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有时换好行头下楼一看,好家伙,没一个认识的。早知道不这么早下楼了。陆崇锐和孙韵的35周年结婚纪念,她还在四处搜寻着主角的身影,就被人自后拍了拍肩。
回头一看,竟是罗淼。
罗淼将她上下打量一下,眉头微微一蹙,也不知道是夸是贬:“穿这么隆重?”
“求别提。”
罗淼真就不提了,目光却不含糊,又将她好好打量了一番。单肩的铅笔裙,刚过膝的长度,将身材包裹得分外玲珑,裙身是白色,肩领处则是扎染的蓝,那抹蓝与她耳朵上的耳钉彼此呼应着,极高的饱和度,泛着幽暗的光。色泽。
终还是忍不住多评价了一句:“你这身衣服穿着起码老了五岁。”
钟有时正要狠狠地翻个白眼给他,不料有人先一步抢了她的话——
“我选的。”
钟有时和罗淼双双一愣,几乎是前后脚回过头去,只见陆觐然正从台阶上下来,腿脚不便下台阶的速度便有些迟缓,但不妨碍他人未至声先行。
这下就尴尬了,钟有时和罗淼简直是在讲别人坏话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脸色可都不怎么好,陆觐然倒是没什么异样,慢条斯理地下了台阶。
“本来我还担心她在这儿没认识的人会无聊,正好你来了。”陆觐然甚至是微笑地看着罗淼,说完了又扭头对钟有时说,“我得去招呼下客人。有罗淼陪着你,没问题吧?”
他这话说得很是微妙,仿佛罗淼是客人,而她是……家人,钟有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但似乎罗淼并没有听出他这话有什么异样,又或者罗淼也是刻意为之,显示脸色一僵,随后又豁然一笑:“放心吧,有我在她绝对不会无聊。”
这短暂的碰面多少有点不欢而散的味道,陆觐然忙着招呼客人去了,钟有时大中午的出门就没吃东西,如今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幸好后院设了下午茶,她吃的时间都不够?怎么会无聊?
罗淼也一直待在后院,除了徐子期叫他过去那会儿短暂地失陪了一下。徐子期和她那一圈朋友的话题显然不是罗淼的菜,罗淼去了没多久就回了,之后就一直坐在花园的摇椅中,看着钟有时在长桌前来来回回,吃点这个,尝点那个。
“你不是说你今天要去朋友的布展地帮忙么?怎么没去?”
“等这边结束我再过去。”
“你……”
“嗯?”
“没什么。”罗淼欲言又止低了头。
秦子彧的那番话不知怎的又从脑海里翻了出来——
一个打死不说,一个拼命装傻……
三个月了,他面前这个女人对他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难道真的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果真的是,那她的演技罗淼是服的。
这多少令人沮丧,可罗淼能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少吃点,晚宴才是重头戏。”
“你不早说?”钟有时连忙放下餐盘,可她现在已经八分饱了。
罗淼指了指对面二楼的某扇落地窗:“那儿就是宴客厅,韵姨可是请了Le Bernardin的主厨负责。”
“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早知道刚才不吃这么多了……
“这不是邀请函上写的么?你是不是被邀请来的?”
还真不是……她是被陆觐然“夹带私货”带进来的。
钟有时顺着罗淼方才所指望向对面二楼,可惜那扇窗拉了窗帘,什么也肯不见。
而此时此刻,陆觐然便静静站在这扇窗后,窗帘其实并没有拉严实,他能清晰看见后院的光景。
早到的客人三三两两地走进又离开在后院,渐渐的已换了好几拨人,唯独摇椅上的那两个人一直坐那儿没变过。
陆觐然的身后就是今晚宴客用的长桌,请来的乐团正在调试提琴,他订的永生花送到了,花艺师正在插花。而最重要的一束花,此刻正静静躺在隔壁的休息室里,今晚就会由他单膝跪地,连同戒指一道送到此时正坐在后院摇椅上的那个女人手里。
晚宴进行到一半,宴会厅的灯会全灭,待灯光再一次亮起时,她周围的宾客已尽数离席,原本一屋子的陌生人里会出现她熟悉的人,包括老秦,包括宋姐。
陆觐然深知自己这是在兵行险招,他甚至并没有把握她会不会直接吓得逃跑,可大概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克制,这种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的感觉,于他,虽陌生,却美好。
一听晚上有大餐,钟有时可得抓紧时间消消食,可这儿除了散步也没别的活动可做,罗淼接了个电话,不知对方说了什么,罗淼回了句:“行,马上来。”这就挂了电话招呼钟有时一起走。
“干嘛去?”
“你不是要活动活动吗?带你活动去啊。”
等跟着罗淼进了一楼的棋牌室,钟有时才明白他给她找了什么活动。只不过——
活动手指也算是活动?
钟有时看着眼前正打得火热的麻将桌,有点懵逼。
难怪在外头没见着今天结婚周年庆的主角,原来孙韵这才刚下麻将桌,如今正好三缺一,徐子期才把罗淼叫来。
徐子期见罗淼带她来,也没多诧异,倒是钟有时觉得眼前的画面挺醉人,和徐子期形象相匹配的,怎么着也是桥牌一类吧,没想到她会在这儿陪老一辈打麻将。
牌桌上看着最年轻的那位阿姨应该就是徐子期的继母、罗淼的生母,但看起来徐子期和这继母的关系,似乎比比罗淼都更亲。
相比之下,徐子期见到她还能客气地打招呼,简直一点都不稀奇。
钟有时自从大四那年在寝室里和老秦她们打麻将被宿管抓了,差点临毕业记一过,那之后就再没碰过麻将,手生自然怯场,可架不住那三道翘首期盼着牌搭子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可几圈下来,牌桌上另三位那翘首期盼的眼神可都彻底歇菜了,钟有时到底是运气好,又有孙韵在一旁看着,轻松连胡三把。
她心里撒欢,笑得却谦虚。
孙韵在一旁喜笑颜开:“看来我未来儿媳妇能继承我在麻坛的衣钵了。”
钟有时刚接过罗淼递来的水,刚要喝就被呛着了。
这时候其他人才恍然大悟:“这位是觐然的女朋友?”
钟有时放下水杯连忙摆手:“不不不……”
这一下子牌桌上立马变了味,钟有时都否认了,其他人却一个个心知肚明的样子,权当她是在长辈面前羞于承认。钟有时明显感觉到她们在给她喂牌,这还怎么打?
幸好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能稍稍分一分她的神,钟有时趁着摸牌的空档准备接电话,一看来显指尖却一僵。
罗淼就在这屋里,怎么还给她打电话?
她正准备回头偷瞄罗淼的方向,罗淼人已经到她跟前了,借着给她杯里加水的机会,趁机直接弯腰替她把接听键划开。
钟有时和他眼神一对上,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作势接起电话:“喂?”
罗淼便顺势将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在她后腰上稍稍推了一把,对众人说:“她接电话去了,我来替她打吧。”
钟有时这回可是誓死不回牌桌了,幸好晚宴也快开始了,孙韵在牌桌上耗了一下午,得回去补妆换衣服,钟有时赶紧趁这机会也从棋牌室溜了。
不一会儿就收到罗淼的信息:“已输一千刀。”
钟有时脸上不动声色,指下已经是一连省略号发了过去。
为孙韵补妆的化妆师就是之前帮钟有时化妆的那位,钟有时虽然人不在棋牌室了,但罗淼一直悄摸着直播牌桌上的情况,钟有时在化妆间的沙发里坐着,全程教他怎么打。
孙韵也一直心系着牌桌,钟有时这边教不会了,孙韵便亲自上阵教罗淼。
有两个老师在背后坐镇,罗淼哪还有输的道理?
以至于有人敲门她们都没听见,直到化妆间的门自外推开,徐子期笑着走进来,钟有时一抬眼,才赶紧收了手机。
徐子期是来送周年礼物的。
“您跟有时好久不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聊,我刚才就没跟过来。”
钟有时听着这话真挺汗颜。她跟孙阿姨光顾着切磋牌技了……
不过想想还真是,她和孙阿姨得有半年没见了吧,“是啊,上次见您还是在北京呢。”
孙韵也挺可惜的:“几个月前你在许老板的店里吃饭,碰巧那时候我和你陆叔叔也在,可惜那时候你走得早,我们没来得及跟你碰上面。”
许老板……钟有时琢磨半天才想起来,她说的应该是那家粤菜馆。“哦!那天啊,那天我不舒服,还吐了,所以就提前走了……”
她当然不会承认当时自己是因为怕碰见陆觐然,才急急忙忙溜走的。
不成想这话题徐子期竟然也有话说:“我也挺孙阿姨说起过。当时她还以为你怀孕了呢,别提多开心,还特地给我打电话,让我务必给你放假。”
钟有时脸色一僵。
孙韵想起那次自己闹出的乌龙,立马就笑了,“子期,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有多急着抱孙女似的,还真没有。”
能感觉到钟有时突然安静得有些诡异,孙韵担心她有压力,赶紧表明立场:“你们年轻人千万不要有压力,只要你和觐然好好的,我就开心。觐然当时被我那么一闹,也以为你怀孕了,我还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要抓紧时间。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你和觐然就算只能重新从朋友做起,也是好的,我就怕你们永远生分下去。”
钟有时凛了凛神,才扯了扯嘴角,勉强算回了个微笑。
只是这脑子是彻底打了死结,转不动了。
罗淼还在棋牌室里求救,可手机另一端,再没有人回他了。
同一时间,陆觐然收到了钟有时发来的信息。
“我刚算了下,再过几天就满三个月了。”
“……”
“提前几天告诉你我的答案,你应该不介意吧,我的答案是不。”
他再也打不通她的电话。
罗淼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晚宴还没开始陆觐然就准备撤了,甚至还请他开车他——
陆觐然腿脚不便不能开车,但陆家多的是待命的司机。
夜色渐渐降临,华灯初上,透过车窗落进来的斑驳光影略过陆觐然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徒留一片明昧不定。
罗淼就这么一路无言地开着车,他知道陆觐然住哪儿,不需要开口向他问路,他现在的立场陆觐然也心知肚明,车内一路无话倒也正常。
只不过车子驶回了切尔西,陆觐然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默:“你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
果然,陆觐然指定让他送是有目的的——
罗淼勾了勾嘴角,脸上却笑意全无:“谁?”
“别装糊涂。”
车子依旧平稳地行驶,罗淼并没有接他这话茬。
陆觐然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戒盒,罗淼透过后视镜看见,眸光狠狠一挫。
“我今天本来打算向她求婚的。”
他说。
罗淼猛地一刹车。
刹车声伴随陆觐然打开戒盒的声音:“罗淼,你应该很清楚她爱的是谁。”
“……”
“就算她这次不答应,下次不答应,但我打算跟她耗一辈子,我耗的住,你耗的住么?”
罗淼握方向盘的手松了又紧,他重新发动了车子,跟没事人似的,依旧平稳地往前行驶。只不过那陡然间阴郁至极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
他的脑子可不如他的车那般稳,甚至可以说混乱到令他不得不咬紧了嘴唇。陆觐然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就像定时炸弹的秒针,“滴滴滴滴”地催促着他作出决定。
嘴唇被咬破的瞬间,罗淼猛地调头——
是的,他耗不住。
“我只知道她可能会去……”
“砰”地一声震天巨响,彻底掐断了罗淼的后话。
切尔西社区发生爆炸案的消息传得很快,不仅整个纽约都为之哗然,老秦都急得打电话来问她有没有事。
爆炸地点就在23rd St.和6th Ave.的路口,离她公寓过不两条街之隔,也难怪老秦电话里声音都在发抖。
“放心啦,我没在家。”
老秦在电话那头忙不迭谢天谢地。
可钟有时万万想不到,遭殃的竟另有其人,
她匆忙赶到医院,见罗淼还能走能笑,只是额头缠了绷带,手也打了石膏,钟有时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回去。
“你怎么跑那去了?”
“我送觐然哥回家。”
刚落回去的心瞬间又绷紧了,甚至比之前更扼得她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罗淼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的眼中有某种情绪一闪即逝,但他说出来的话总算令人宽心:“你放心,他安全到家了,我从他家离开之后才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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