑你的不完整？你分明知道，我们的路不好走。”
    “我过，过去是我在欺骗自己……”
    “正如今日一样，你不惜骗过自己，就是为了跟我到祁县去，探知你想探知的事情？”他颓然，声音中有一丝灰心与伤痛，“你那样不想与我在一起，可是你仍旧强迫自己与我同行，秋白，你受委屈了。”
    秋白心酸不已，“我没有完全骗你，我是真的想着，这次与你出行，或许可以改变一些事。你何必这般疑心我？”
    柯弘轩牢牢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伪装里看穿她的心思，她情不自禁地别开了脸，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洞若观火。
    “倘若，我没有问你，我是永远不会知道。”他怅然叹息，“罢了，罢了。秋白，这些话你都当作不曾听见过罢。”
    秋白极力挤出笑容来：“希望你不要多想，我并非你猜测的那样。既然出来了，咱们就不要提过去了，好吗？”
    他听她这么一，神色益发灰败。他手紧紧地攥着茶杯，如同握紧那逝去无望的心意。半晌，他方渐次冷静下来，压一压下堆积在胸臆间的凄怆，平静如初道：“我晓得了。我再不疑你。赶紧吃了这些点心，及早上路罢。”
    秋白心中不安，只是浅尝辄止。他略吃了几口，忽而想了什么，道：“我出门前给你准备了一份礼，我下去给你取了来，你等着我。”语毕，便起身匆匆离开了雅座。
    她心里正咀嚼着他的每一句话，越往深里想越觉得惶然，他这般走开，她不及阻拦，只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了。不觉油然而生一股空落落的感觉，似乎有一些事，已然在这时一去不复返了。
    他脚步匆匆下了楼阁，整颗心沉甸甸的，行至楼下时，他不自觉停下，回头不舍地望向楼上。她仍然所在的地方。
    就在昨日，嫂韦宛秋把他请到了韦府去。
    “秋白一直不愿意与你交换庚帖，这是什么缘故，你晓得么？”韦宛秋纤长的玉指一下一下地叩着紫檀桌沿，“当初她与容氏反目，看似是为了你。可如今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嫁予你了，却又推三阻四的，你不觉得奇怪么？”
    他脑中翻来覆去地回荡着秋白前后不一的所言所行，越往深想，越觉心寒。
    韦宛秋将一方纸包挪至他跟前：“正如你不知她心中所想，我也不知。我与你们二房联手，并不想节外生枝。她在我跟前滴水不漏，要想知道真正的答案，还得靠你。”
    他诧异道：“这个是……”
    “如果她并无异心，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咱们还是可以继续联姻之事，她若是能从你那里安然无恙地回来，我便会相信她。倘若你发觉她有异……”她语气阴凉，透着一丝肃杀之意，“她若是出卖我们的人，我们也不必手下留情。这里面是奇药，服下的人，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心悸而亡，干净利落。”
    言犹在耳。
    他手颤抖着摸了一摸藏着纸包的袖子，用力地咬着下唇，仿佛想用这样尖锐的疼痛来麻木心头的痛楚。
    楼阁上，秋白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一直到温热的茶水变凉。
    他也没有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夫上来寻她，道：“轩六爷已经另雇马车走了，他让我把姑娘送回柯府去。”
    整颗心仿佛沉沉地坠落了下去，直至冰冷的谷底。她缓缓站了起来，朝车夫点一点头。这个结果意外么？并不，只是来得比想象中快而已。
    才迈出一步，那车夫又道：“轩六爷有一句话，让奴才转告姑娘。”
    秋白这才感觉到了意外，“是什么？”
    “轩六爷：安大爷问我，我的回答是，无论是哪一位，都非我所愿。”
    秋白闻言，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直笑得满脸通红，她举手掩住了半张脸，却仍旧笑个不停，连泪珠也笑落了下来，蜿蜒流淌在笑涡旁，逐渐地一滴一滴打湿了掌心。
    ******
    时至五日后，一辆马车匀速直入朝阳北城门，车夫不疾不徐地驱赶着马儿，轱辘四平八稳地辗过石板道，丝毫没有从远方赶路返回的匆忙急迫，一如车中人此时笃定的胸怀。
    忽而，从前方大街拐角处又出现了一辆马车，以相似的平稳之势逐渐逼近前来。
    这两辆马车终于在相隔一丈之距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彼此遥相阻隔。从城外进来的马车停了一会儿，作势继续向前行进，却见对面的马车并无相让之意，车夫不由着急了，高声道：“有劳你们往后退一点，先让咱们过去，劳驾了！”
    只见对面的马车纹丝未动，却有人掀了帘子从车里跃了下来，大步流星地来到了他们的车前，扬声道：“六弟千里迢迢从外归来，我做哥哥的前来迎接，也是应当！”
    车厢里的柯弘轩闻声，整个儿一愕，忙挑帘往外看去，果见站在车前的人正是长兄柯弘安！他心头一沉，却不下车，只道：“大哥怎的竟来了？弘轩不敢当！”
    柯弘安微笑道：“六弟奔波多时，着实辛苦！为兄为你设下了洗尘宴，快随我的车同去罢！”
    柯弘轩愣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思疑地看着来意不明的长兄，道：“多谢大哥好意，弘轩还有急事赶回府里料理，恐怕不便跟大哥前去了。”
    柯弘安负手踱了两步，含笑道：“实不相瞒，我不仅为你设下了洗尘宴，还想带你到一个地方去！你只要跟我去了，自然会明白过来。”
    柯弘轩却不为所动，淡淡道：“大哥盛情，让我这个做弟弟的汗颜。但这个时候爹该是在府里等着我呢，不如我回头再来拜见大哥？”
    “不妨事。你是应该先回去瞧一瞧，瞧瞧你的亲娘，在昨夜里受了多大的委屈。”柯弘安“啧啧”几声，故作痛惜道，“不过是因为茶水烫了一点，当着下人的面一顿好打，好歹也是六弟你的生母，竟半点情面也不留。”
    柯弘轩脸色一变，急道：“那请大哥让一让道，我得即刻回去！”
    “只管回去罢，你千辛万苦替他们办完了差事回来，回去以后，继续你的老实本分，周姨娘也继续她的吞声忍气，你除了心疼你的娘，还能如何呢？来你也不过是替人作嫁而已。”柯弘安气定神闲道，“可怜的是周姨娘，不管你如何勤勉忠心，她还是难逃遭受欺压。”
    柯弘轩面上阴晴不定，道：“大哥你究竟想怎样？”
    柯弘安作了个请的手势：“请六弟移步到我车上，与我同去，我自会向六弟指一条明路。”
    柯弘轩心下又是惊又是疑，知若此番不依了长兄，一时也是回不去柯府的，他犹豫良久，终是不情不愿地下了车，转到了柯弘安的车上。
    自上了车，柯弘安当即命车夫往临安大街而去。车行了约摸一柱香的工夫，便进了城街，可闻周遭车马人潮的鼎盛繁华之声。柯弘安掀起车窗纱帘，唤弟弟道：“弘轩，你来瞧瞧！”
    柯弘轩循着长兄的视线看去，只见此处正是人烟阜盛的城西街市之中，沿街一溜铺店堂肆鳞次栉比，两旁危楼高百尺，翘翅飞檐插天。大街上人来人往，客似云来，繁华非常。
    柯弘轩眼观此盛华之景，正自疑惑，便听柯弘安道：“这一带的铺子房舍，都属柯家名下。你看这儿是不是比城东的更热闹些？”
    柯弘轩迟疑着点了点头，奇道：“这些铺子如何会是柯家所属的？我虽并不知这些个账目，可这些年帮着二哥打点租子的事，也知柯家名下的铺子多在城东。”
    “城东的铺子房舍是柯家的老产业了，而临安大街这一带，是早些年才陆续置下的。你之所以不得知晓，是因为这些年来都由大太太掌管这些新置的产业。”柯弘安完后，吩咐车夫道：“到柯家祖茔附近去。”
    马车加快了前行的速度，约一个时辰后，就到达了柯家祖茔。
    这一次他们都下了车，柯弘安引着柯弘轩往地亩的方向走去，只见此处地势平坦，田块完整而开阔，土质尤其肥沃。他们兄弟二人迎风立在地亩之中，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这连绵田地的勃勃生机。
    柯弘安蹲下抚着入春初发的禾苗，道：“除了这里放眼可见的地亩外，还有三里外的庄园林场，都属柯家所有。”
    柯弘轩过去到各佃户处监割收租子，所见的均是范围的一亩三分地，此时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般蔚为壮观的平坝大地亩，不由为之咋舌，惊叹连连。
    柯弘安站起身来，拍一拍沾染在手中的泥土：“除了祖茔这里，再有东郊和西郊的房舍和铺子，是前年才置下的，比临安大街是稍次一些，可比起二房掌管的老产业，还是要阜盛许多。咱们便不过去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柯弘轩好不容易平下了心头的惊讶，看向长兄道：“大哥您这是……”
    柯弘安神情意味深长，抬手拍了一拍弟弟的肩膀，转身便往回走道：“咱们走罢！”
    柯弘轩纵然是满腹疑惑，皆因不知长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一时也不敢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