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到不一定先得

张灵丘其实是年轻过的。
    这话其实是一句废话，谁没有年轻过呢？
    他穿着笔挺的订制西装，衬衫袖口的宝石袖扣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闪光。
    不过，张灵丘却不高兴，即便他现在开着一辆价值上百万的拉风跑车。
    一刻钟之后，这辆张扬的跑车却停在了一片筒子楼中间。
    和周围的自行车电瓶车相比，这辆闪闪发亮的跑车简直像是误入鸡群的仙鹤。
    这片筒子楼的住户基本上是上班族，现在又是上班时间，所以根本就没有多少人。
    张灵丘穿着笔挺的西装、铮亮的皮鞋，他和这片低矮简陋的筒子楼其实是很不相衬的。
    但是，他却一口气爬上了五楼。
    他很想甩掉脚上这双漂亮的皮鞋，因为穿着这玩意儿爬楼实在是TMD的一种折磨！
    他站在一扇门前，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迟疑了一下之后，才慢吞吞的打开了房门。
    这是一间十五六平米的单人租屋，连厕所和厨房都没有。
    虽然家具简陋，但是却被它的租客布置的无比温馨。
    吴清芳正坐在桌子上看书，却发觉钥匙开门的声音。她高兴的抬头，但笑容却一下子凝固了。
    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孩是自己的男朋友，她一向只看过他t恤牛仔的休闲打扮，但是现在这样的西装革履却是头一次看到。
    她觉得自己的男朋友打扮成这样的英俊帅气应该非常高兴才对，但是却隐隐觉得不安。
    “你回来了？要喝水吗？”
    张灵丘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喝水。
    吴清芳摆出笑容，问道：
    “你找到工作了？”
    大学生毕业即失业，所以她选择继续考研深造，而张灵丘却决定出去找工作。
    他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出身又高，心气更高，所以找工作时处处碰壁。
    “父亲为我在集团公司里谋了一份差事。”
    吴清芳最初默然无语，她和张灵丘对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问：
    “什么时候搬走？”
    张灵丘的声音都颤抖了，“对不起。”
    张家和李家是世交，而张灵丘和李翠涵又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个人小时候感情好得很。两家大人看他们这样两小无猜，感情甚笃，于是就在十六岁那年替他们订了婚。
    这两个人本就熟悉，自打订了婚之后相处模式更是提前进入了老夫老妻。
    虽然熟悉，但是却少了激情。
    张灵丘上了大学之后，如同所有的富家子弟一样，对大学里的各种新鲜事物都很喜欢。
    当然，他对于吴清芳这样用功学习、沉默冷静的普通女孩也是好奇得很。
    他生得好看，从小混在那些太太小姐堆里，又练就了一副好口才，所以征服像吴清芳这样的女孩儿根本就是一件易事。
    但是，他后来沉迷了，他认为自己是真的喜欢上吴清芳，真的要与她共度一生。
    于是他向家里人提出取消李翠涵的婚约，他父亲不肯，还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
    但是即便这样，也无法消除张灵丘对吴清芳的爱慕之心。
    为了她，他决心放弃一切，即便是不做张家少爷也无所谓。
    不过说归说做归做，他过着奢华生活的时候不知民间疾苦；被打落凡尘之后，却又无比怀念以往的生活。
    于是，他选择了背叛。
    吴清芳看着局促不安，一脸羞愧的张灵丘，十分平静地问：
    “需要我帮忙收拾吗？”
    但是这话刚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张灵丘哪里还会需要这里的这些破烂儿？
    于是，她又说：
    “灵丘，希望你以后过得好。”
    这次是他们两个最后一次见面，张灵丘后来进入家族企业工作，并迎娶了李翠涵，再后来就是生下张哲辉和张哲静两个孩子。
    关于吴清芳，他只是听说她考研成功，考上外地一所高校的研究生。
    再后来，就没有关于她的消息了。
    张灵丘坐在轿车后座，出神的看着眼前的双子摩天楼。
    这座地标性的高层建筑是10年前建设的，再之前这里是一片筒子楼，张灵丘也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只不过，这段历史却没有几个人记得了。
    宋秘书在副驾驶的位置悄声提醒道：
    “先生，离建成仪式还有半小时的时间。”
    张灵丘真正掌控了张家之后，为母校捐献了不少建筑。这次，是依他的名字命名的图书馆建成的日子。
    又再最后看一眼摩天双子楼，张灵丘关上了车窗，他对宋秘书吩咐道：
    “开车吧。”
    仪式过后，张灵丘和学校领导寒暄了几句之后，就甩开众人，一个人漫步在母校的小路上。
    突然，他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吴清芳，已经人到中年的吴清芳。
    吴清芳也不年轻了，她鬓边早生华发，原本滑嫩的额头上也生出了几道浅浅的皱纹。
    吴清芳也看到了张灵丘，她只是稍微惊讶了一小下，就十分大方的迎了上来。
    “灵丘，好久不见。”
    张灵丘和吴清芳并肩走在学校的小路上，这条路他们曾经走过无数遍，那时候他们天南海北的谈论着，仿佛这天下都是他们的。
    但是现在却已经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他们仿佛多年没见的好朋友一样交谈着，交流着各自这些年的遭遇。
    “当年我考取了A大的研究生，于是就去了。后来……”
    吴清芳停了一下，挺不好意思的说：“之后我又考了博士，毕业之后就留在A大任教了。虽然学术圈子也挺乱的，但是好在大学是个象牙塔，环境相对单纯一些。你呢？”
    听到吴清芳最后的问题，张灵丘也简单的说了说自己这些年所经历的。他觉得自己和吴清芳比起来，遭遇实在是太单调了些。
    因为他这么多年就围绕着一件事打转——挣钱。
    谁知吴清芳听了他的牢骚反而笑了，“灵丘你不要这样说，我们本质上都是为了金钱而活。做生意也好，做学问也好，首要的都是要解决温饱问题。”
    张灵丘原本忧郁的心情，被吴清芳这么一说，倒觉得好些了。
    他刚想问吴清芳为何突然出现在母校，答案却无声无息的自己出现了。
    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走到他们跟前，轻轻喊了吴清芳一声“妈妈”。
    吴清芳看见儿子来了，于是就停下了脚步，她问：
    “你爸呢？”
    “在宿舍里呢给我收拾屋子呢，我说不用会被同学笑话但是他就是不听……”
    他虽然嘴里抱怨着，但是眼角眉梢却一直带着笑意。
    吴清芳十分简洁的介绍张灵丘和自己儿子认识，然后就开口跟他告别。
    现在已经中午了，他们一家三口要一起吃饭。
    吴清芳被儿子拉着走，虽然她的儿子已经考上了研究生，但是在母亲面前仍旧一副小孩模样。他时不时的说上两句笑话，逗得吴清芳或笑或嗔，表情生动。
    看着那对母子越行越远，张灵丘心想：这些年大概也只有自己没有走出来吧。
    虽然是他最先生出了异心，但是偏偏却喜欢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他责怪自己的父亲太过无情，甚至埋怨婚约的另一方李翠涵缠着自己，但是他从来没有反思过，他走的每一步路，不管是自愿也好强迫也罢，说到底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张灵丘又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张哲辉从小被自己教育的好像一个小大人儿一样；而张哲静同样考上了外地大学，去年也顺利保了研。
    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送儿子去上过学，更别提做整理宿舍这种事。
    张灵丘讽刺地扯扯嘴角，他拄着拐杖朝着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
    大概这场漫长的梦境，真的应该醒来了。
    李翠涵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孙女儿张涵。她伸出手，从茶几的陶瓷圆盘上拿起一个苹果，和蔼可亲的问：
    “涵涵吃果果吗？”
    张涵举着小短手，急切的想要拥抱那颗又大又圆的苹果。
    “要要要……”
    “那奶奶给涵涵切果果。”
    林兰香虽然已经对眼前的场景见怪不怪，但是仍旧感慨：当年那位透着股儿高冷劲头儿的中年贵妇，现在竟然像是变了个人。
    搁在以前，她是绝对不敢想象李翠涵会变得这样平易近人。
    大概是察觉到林兰香在悄悄观察自己，李翠涵抬头问：
    “兰香，涵涵能吃苹果吗？要不然榨成果汁？”
    林兰香说：“切成片就行。”
    李翠涵点头道：“那我们就切片吧，对不对？”
    张涵手里抱着个大苹果，非常得意的“嗯”了一声。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响，紧接着宋秘书和保镖就引着张灵丘进了屋。
    李翠涵赶紧把张涵交给林兰香，她自己站起来关切的问：
    “回来了？”
    说着，她还亲自迎上前为张灵丘脱下外套。
    林兰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公公婆婆之间的互动，等张灵丘简单的擦了把脸之后，她才招呼道：
    “爸，你回来了？”
    面对林兰香，张灵丘倒是非常客气。
    “兰香来了？赶紧坐坐，别总站着。”
    说着，他也坐到沙发上，然后把孙女儿也揽到自己这边来，非常和蔼的逗弄起来。
    他突然问：
    “哲辉呢？没和你一起过来？”
    “最近有一批零件需要加急，所以工厂里要加班，他也要亲自看着才放心。”
    听了这话，张灵丘微微皱起了眉头。
    “自己家里这么一大摊事业不理，反而去忙那些小买卖……”
    他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他其实挺佩服自己的大儿子。
    他觉得张哲辉比自己有勇气，有勇气离开家族庇护去外面闯荡事业。
    佣人把切好的苹果薄片端了上来，张灵丘也就就势喂张涵吃起苹果片来。
    他一边喂一边问：
    “涵涵什么时候上幼儿园？”
    林兰香想了一下，然后说：
    “今年秋天就入园。”
    张灵丘点点头，“哲辉工作那么忙，你也要上班，我看不如把涵涵送过来。我虽然还忙着公司的事儿，但是比起以前来说算是清闲的。别的做不了，但是接送个上学放学还是可以的。”
    李翠涵也帮腔道：
    “是啊是啊，我现在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帮你们看看孩子也行啊。”
    林兰香看他们态度诚恳不似作假，于是就点了点头。
    张灵丘突然对李翠涵说：
    “我们过段时间去看看哲静吧，他大学四年都是在外面读的，现在考上研究生也不回来。”
    李翠涵没想到丈夫会提出这个建议，她呆愣了一下，然后说：
    “好啊。”
    张灵丘又捏捏张涵圆圆的小脸蛋儿，半开玩笑的说：
    “涵涵也去看小叔叔好不好？”
    张涵别的没听到，只听到“小叔叔”三个字就不住地点头。
    看着此情此景，林兰香哭笑不得。不过她倒是没有反对，有张灵丘和李翠涵两个人看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到最后，张哲辉还是在刚过六点的时候到了家，刚好赶上一家人的饭点儿。
    大家和和睦睦的坐在一起吃了晚餐，在张灵丘的建议下，张哲辉三口人今晚决定留宿下来。
    李翠涵张罗着帮儿子儿媳一家三口整理房间，她路过张灵丘书房的时候，却正好遇到抱着个纸箱走出来宋秘书。
    李翠涵认出纸箱里的东西是属于张灵丘的，于是就停下来问：
    “小宋，这些东西怎么了？”
    听老板娘问话了，宋秘书赶忙回答说：
    “这是先生亲自整理出来的，说是不用放在书房里了，放到储物间里就行了。”
    “哦……”
    李翠涵也不多事儿，她了解了情况就想去忙自己的。
    但是，当她无意中往纸箱里瞟了一眼之后，又突然叫住宋秘书。
    “等等。”
    宋秘书又一次停住了脚步，李翠涵伸手从纸箱里拿出一个相框。
    这个相框里的相片看起来年代久远，主角是一对儿年轻男女，他们身后的背景是大学校园的教学楼。
    虽然背景简单，但是相片的两位主角却依旧笑得阳光灿烂。
    李翠涵见过这张相片无数次，每一次看到它都觉得无比刺眼。
    但是……
    她扬一扬相框，“这个没放错吗？”
    宋秘书赶忙否认说：“这些都是先生亲手挑出来放进去的，绝对没有错。”
    李翠涵把相框放进纸箱里，她目送着宋秘书抱着纸箱慢慢的下了楼梯。
    她想：虽然时光荏苒，但是这场梦这次大概是真的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