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宫史

明正二十年七月，帝京，罗城门。
    一对蜿蜒几里的大型车队正缓缓驶入帝京的主路朱雀大街，引来不少路人的围观。车队两两一字排开，先头的是全副武装的一对护卫，紧随其后的一驾华丽异常的马车，其后又跟着无数的辎重。车队从罗城门向着京郊蜿蜒出去几里，一时望不见边，不禁引得路人议论纷纷开来，究竟是哪家会有这样排场，而当中几个见过世面的却从车队悬挂的三叶葵花纹旗上看出些端倪，认定这是西水流苏富商韩家的车队。
    西水流苏省，位于流云国的东南海滨，因境内最大的河流西水河而得名，有着流云国最发达的水上交通，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水城——依水为生，以水而兴，凭水而富。西水河连通着南方的朗日大江，西水流苏人便借此开辟了南方内河航线；又因有着沿海的便利，凭借已开辟的通往西方大陆的大航海路线，几乎垄断了流云国的海外贸易。西水流苏因而成为流云国财富的聚集地。而这之中，又以黄岩的韩家为首，韩家不仅是西水流苏的大股东，更是邻省江南财阀的掌门。
    天下人皆言，西水流苏韩门一家便手握流云国过半的财富。
    就在大家纷纷猜测之际，先头的几驾马车却在朱雀大街的右侧停了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缓缓步下车辇，神情倦怠地看着眼前的城池。一旁的侍从见状，赶紧下马听候吩咐。有人听见那侍从喊了声“韩公子”。
    虽是炎炎夏日，韩公子却穿着一身黑红色窄袖紧身衣服，外边还加着一件印着红云图样的黑色披风，看着有几分怪异。他在车辇旁站了一站，舒展一番筋骨，余光扫过朱雀大街的商家店铺。
    尽管已是清凉的午后，但是大街上却少有行人，除了几个看热闹的，偶有几个也是匆匆走过，不愿停留；就连几家开张的店铺也是门可罗雀，生意惨淡。这与他想象中的帝京繁华相去甚远。而相比稀少的行人，城中却随处可见贴着黑色“祭”字的大白灯笼和用于祈福的圣天使折纸——后者是流云国信奉的大天使，也是流云神话中的守护神。他这才隐约记起，此时正是持统女帝的停灵期。持统女帝在六月初的时候驾崩，根据惯例，女帝的梓宫将在帝京的静灵廷停灵三个月之久，随后下葬皇陵，而停灵其间，帝京所有的娱乐活动都被禁止，甚至于酒肆也不得不歇业关张。
    但是他没有太在意这些。女帝的生死于他而言，只是身外事而已，至多便是流云国的户籍上少了一个人，而黄泉国的花名册上多了几笔字。他从西水流苏一路赶来，已经连着在路上近半个月了，此刻身子倦得很，一心只想好好休息一番。他回过头望一眼车辇，懒懒地问一声：“东家，先去府里还是先到静灵廷？”
    只见车辇内另一个年轻男人端坐着，他一身素雅的青宽袍翩翩白衣，与鎏金的马车相比，没有夸张奢侈的修饰，却无处不透出一股高贵和优雅。尽管看着年轻，可那男人却是西水流苏的第一富商，也是整个江南财阀的掌门——韩氏的家主韩云卿。至于方才侍从提到的“韩公子”则是他的贴身侍卫——韩子高。虽说是贴身侍卫，但是韩云卿与韩子高既是主仆也是挚友，所以韩子高也得以随了韩云卿的姓，平日里总是与韩云卿同进同出，在韩家地位非常。
    韩云卿正闭目养神，闻言深呼吸吐纳一番，才微微抬起头，一把五股扇在手里轻盈地敲击着，对着车外轻声说道：“先回京宅吧，离开帝京这么久了，还是先到家宅里歇歇脚吧。”
    韩子高得到心中期待的满意回答，点点头，对着车夫和一群侍从吩咐几句，仍旧回到车辇上，挨着韩云卿坐了下来。
    但是没过多久，原本就缓慢而行的车队竟干脆停了下来。两人正怪道，只听车夫回禀——车队前黑压压地站了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将一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中央四十六室规定但凡进京的车队都需要提前向帝京卫戍司上报，在经过四十六室的同意之后方能上洛。韩公子未经申报私自进京，是何居心？”只听领队的军官冲着车辇大声喝道。此人乃是四十六室五番队队长长市银，在帝京是出了名的恶棍，素来喜欢抓着达官贵人敲竹杠。
    “中央四十六室的人马？”韩子高微一蹙眉，不悦道，“胆子不小嘛！竟然连韩家的车马也敢拦下，我去收拾了他们。”
    他正欲起身，却被韩云卿出手拦下。
    “不必了，这种事还是交给流夏来的好，你歇着吧，”韩云卿笑道，“你这个人下手没轻没重，恐怕到时候一个不小心，反而把事情越闹越大。”
    韩子高轻笑一声，耸耸肩，没有反驳。
    那边长市银却是个急脾气，不见韩云卿搭理，便失了耐性，索性策马上前，想要同韩云卿当面交涉。
    “五番队队长，还劳烦您下马，在我们东家驾前骑马未免太不成体统。”不知从何处倏地闪出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用他那略显瘦弱的身体挡下了长市银的高头骏马。
    “臭小子，闪一边去。”长市银斜着眼，满是不耐烦地说道，随即牵动缰绳就想借势将流夏踏倒。然而费了一番力气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坐骑竟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长市银正怪道，却发现竟然是眼前的毛小子正死死拽住缰绳，将一匹比他大上数倍的高头大马牢牢控制住。
    “嗯——队长大人，在下不叫‘臭小子’，在下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流夏。”流夏坏笑着用力一扯缰绳，那匹骏马当即失了平衡，向一侧歪去，连带着长市银也从马上狠狠摔了下来。
    长市银吃痛。他被流夏的举动给彻底激恼了，怒吼道：“把他们给我通通拿下！姓韩的要造反！把他们全部抓回去，一个都不要放过！”不等长市银说完，就有一列弓箭手纵队上前，拉满了弓直指韩云卿的车辇。
    “呀呀呀，这可使不得啊！队长大人还请手下留情！。”流夏装腔作势地说道，随即就又抽出了一块金牌，高举起来朝着众人大吼一声：“肃——静——”
    士卒们一听到流夏的叫声，当即感到天旋地转，脚底都已经站不太稳，有几个看着弱些的甚至当场就晕了过去。
    “呀呀呀，真是对不住，功力似乎掌握的不太好。”流夏不好意思地说道，随后他清清嗓子，带着笑意，对着长市银说道：“四十六室御用金牌，队长大人应该认识吧。见金牌如见四十六室，还请见者开道咯。”
    长市银一惊，起初还不相信。这四十六室的御用金牌是三大佬才得以拥有的贵重物品，别说是韩云卿这样的商业世家，就算是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都很难得到赏赐。可是待他抬头一看，却不免心虚起来，明晃晃的御用金牌高悬在自己眼前，的确是四十六室的御赐。长市银免不了畏惧起来，赶紧让手下的人把路给让来：“韩公子恕罪！小人眼拙，竟然顶撞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无妨，无妨。我家公子宽厚的很，看在你‘心宽体胖’的份上，饶过你了。”流夏跨上马，对着长市银调笑道。
    “是！是！是！这位小哥说的极是！”长市银一改方才的蛮横，对着流夏谄媚道，“韩公子宽厚仁慈肯定不会在意小的一时失误的。”
    “可是还有我呀！”流夏提醒道，“我可没有东家那么好说话！”
    “这。。。。。。”长市银迟疑了片刻，随即伏倒在地，高喊道：“小爷恕罪，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小爷还请您大人大量，放过小的。”
    “哈哈！”流夏得意地大笑起来，向着长市银挥挥手，“后会有期啊，队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