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风云

    耳边传来马蹄声，紧接着厚重的车帘就被一杆□□挑起，一张俊俏的少年面孔出现在上方，看到魏紫熙的身形我的心紧张的都快跳了出来。魏紫熙显然心情不好，嘴巴紧紧地抿着，他皱着眉头把车厢里的大概情况打量了一番，然后把目光定在了我的身上。
    魏小鬼，是我啊，是我啊！我在心里拼命的呐喊。萧锦的匕首抵在我的腰间，我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这位公子，贱内身体不适，老朽带她到城外寻访名医，还请公子通融。”萧锦惶恐地说。
    “哼，本公子怎么觉得你形迹可疑呢！”魏紫熙冷笑一声，□□指着萧锦的脑袋，锋利的枪头泛着寒光，夺人眼目。
    “公子说笑了，老朽是良民，良民。”萧锦做出畏惧的样子向后退去，手却悄悄摸向腰后的匕首。我顿时紧张起来，萧锦武艺高强，魏紫熙决不是他的对手！
    “良民？”魏紫熙冷笑了一声，“你住上京哪个地方？给你赶车的是你什么人？”
    萧锦赔笑道：“老朽住西凉胡同，赶车的是我雇来的伙计。”
    魏紫熙手臂一伸抓住了萧锦的衣襟，硬把他从车厢里拖了出来：“哼！你这赶车雇来的伙计一看步伐就知道是练内家功的高手，少在这里装蒜！你说话为什么带大周口音？”
    “官爷，官爷，老朽原来是大周人士，后来因为做生意到大宁来的……老朽真的是带内子出门探病……”萧锦装出慌张的样子连连摆手解释，“那个伙计是我雇来的人，老朽也不知道他会功夫……”
    魏紫熙绷着一张脸，小小年纪竟然也有了官威：“要解释的话去大牢吧，小爷听你慢慢说。”说罢，一条铁链就套住了萧锦的脖子，魏紫熙立起一双剑眉：“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押下去！”旁边的兵卒轰然应诺，萧锦见情势不对，一边挣脱了铁链一边往车里退去，一把将我捞在怀里。
    情势一触即发，官兵已经如狼似虎的扑了过来，萧锦将手伸进腰间的锦囊，从里面掏出两枚黑丸。那黑丸应该是□□，看来为了防止事情败露，萧锦已经做好了准备。魏紫熙抖起手中的□□，刚要刺向萧锦的喉咙，就听到一阵高呼：“魏少爷，魏少爷！休要惹事！”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莫放勒住缰绳，凑到魏紫熙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当真？”魏紫熙的表情凝重起来。
    莫放一点头：“当然。魏少爷还是快和属下走吧。”
    魏紫熙将□□一收，瞥了萧锦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今天算你们运气好，放他们过去吧。”然后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跟着莫放绝尘而去。
    我眼巴巴的看着远去的魏小鬼，满嘴的苦味。
    经过了这么一段小插曲，城门军很快就放人了。马车不紧不慢的行驶起来，我倒在绵软的枕头上闭目养神，心情极其复杂。刚刚错过了一个离开萧锦的绝好机会，现在想脱身就更难了，莫放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找魏小鬼？难道宫中出事了？还是……
    “是不是惋惜刚才脱身的机会？”萧锦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睁眼，萧锦正掀开车帘向外张望，透过帘子的缝隙，我看到一片树林，想来已经到了郊外。萧锦放下帘子，然后把我的哑穴解开了。
    我轻声咳嗽了几声，叹了一口气说：“我们现在去哪？”
    萧锦看了我一眼：“前面是琳琅山，我的人都在山谷里头会合。”
    琳琅山！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一震，李彧在那山里建了琳琅别苑，还藏了至少三千护卫，那里等若他临去出征时他还特意叮嘱我，若是京城之中有什么不测，我尽可以凭借他送我的百合玉坠将那三千人调动差遣。现在那块温润的玉还贴在我的胸口上，我的心禁不住怦怦跳了起来。
    “琳琅山地势复杂，多山洞水源，你倒选了个好地方。”我装作漫不经心，微微一笑，“看来我们要在琳琅山呆到傍晚，然后启程了。”
    萧锦伸手扯掉了脸上的面皮，露出里面英俊邪魅的面容，邪佞一笑：“太子妃，我知道你计谋百出，但是别想和我耍什么花招，从我这里打探到任何消息。”
    我苦笑了一下：“我现在被你牢牢监控着，能耍什么花招？”
    萧锦听罢哈哈大笑：“太子妃，在我的牢牢监控下你连续逃跑了三次，你的能力萧某一直不敢小觑。”
    “摄政王过奖了。”我不动声色，将脸偏到了另外一方。
    忽然，萧锦笑容一收，一双媚人的桃花目高深莫测的盯着我的脸，冷冷说：“庄宝瑜我问你，你现在可曾后悔？”
    我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你若知道李彧会毫不犹豫的拒绝我的交易，置你的安危于不顾，你当初还会不会选择他？”萧锦的嘴边露出了讥诮和残酷的笑容，“你牺牲了自己，他会怀念你一段时间，但是过不久也就忘了。大宁美女如云，他左拥右抱，逍遥快乐，你不过变成了他的一个念想。相反，你要在大周的深宫里被我囚禁一辈子，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萧锦的话击中我心里最脆弱的部分，我不禁有些茫然，但看到萧锦半眯的桃花眼，神志立刻清醒起来，坚定地笑了笑：“李彧选了江山，我没什么可怨恨的。摄政王不也为了江山选择了我的姐姐？”
    听到我的话，萧锦的表情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一直都承蒙着摄政王的错爱。不过摄政王只把我看成男人附属品，当成宠物，当成得不到却越想得到的东西罢了。你英俊，你娶了敏瑶不久就除掉了萧离，所以在大周你一手遮天，权倾朝野，只要你愿意甚至能够废掉当今皇上称帝，你是天之骄子，女人对你来讲只不过是财产的一部分。就算你当年迷恋我，也没有真正尊重过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李彧是个普通的男人，他和你一样位高权重，自然也想拥有很多的女人。但是他出于对我的爱和尊重放弃了这些特权，这对我来说就够了。”我的声音逐渐的小了下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李彧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不怪他，因为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这不可耳闻的声音却精确的传到了萧锦耳中，他一愣，然后抚掌大笑起来：“哈哈哈，李彧果然猜对了，你果然是这样的反应！”他笑着笑着，笑容就变得悲凉起来，把脸别了过去。
    马车行驶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我躺在软枕上昏昏欲睡。朦胧间听到远方传来低低的闷雷声，紧接着雨点敲击车顶的声音便传入了耳朵。
    “王爷，下雨了。”马夫隔着帘子恭恭敬敬的向萧锦汇报。
    “大概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到地方？”萧锦掀开车帘问道。
    “现在已经在琳琅山里了，大概还有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和申大人会合。但是一会儿上山的路陡峭难走，我们恐怕只能弃车步行了。”萧锦听罢点了点头，然后放下了手中的帘子。
    马车走了一段时间终于停了下来。萧锦起身将我横抱在怀中，马夫打起帘子撑着伞在外等候。天灰蒙蒙的，乌云压顶，雨不大，但是越下越密，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
    马夫待萧锦下了马车，便一拍马的脊背，马自动调转过头，慢慢的走远了。我不动声色的向四周张望，辨认着方向和位置，萧锦察觉到我的意图，扬起他的披风将我的头蒙了个密不透风。看不到外面的景物，我索性闭目养神。
    萧锦抱着我走了许久，感受到他一脚深一脚浅的步伐，我知道这上山的路绝不好走。我在脑海里默默地回想了一遍刚才看到的景物，但是怎么也回忆不起具体的方位，长叹一声只得作罢。
    “王爷，您总算来了。快到山洞里避避雨。”走了一会儿，耳边忽然响起对话声。
    萧锦一边走一边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驻扎在下游别苑里的护卫没有什么异动，我命令将士们躲避在附近的山洞里避雨，等雨一停，我们立刻出发。”听到这里，我的心微微一动，似乎确定了自己的方位，仿佛能够想到什么主意，但是现在隐隐的还摸不到头绪。
    “很好。”萧锦应答着侍卫的话，然后将我放了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暗的山洞，山洞里又湿又冷，我倚靠在石壁上不由得蹙起了眉毛。
    “如果在这里生火会引起附近护卫的注意，所以你忍耐一点。”萧锦说完解开我身上的穴道，我蜷腿抱膝坐到了阴暗中。
    萧锦走到洞口，侧过身子和他的贴身护卫申广小声商议着什么，时不时地还看我一眼，雨仍然没有变小的迹象，一直不温不火的下着，萧锦的声音从远处依稀传来：“半个时辰之后，如果雨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我们就冒雨赶路！”
    我心一沉，知道不能耽搁了，于是咬咬牙站了起来，径直走到萧锦的身边，轻声说：“我想要方便一下。”
    萧锦淡淡说：“你就在洞里，我可以把脸背过去。”
    “我可能来了月事，需要清洗梳理一下，能不能让我到附近的溪边？”看着萧锦皱起的眉头，我马上解释，“你可以派人盯着我，甚至本人盯着我，我不会玩什么把戏。”说完我耸耸肩，摆出一个信不信随你的样子。
    萧锦盯了我良久，眼神终于软化下来，说道：“好，我随你去。”
    琳琅山里有一条蜿蜒流长的小溪，称作玉带。李彧会享受，在修建琳琅别苑的时候把溪水引到了庭院中，玉带溪穿院而过，每到下雨的时候，溪水都会猛涨，从上游冲击到下游的水势也会变得凶猛，庭院里的景致也别有韵味。萧锦他们安顿的山洞就在玉带溪附近，于是我们便向那小溪的方向走去。
    来到溪边，我一手撑着伞，一手不紧不慢的解开衣带，回头望去，萧锦把脸微微侧了侧。我蹲下身，用伞挡住身体，然后撕下外衣上的一块轻纱，咬破手指写了“SOS”三个字母。这是求救的意思，李彧□□出来的护卫侍从都知道含义。
    然后我镇定的将轻纱放进袖口，在溪水边揭下脸上的面皮开始清洗，直到看血迹差不多干了，萧锦也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我才站起身，将轻纱浸湿，顺着急促的水流漂了下去。我做这样小动作的时候，萧锦正望着天空发愣，我心里默默祈祷了好久，然后才转身走了过来。我已经尽量做了我所能做的事情，结果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回到山洞又休整了一段时间，萧锦见天气仍然没有好转，便吩咐起身上路。申广劝道：“这雨不小反大，咱们还是再避一避吧。”
    “不行，天色渐渐暗了，再呆下去恐怕就要在这里过夜了，在大宁拖的时间越久就越不安全。”萧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沉声吩咐道，“去通知藏身在附近的将士，我们马上启程。”
    我叹了口气，感觉头发忽然一松，绾着发髻的头饰滑落下来，长发像瀑布一样滑落到肩头。冷风灌进山洞，我冷的一哆嗦，抱紧了肩膀。萧锦回转身看到我的样子微微一愣，然后他走了过来，俯身捡起我掉落在地上的头饰，走到我身后，把我的头发挽了起来，动作轻柔的盘了个最简单的发式。然后他蹲在我面前，伸手将我鬓边的碎发抚到了耳根后面。由于离得太近，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气息。这样暧昧的氛围让我不自在起来，我向后靠了靠，抬起了脸，正好对上萧锦的眼睛，他那双邪魅的桃花眼深深地看着我，神色平静复杂又带着几分惶惑。
    四目相对，我仔细的看了他的脸，忽然有点感慨，我和萧锦爱恨纠缠了这么长时间，他究竟执著于我的是什么呢？我的容貌？我的性情？我身上双玉的预言？还是他强烈的征服感？我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轻声说：“到底，执著的是什么呢？”
    萧锦良久轻轻长叹一声，刚想说点什么，这时申广进来禀报：“王爷，人已经集合完毕，共二百名，请王爷示下。”
    “很好。”萧锦点头站了起来，然后低头对我说：“我们走了。”
    走出山洞的时候雨仍然不停的下着，萧锦塞给我一件披风和一把雨伞，然后对他手下的将士进行了很简短的训话。萧锦带的这二百人是大周兵将中的精英力量，训练有素，而且有野外生存的经验，一个个全都有条不紊，身上已经被雨淋湿透也面不改色。我留意观察，心里面暗暗吃惊。
    大部队开始下山了，我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心中万分焦虑。不知道我的那条求救用的轻纱会不会在溪水中被石头和树枝钩住，能不能顺利地被琳琅别苑的人发现，发现的时候不知道上面的血迹是否还在……担忧中，忽然前方探路的兵将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启禀王爷，前方发现有一小队巡山的护卫，正在我们下山的必经之路上。”
    “王爷，他们是不是发现什么了？”申广有点担心。
    “下游的琳琅别苑是大宁皇室度假的庭院，有人在附近巡逻是很正常的。”萧锦气定神闲的说道，“不要打草惊蛇，下山的路还有一条，我们改道。”
    大部队调转方向又走了一阵，雨渐渐小了起来，逐渐变成了毛毛细雨，但是气温变得格外冷，就算我围着披风还微微发抖。天色暗了下来，山间的景物在夜幕的笼罩下已经变得不太分明，我一脚深，一脚浅的跟在萧锦身后，脚上的绣花鞋已经被雨水浸得湿透。
    大部队默默无语地向前行进着，忽然，丛林里突然射出了一只冷箭，这箭直奔萧锦的脑袋而来，饶是萧锦耳力惊人，身子一矮，健臂扬起手中长剑，“仓啷”一声将箭挥到一旁。
    “什么人？什么人！”
    “保护主子！保护主子！”
    “哪里来的箭？”
    大周将士大惊，举起手中兵刃将萧锦和我团团围在当中。四周又静了下来，只剩下沙沙的雨声和小溪潺潺的叮咚声。所有的神经都绷了起来，我的心也揪到了嗓子眼儿，难道是琳琅别苑的护卫发现了我的轻纱，所以过来救我？我究竟能不能脱离险境？
    “我们慢慢向前移动，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何况他们在高点，比我们地势优越。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不要硬拚，我们安全撤退就好了。”萧锦轻声吩咐道。他身旁的将士微微点头，然后阵型不变，缓缓向山下移动。
    正在这时，远远听到一声令下，箭羽从四面八方涌来，大周将士纷纷抵挡，掩护萧锦撤退。林子中忽然间窜出了大宁官兵，两派人厮杀在一起，场面更加混乱。萧锦拉着我的手，在随从的保护下迅速向山下逃去。一路磕磕绊绊，忽然，我依稀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小瑜！你在哪里？”是李彧！我停住脚步，扭头看去，身背后是纷杂的砍杀和哀号，哪里有李彧的呼喊？
    萧锦伸出手用力扳过我的脸庞，露出魅惑众生的笑容：“阿娇，别妄想什么人会把你救回去，就算死，你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风吹起萧锦的头发，那双锐利的桃花眼半眯。
    雨，好像又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