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梁红玉

65 【城破】去也如何去


见也如何暮,别也如何遽。别也应难见也难,后会无凭据。
    去也如何去,别也如何住。住也应难去也难,此际难分付。
    ——宋  石孝友  《卜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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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桓负手而立,听到这话时,眉心一挑,最终也只是苦笑道:“害怕,也没用了。”
    梁红玉看着眼前这位皇帝,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同情他了。他如今不过刚刚二十七岁的年纪,在太子的位子上战战兢兢了二十余年,最终登基不足一年,就接连遭受金人的两次围城。历史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他更惨的皇帝来了。二十七岁的赵桓,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发胖,就连头发上也开始有了丝丝白发。
    梁红玉忽然间有些可怜他了。徽宗一朝,已经把社稷根基彻底败坏了,他不是什么贤君,却也不应该收此大灾。这样想着,梁红玉有些生涩地开口问道:“别去金营,她们说得对,那是虎穴,你会有去无回的。”
    赵桓摇头道:“不会,朕已经去过一次,再去一次也无妨。”
    梁红玉叹了口气,逼问道:“谁说他们放你一次就还会放第二次?你真愿意身陷囹圄任人欺侮?”
    顿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氛围。静默了好一会儿,赵桓才抄着嘶哑的声音说道:“朕……其实……也想做一个好皇帝……”说完,便不再理睬梁红玉,兀自坐在窗前,不再说话。
    梁红玉心中郁结:你想做一个好皇帝一开始又干什么去了?不好好设防抵御外敌反而把有功之臣全都贬走?但是,话已至此,见赵桓还是没有改变主意,梁红玉一时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赵桓忽然开口道:“你走吧,谢谢你。如果……朕没有回来,拜托你带着全城百姓离开这里……”说完,便冒着夜色走出宫门,叫来随行宫人,即刻出发前往金营议和。
    梁红玉迅速闪进帘中躲避,眼睁睁地见着赵桓一行越走越远,直到那背影越来越模糊,心中知道、他再也不能能回到自己这金碧辉煌温软如玉的寝宫了。
    当天夜晚,梁红玉并为离开寝宫,而是随便找了一个偏僻无人的房间,大概是宫里的储藏室之类的,就稍微眯了会儿。天还没亮,就听见门外有宫人的说话声:“官家在金营待了一整夜,还没有回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梁红玉咬牙:自己所料果然不差!
    转身,一溜烟,就在这些宫人的眼皮底下跑开了。宋朝的宫殿虽不及唐宫富丽堂皇,但也是制造非凡,大小宫殿数不胜数,最南面是宣德楼,最北面是拱宸门,中间还有后苑相间,还得躲着护卫,梁红玉一时转的晕晕乎乎。良久,才终于找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龙德宫。这是太上皇赵佶住的地方。自从赵佶被儿子钦宗赵桓强行从镇江召回之后,便一直被软禁在这个地方。赵桓不许任何人前来接近这位太上皇。因此,当梁红玉走近龙德宫的时候,四野无人,一片寂静。
    红玉使出全身力气,这才稍微推开了一扇窗。顿时,有一丝光线射了进去。透过这一丝光线,梁红玉终于看清了黑黢黢宫殿里面的场景:太上皇赵佶一脸倦容,面色惨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梁红玉沉吟道:“听说金人点名要去的本是徽宗赵佶,钦宗以父亲病情太重而不得不自己前往,可见是真的。”
    当了一辈子风流天子的赵佶,此时已是风流不再。听到外面有声响,他立即警觉地叫了一声:“桓儿,是你吗?”语气之中,依稀竟有关切之情。
    梁红玉不忍心回道:“你的桓儿,也就是当今天子,现在正在敌营。”
    此话刚一落地,赵佶那原本病弱的身子突然坐立而起,简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陡然大声叫道:“外面发生什么了?不会这样的!”
    梁红玉详细观察赵佶表情,看见他果真不知当今形式,看来已是在这里隔绝外界已久了。这父子俩……梁红玉苦笑道。一个甩锅给儿子,一个坑爹;祸害完了,到头来还让人猜不出到底还有没有父子情。
    赵佶早已经习惯了好几个月的漆黑生活,现在,就在这一片漆黑当中,他忽然回想起来和儿子的点点滴滴。自从王皇后病逝之后,他就没再过问这个身为天子的儿子。他嫌弃这个儿子不懂诗书风雅,一度竟想让能书善画的三儿子郓王赵楷取而代之。直到最后,还是迫于无奈,被李纲以血书逼迫,这才同意把皇位传给赵桓。
    在被儿子强行押回汴梁,居于龙德宫偏殿之后,糊涂了一辈子的赵佶突然看清楚了一些眼前的局势。他也曾给儿子写过一篇书信,上面写的是:“老朽不才,愿意到川陕一带为陛下收兵买马,用来抵抗金贼,东山再起。”但是,钦宗赵桓见到此信,第一反应却是父亲赵佶又耐不住寂寞了,想要自己囤积兵力,自然不给于应允。这书信也就石沉大海、信讯全无了。
    唯一的一次,赵桓过来看望父亲,是在农历十月十日赵佶生日的时候。他的生日本来是农历五月初五,但道士说此日期不吉利,硬是给改成了双十。这一天,在徽宗执政的时候,被称为“天宁节”,也是全国民众欢庆的日子。
    今年的十月初十,正是太上皇赵佶四十四岁的生日。赵桓突然心血来潮,跑到龙德宫里来看父亲。太上皇赵佶正在给焚香,见儿子来了,心里着实高兴。父子俩就在菩萨面前多说了几句心里话,说到正兴头处,岂能无美酒相伴,赵佶便给儿子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钦宗赵桓正欲举杯畅饮,不料,一旁跟来的宦官耿南仲悄悄跟过来,伸出脚踩了踩赵桓的龙靴。赵桓立即会意:这是在提醒他酒里可能有毒。
    这种事情,在宋朝官场里也时有发生。于是,赵桓立即放下酒杯,说道:“还有大臣在宫里等着议事,儿臣先行告退。”说完,就要离开。
    赵佶愕然,半带哀求地问道:“就饮一杯,也没有时间吗?”赵桓不语,匆匆离开。
    想到这里,赵佶心中已是一阵酸楚。帝王之家,最后连最正常的天伦之乐都无法享受得到。当梁红玉把当前汴梁城的紧急情况简要告知赵佶之后,赵佶点头,似有所思。
    梁红玉又补充道:“金人狼子野心,如今圣上已经贸然进入敌营,朝中大将自会想办法将其救出来。太上皇您就不要再去了。”顿了顿,梁红玉怕自己说的不清楚,又赶紧加了一句:“您要是过去,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圣上一人被困敌营了,你们俩,都会遭受金人侮辱。‘二帝蒙尘’,大宋,也会从此成为一个笑话啊!”
    赵佶沉吟片刻,终是强自支撑着自己瘦弱的身躯,爬到床边的桌子上,借着一丝微弱的亮光,大口喘着气,拿笔写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又颤颤巍巍地走到窗边,把那张纸递给梁红玉。
    梁红玉结果他手上的纸张,目光所到之处,却看见赵佶的手已经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几乎可以看见嶙峋的瘦骨。梁红玉展开纸张,上面写的是:“老朽愿意前往敌营,只愿能够换回陛下。”
    梁红玉一声冷笑:“你去了也是白白送死,金人怎么可能会信守承诺?真是幼稚!”说完,就把手中的纸张揉成一团,作势便要扔了出去。
    “别……”太上皇赵佶忽然喊道。“女侠不可。就……就算是不行,我……老朽也想试试看。”
    梁红玉怔了一怔,收回伸出去的手,郑重问道:“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赵佶深深低下了头,他那瘦削的身影显得愈发孤寂和单薄。
    在这之前,每每听到或是看到徽宗皇帝的那些“事迹”的时候,梁红玉总会恨得咬紧牙关,恨不得为了大宋百姓能够亲手打死他!可如今,除了曾经的道君皇帝,他更多地像是一个父亲吧。
    梁红玉鼻子突然一酸,不再理会赵佶,突然猛地转身,离开了龙德宫,临出宫门的时候,正巧有宫人慌忙向这边跑过来。梁红玉心里烦躁,挥手一扔,把赵佶写的那个纸团就塞进了那宫人的手中。
    往回走的时候,一路上,出口处都有侍卫把守,不许宫人擅自逃出宫去。看来,钦宗被困于金营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宫人们恨不得能够逃出宫以自保。不过,梁红玉毕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她有能力进来自然就想到了出去的道路。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梁红玉一个侧身,又悄然跃上了那条年久失修的复道。跳下宫墙,桃花马已经在外面等候一整天了。
    策马狂奔,刚刚回到韩府,四月就过来告知:“太上皇赵佶主动被送往金营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梁红玉正打算去西院找张然。顿时,仰天长叹,一阵酸楚涌上心头,狠狠地一拳捶在庭院中央粗壮的梧桐树干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煞费苦心、苦言相劝、做了一切能做的,还是无法改变那个结局?”
    梧桐树狠狠地震了一震,枝头仅存的几片树叶也被震落了下来。一时间,光秃秃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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