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桢

  锦桢不想惹事，忙止住了他，五分警示五分安抚，以眼神告诉他小不忍则乱大谋。安诩默默瞪了她们最后一眼，倒也放松下来，整个人懒懒往椅背一靠，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宋家难不难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总得自己上门瞧瞧吧……”他见锦桢点了下头表示同意，又话风一转：“可是你看我现在这样——”他指了指自己被烫伤，还有些红肿的嘴唇，一脸可怜兮兮。
  锦桢顿时明白过来，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让我自己上宋家周旋吧！”回想起王媒婆与李媒婆的话，这宋家的亲事，她还真没底，不禁更不满安诩这种隔岸观火的态度了。“不就被烫了一下么，多大点事啊，少装娇弱！”
  “不是……”眼珠子转了转，安诩又说道：“你别以为我是偷懒怕事啊！我倒是想跟你一块儿去呢，可我怕我去了反而误事啊！”
  锦桢扬眉，不置可否，只定定地看着他，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媒人登堂入室，听未出阁的小姐诉说款曲是常事，可我呢，我还是个未娶妻的年轻男子呢，我是不介意的，可你让宋夫人宋小姐怎么想？她们不会觉得我是个浮浪子弟，连带着也觉着你不靠谱，然后把我们双双轰出家门么？！”
  似乎……很有道理呢，锦桢竟一时无法反驳。她想听听宋萱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可若多了个安诩，就难办多了。
  安诩继续道：“同样的，若我们要上男方家说亲事，肯定就轮到我身先士卒了，总不好让你出面吧！”
  “……”
  半个时辰后，锦桢独自拿着府衙的籍册与门符敲响了宋府的大门，心里感慨一句：安诩真是太能说了，自己竟被他说着说着就说服了。
  表明身份道明来意后，锦桢被领进了宋府。一路行去，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心中大概有了底。宋府家世中等，高于普通小门小户，却及不上汾阳大户人家，位置不上不下地尴尬着。
  宋夫人亲自出来，见来者是个女媒官，难掩讶异之情，直白地问道：“怎么是个女的？”
  锦桢只笑笑，略过宋夫人眼底的不信任之情，温和答道：“夫人还不知道吧，官府今年择优新招了女媒官，我正巧是其中之一。同为女子，我也更能知晓令千金的心意不是？是以我便被派来负责宋小姐的婚姻大事了。”
  “官府”、“择优”、“负责”，锦桢面不改色地抬高自己的身份，并不说自己只是个连能否当上正式媒官都未可知的小角色。
  不得不承认，安诩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当一个人有权有势的时候，办事都会容易许多，尤其是在给势利的人办事的时候，人家会主动地行方便。
  媒官么，自然不是什么大官，可宋家能被介绍给怎样的人家，媒官说的话分量也够了。
  果然，宋夫人的态度立刻柔和了许多，“可是……媒官大人你自己都还未成家吧？”虽是质疑的话，语气却并不让人觉得冒犯。
  “这些年尽顾着给别人牵红线，倒把自己落下了。可缘分这事儿也是急不来的。”锦桢无奈地笑笑，“宋夫人不用客气，唤我锦姑娘就好。”
  二人又聊了好一会儿，锦桢终是有点明白了为何宋家找了这么多媒人宋萱却始终没挑上合心意之人的原因。宋夫人想要的女婿，说是说要门当户对，可言辞间透露出来的，却是属意于高门大户。此外还要对方腹有诗书、为人儒雅、相貌出众……锦桢听得脑仁有点疼，难怪被人说是要嫁公主呢。
  问题是，宋夫人看上的女婿，宋萱统统不中意。可宋萱中意什么样的呢？她愣是不说。宋夫人要求高，好歹有个具体的要求啊，这宋萱才真让人欲哭无泪。
  “宋夫人，可否让我与宋小姐单独谈谈？”锦桢稍稍加重了“单独”二字。
  宋夫人有片刻的犹豫，可方才与锦桢的相谈甚欢，让她觉得不必多心，于是便同意了，命丫环将锦桢直接领进宋萱所住的院落。
  籍册上写得清楚，宋萱芳龄十七。不知是否因为已接触过不少媒人，在见到锦桢的那一刻，她本能地露出了厌烦之情，但因教养好，还是客气地请锦桢坐下了。
  丫环退下后，屋内只余锦桢与宋萱两两相看。
  感觉到宋萱对自己身份的抗拒，锦桢有些头疼。想了一想，与其拐弯抹角地惹人厌，还不如开门见山地推心置腹，说不定还能搏个真诚的好感。
  这样想着，她看着宋萱，认真说道：“宋小姐，想必你也知晓我的来意，我此番来就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公子？”
  问得太过直白，宋萱一时有些发愣，回过神来后稍稍别过脸，客套却疏离地答道：“母亲和媒官看上的就好。”
  “……”真是太不实诚了啊！若果真这样，你不早就被嫁出去了？！
  心中腹诽着，嘴上还是耐着性子换了个策略：“宋萱小姐可知，我当媒人拉姻缘，最看重的是什么？”
  宋萱有些迷茫地看着锦桢，不知她怎的忽然有此一问，但还是摇摇头道：“不知。”
  “是情投意合。”
  有一瞬间，她看见宋萱眸光微动。
  “所以宋小姐若有了意中人……”
  “我没有！”宋萱急急打断锦桢。
  “………”看来是真有。原来真的心有所属了！难怪呢……不过毕竟年纪小啊，连撒谎都不会撒。
  锦桢朝宋萱温柔地笑笑：“没关系的，你告诉我你的意中人是哪家公子，我会帮你们的。”
  “不用！”宋萱果断地拒绝锦桢，连语气也变得不善，还叫来了丫环送客。
  踏出宋府的时候，锦桢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看来事情不好办呢。
☆、第 46 章
  十月十五，锦桢照常换了一身素色衣裳，虽说她素日里穿得也不算艳，可每月的初一十五，总是格外素洁，淡得仿佛快要融入清晨的迷蒙白雾中去。
  走至前院，正打算和李伯打声招呼，就见李伯也换了一身淡青色新衣，整个人显得年轻俊雅了些。这衣裳还是锦桢前段时间天气转凉时买给他的，李伯嫌料子太好，一直没舍得穿。
  不等锦桢开口，李伯说道：“今日我和你一道去吧。”
  锦桢下意识地看向李伯的腿：“可是……”
  “不碍事，”李伯摆摆手道：“年前，我可能也就去这么一回了，今天我想和她好好说会儿话。”说罢，不等锦桢再说什么，李伯径自悠悠朝门口走去。
  垂眸思索片刻，锦桢也不再反对，锁好大门后跟在李伯身后。只是走着走着，她忽然想到季辰还等在巷口呢！
  回想起第一次在慈恩寺见到季辰，那时她还真以为是巧遇，后来她才回过味来，莫不是自那时起，他就对自己有意了吧……自打他和付姿、黄盈坚持每日送自己回家后，麻烦最多的人也就是季辰了，后来他连每月两次去慈恩寺的接送也承接了……不知李伯知道后会怎么想。
  锦桢在李伯身后磨蹭着，想着是不是该先主动对李伯解释解释，可直到二人停在了马车面前，她也没来得及开口。反观李伯，倒是淡然许多，见着了王府的马车，心下已经了然，笑眯眯地看了锦桢两眼，直接上了车。
  车上的季辰见到李伯，不免稍露讶然，只是很快恢复神色，扶着李伯坐好，又将锦桢接上车。
  车轮滚滚行进中，李伯意有所指地说道：“小锦每回去慈恩寺，都是小辰接送的？这可好，省下不少车马费呢。”
  哪是在乎那点儿车马费啊……李伯语气中满满都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气和欣慰，仿佛锦桢明日就能嫁到季府去，了了他一桩心头大事一样。
  锦桢不答话，对于旁人对她和季辰之间的善意调侃及若有似无的打探，她早已习惯了置若罔闻。反正也是百口莫辩，不如闭口不言，还能省点力气。
  季辰笑笑，问李伯道：“李伯也去慈恩寺？”
  “嗯。”李伯点了点头，“这大半年来，小锦每月都往慈恩寺跑两趟，也是为了我。”
  闻言，锦桢又看了一眼李伯的腿，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李伯的妻子，也就是锦桢小时候的乳娘，在多年前病逝了。人都有份落叶归根之心，只是乳娘死的时候正值盛夏，尸首易腐，李伯只得将妻子葬在了江南。后来李伯回到汾阳养老，在慈恩寺为妻子供了一盏长明灯，每逢初一十五便往寺里跑一趟，添添香油钱，陪妻子说说话。
  只是慈恩寺胜在环境清幽，但毕竟年久失修，上山的青石路又陡又高，多年来更被磨得甚是光滑，上下山须得十分当心。
  李伯便是有一回一不留神摔了下来，断了腿骨，在家将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长好了骨头，同时也落下了病根，平日里寻常走路看不出来，可一旦走得快了或是走得久了，就能看出腿有些跛。大夫还特意说了，往后需要爬阶梯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妙，也不要长时间行路。是以打那以后，锦桢主动揽过了去慈恩寺的事儿。
  担心归担心，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以“为你好”为由，对他人的人生指指点点的。谁能阻止一个当丈夫的去陪妻子聊聊天呢。
  等会儿多搀着李伯点就是了，免得他又不小心摔下来。锦桢心里想着。
  马车不再如最初那般行得平平稳稳，甚至偶有颠簸，想来是出了城门离了官道，上了土路。
  一阵风起，微微掀开了并不厚重的车帘，锦桢本是无意间往外瞄了一眼，将要收回视线，又立刻觉察出不对，忙往外挪了一点儿，撩开帘子，明目张胆地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