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梁红玉

81 红玉擂鼓战金山(下)


黄天荡中,四周水雾弥漫。金人的船只在这里已经一连几个月了。每天,只看到日出日落,潮来潮往,金兀术心中不禁慌了神。
    这天,他派来一船金兵,驶到离宋军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朝韩世忠喊话:“韩将军,此番如若能够放我一马,他日相见,某必定回报。”
    韩世忠站在高高的楼船上,冷笑道:“四太子竟然也有今天啊!好啊,韩世忠可以放你,但是,我又一个条件——还我大宋河山,还回二圣!”
    “你!”金兀术气的双手直颤。自从靖康之乱到现在,他虽是金国四太子,但一直带着部队南征北战,所向披靡,这是第一次吃这么大一个跟头。好不容易低声下气向人求饶,竟被奚落至此,这让他怎能不气!
    金兀术正要发作,身后的士兵忽然上前道:“王爷,王妃就要生了。”金兀术与其王妃感情甚笃,自以为征战南朝就好如游览观光一般简单,便一路征战一路把妃子带在军中,还可以缓解其常年征战心中的孤寂苦闷。
    小船乘风破浪,划破千层波浪,疾驰而反。然而,当金兀术掀帘而进的时候,却只看见妻子横尸床上的惨景,身上满是血迹……
    一旁的仆人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翎儿!”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震得人耳膜都快碎了。金兀术已是满脸泪水,踉踉跄跄地走到妻子的床边,一把抓住妻子早已冰凉的手,小心摩挲着,并拿来纸巾让人细细擦拭着……一边擦着,一边盯着自己妻子的眼睛,仿佛她并没有死去,而是睡着了而已。
    金兀术站起身来,俯在王妃的身上,蜻蜓点水般地贴了一下王妃的嘴唇。继而,擦干自己的眼泪,一挥手,叫来身后的士兵,道:“把这群人都砍了,给王妃和我那可怜的孩儿陪葬。不是让你们去找神医了吗,要你们何用?”
    “将军,饶命!饶命啊!”下面跪着的一个大汉突然嚎啕起来,“我们乔装出去,是要去镇江找寻王神医。可是刚刚上岸,就被韩夫人扣押住了,这才耽误了王妃的生产。我是拼了命这才逃回来的……”
    “那个韩夫人?”
    “就是……就是宋将韩世忠的夫人,叫作梁红玉的那个……”堂下,那汉子战战兢兢说道。
    一个杯子突然就被打碎了。杯子刺耳的破碎声似乎要震透人的耳膜。堂下跪着的仆人均是一惊。
    金兀术仰天叹道:“梁红玉,我誓要将你五马分尸,方能解我心中之恨!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说完,朝自己妻子的床铺方向跪了下来,将头埋于地上。
    入夜时分,士兵叩开金兀术的舱室。他正对着月亮怆然饮酒,自言自语道:“莫非……真的是天要亡我?”
    哈迷蚩突然朗声大笑道:“四太子为何伤春悲秋?咱们这是顺应天意啊——”说着,往后一转身,引进了两个人。
    进来的那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男的乃是一位落魄书生的模样,姓王。因为自负有才学,但又屡次应试不中,故而对这南宋朝廷有了怨言。如今,看见金兀术被围于黄天荡,认为这恰恰是自己大展才学的机会。那女子身材窈窕,面上化过妆,看不清楚模样。
    金兀术对这那王秀才说道:“你说你有计谋献上?”
    那秀才微微一笑,他那张瘦削的脸上便露出狡黠的目光。王秀才伸出手,在自己那破破烂烂的兜里掏了好久,终于,掏出一个泛黄的地图。然后,像宝贝一样地摊在地上……
    金兀术只看了一眼,便冷笑道:“不就是一张地图吗?我们行军打仗还缺这个?”
    没想到那王秀才并不能恼火,而是继续笑道:“四太子,您再细看看,这张地图跟您的那张有什么区别?”
    金兀术满腹狐疑,这才仔细看这地图上面的一笔一划。看了好久,指着其中一道印记说道:“这、这……”
    王秀才将地图拿到众人面前,得意说道:“没错,我这地图比你们的只多了这一道黑迹。然而,只这一道黑迹,足可以救你们。”顿了顿,又说道:“这道黑迹便是老灌河,因为年久失修,这条河道渐渐干枯了,也就被弃了好多年。只有老镇江人才知道它。”
    金兀术仔细盯着那老灌河看了半晌,之间那老灌河果真是一头连着黄天荡,一头连着长江北岸,正好可以错过韩世忠苦守着的布袋口。顿时,眉开眼笑,仰天长拜:“翎儿,定是你和孩儿在天保佑我!保佑我们大金!”
    说罢,身后的士兵已经抬来一箱黄金。王秀才看着那金灿灿的黄金,眼睛里满是笑意。又补充道:“除此之外,不才研究过大宋的楼船。虽然高大,却不灵活。这样的船只,最好的办法便是火攻,咱们老祖宗在赤壁之战中已经提及……”
    金兀术心里大悦,叫道:“再赏!”于是,又一箱黄金被抬到那王秀才的面前。那姓王的羸弱秀才转过身去,对自己身边的女子微微一作揖:“多谢姑娘带不才来到这里,简直赏了我一个发财路。”
    身后,那女子稍微咧开了嘴唇,并不说话。然后,转身便走。
    “你还要回去?”哈迷蚩问道。
    那女子停住了正要离开的脚步,回头说道:“还需要我帮你们获取情报,不是吗?”说完,再不做片刻停留,便匆匆离开。
    是夜。梁红玉转战反侧,老是睡不安生。终于,还是忍不住做了起来。
    眼前,是一望无涯黑漆漆的夜色。说不出的安静和不安。
    “怎么了?”韩世忠半梦半醒中,打着哈欠问道。
    梁红玉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良久,还是无所得。然后,揉了揉太阳穴,摇晃着韩世忠的肩头说道:“相公,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儿。这么多天了金人还没什么动静,要不然咱们现在就打进去吧?”
    韩世忠好不容易睁开了睡意惺忪的眼睛,依旧是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抬头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正是半夜三更时分。
    韩世忠摇了摇头,拍拍红玉的脑袋,轻声说道:“没事儿,睡吧,咱们已经胜券在握。天亮了再说吧,现在半夜三更的把将士们叫出来也不是办法啊。”说完,捂上被子,又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阵火光从窗外袭来,紧接着,便是叫喊声、火药声、杀声。梁红玉和韩世忠从床上跃起的时候,已经晚了。几条主要的楼船全都着火了。
    满天的火箭像流星一般地,带着长长的火舌,划破苍穹,照亮人的眸子,密密麻麻地设了过来。
    在这漫天火光当中,梁红玉身披铠甲,手握绣蛮刀,一双眼睛隐隐闪烁着杀气。对成闵、解元二位大将说道:“朝廷楼船建造不易,你们带两队人用火舌、抬水,总之,把火扑灭。剩下的人,跟着我和将军,杀进黄天荡!”
    顿时,写着大大的“韩”字的旗帜,逆风而行,破风而上。江面上又是火光四射,杀声四起,这火光,映照着天空都成了一片通红,两岸的树木也都一一显现。
    韩世忠梁红玉立于船头,率先进入黄天荡。一进去,就把里面的帅船牢牢包围住。紧接着,梁红玉带着宋兵,跳入敌船。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断箭突然射了过来。韩世忠眼疾手快,赶忙拉过梁红玉,于是,断箭过处,红玉的几缕头发飘落……
    搜索完所有的船只过后,依旧没能找到金兀术本人。梁红玉一脸怒色,叫道:“再找!”
    成闵推门而入,叹了口气道:“夫人,不用再找了。我们刚刚发现一条水路,是才凿通的。金兀术已经……顺着这条水路上岸了。”
    梁红玉颓然坐在地上,紧抓着衣衫。韩世忠走了过来,用自己的手握住红玉的手,安慰道:“都怪我!没关系,我们还有机会……”
    韩世忠带着红玉走了出去,船外,齐刷刷地跪着的是这次战役的俘虏。刘宝指着其中一人说道:“苏德生部将抓住了这位龙虎大王,他乃金兀术的女婿。”又指着另外一个头颅说道:“霍武将军斩杀的金贼番将何黑闵的首级。”此外,夺得船只兵器者,擒得番兵番卒者,不计其数。
    黄天荡大捷过后,难得悠闲,韩世忠、梁红玉等人竟来到镇江城中闲逛。此时,战事刚过,城内的货物贸易不是很繁荣,倒也有几分烟火气。走着走着,一行人便来到江口处的和乐楼。这教坊,原本本是梁红玉和樱桃所待的地方,也是梁红玉印象中自己第一次见到韩世忠的地方。如今,因为朝代变迁、世事动荡,这个楼,早已颓坯。院内,已是芳草萋萋。
    推门而入,房屋上便是蛛网灰尘。梁红玉信步走到二楼,那里本是她以前的房间。站在房间内,推开二楼的窗户,梁红玉忽然回头笑道:“当年,我就是在这里见到元宵节的铁树银花,见到宋朝的大好河山的。”
    韩世忠笑道:“当初,我也是第一次见面被你砸晕之后从这窗户里逃出去的。”
    刚说完,两人便哈哈大笑起来,只笑道眼泪都流了出来。
    梁红玉忽然叹了口气道:“相公,如果我要你现在解甲归田,跟我一起饱览这河山秋色,你可愿意?”
    韩世忠愣道:“夫人何出此言?如今国家一片动荡,我们怎可偷生呢?”
    梁红玉轻轻吹了一口气,那窗棂上的灰尘便飘飞在天空中。红玉看着那飘飘摇摇的灰尘,叹息道:“是呀,如今家国未定,何谈解甲归田呢?”忽然间,猛地转过头来,说道:“可是,如果那人不愿意你再帮他保家卫国,你还这么坚持吗?”
    “那人?……我?”韩世忠一时语结。他知道,那人指的就是如今的天子赵构。可是,会有那么一天吗?
    见韩世忠僵在原地,梁红玉便不再逼问,只是含泪笑着说道:“当年,我瞧见苏州灵岩山景色颇美。如果可以,倒希望能够跟你一辈子生活在那里。没事儿的时候就种种菜,栽栽花,骑骑驴,喝喝酒,看看诗,日子都也清闲……”一边说,一边声音渐小,细弱蚊蝇,基本听不见了。
    “红玉姐,你在说什么呢?”樱桃忽然说道。
    “我在说——”梁红玉忽然用指甲狠狠地抓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顿时,画出了一道血痕。
    “我在说——你给我跪下!”梁红玉的厉声说道。
    樱桃吓了一惊,一脸茫然。然而,还是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下。
    “红玉,你这是?”韩世忠不解道。
    “我问你,你可知罪?”梁红玉冷冷地问道。
    “樱桃……樱桃,不知何罪之有?”
    梁红玉冷笑一声,用手扶着自己的胸腔道:“哼,你不知道何罪之有!那我来说,给金人通风报信,带王秀才过去解金人之急的是不是你?”
    樱桃顿时面如土色,泪水喷涌而出:“我……我对不起你,小姐!是他们逼我的!”
    “他们?”
    “是的,是他们!我的母亲就是这和乐楼的王九妈,母亲,她是宋人,可是她为了所谓的爱情,不惜抛弃自己的国家和民族;父亲是金人哈迷蚩。我从小就被他们送过来监视宋人的一举一动。我……我是在靖康耻发生之前才知道的。”
    一阵凉意从心底涌起。这位她视作亲妹妹的丫头,竟然就这样背叛了自己!所以,这也解释了当年樱桃灵通剔透,却被爱财如命的王九妈用作教坊的丫头而不用去接客。毕竟,也是自己的女儿。那么,当年王九妈给自己灌“雪里一支蒿”大概也是为了控制自己,为其收集情报,只是,还没到时候就被自己睚眦必报结果了她的性命。
    “所以……”梁红玉一字一句道,“靖康元年,汴梁外城第一次被攻陷时,我与李纲大人拼死奋战。本来已经落入敌口,醒来时大家都说是你孑然一身前去金营救得我。后来,此时便不了了之,如今看来,大概也是你用了自己的身份,这才能让咱俩毫发无损吧。”
    “我……”樱桃语结。
    梁红玉叹了口气:“傻丫头,八年了啊。为了救我,你暴露的太早了,我只是不想追究罢了。你……”
    樱桃忽然站了起来,直视梁红玉说道:“我知道这有多傻,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当年,也算是报了这么多年你对我的恩情了。从此,咱们两不相欠。”
    梁红玉倒吸了一口气。韩世忠赶忙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梁红玉的腰肢。而后,对樱桃说道:“你走吧。我们韩家军里,不留奸细。天下之大,咱们再不相见!不杀你,也算是红玉对你最后的情分了。”
    樱桃回头,看了一眼梁红玉,终于,提着青绿色的裙子,拼命地往前跑去……
    忽然间,“嗖——”的一声,一只长箭破风而来,正插·进樱桃心脏的正中央,穿心而过……
    樱桃回头,正看见梁红玉手举着弓箭,目光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不知道是心疼还是迷失。
    一抹嫣红的鲜血从樱桃的嘴角流出,最后的回眸间,她给身后那位持着弓箭的红衣女子留下了嫣然一笑……
    “我是个没有家的孩子。”
    “我想过辜负所有的人,从未想过要辜负你。”
    “这样……也好……解脱了……”
    “红玉姐,对不起。”
    ………………
    一直等到樱桃倒在地上,没了动静,梁红玉这才放下手中的弓箭,颓然倒在身后满是灰尘的椅子上。心里,如同一把刀,在绞动,在泣血。
    “为什么?为什么?我知道你舍不得杀她!”韩世忠问道。
    “因为——她知道的太多了,我不能拿百万将士,拿大宋国祚,拿黎民百姓去打赌!”红玉撕心裂肺地吼出这句话。眼眶里,泪珠已经如同雨点一般,簌簌落下。
    门吱呀一声,忽然开了。
    阿忱一身白衣,身穿白绫,满脸泪水,对着梁红玉抽噎道:“父亲在海上碰到东瀛海盗,失事了,葬身大海,尸骨全无——”
    “什么?”梁红玉叫道。继而,一口鲜血喷出,眼眶也有冰冷的液体缓缓流出。紧接着,便是天昏地暗,椎心泣血的疼痛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是‘雪里一支蒿’……‘雪里一支蒿’又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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