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

第一章在黑暗中奔跑的青年
    1
    这已经是第几个电话了？林佳一侧过头看着枕边被卸了电板的手机，抬起手臂遮住双眼。
    是从家里打来的电话。从那个家中，由那个女人打来电话。
    自从那个家中逃离已经快过去三年，缠人的电话却从未断过。当林佳一知道即使自己换了手机号码对方也依然有关系可以查出他的联系方式，连挣扎也变得软弱无力。但是那个女人却从未找上门来过，生活费每个月都有准时打到卡上，电话也依然每天打来，即使他从未按下通话键。
    扯起快滚落床下的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狭小空间的混浊气体涌入胸腔，让林佳一感觉一阵沉重的窒息。终于，当他忍不住扒开薄被坐起身时，身处闷热寝室中的全身被彻骨的寒意所包围。
    正处暑假阶段的大学校园没有多少活人的气息，傍晚的学校静谧只余蝉声，林佳一坐着倾听从窗外传来的各种细微声响，仿佛度过长久的孤独时光，才决心下床收拾东西去洗澡。
    浴室在暑假期间是不会开放的，只有盥洗室的浴室可以冲冷水澡。不过没关系，他推开淋浴间的门放下脸盆，随即扒光身上的衣服，把手放上红蓝开关，他的确是需要刺骨的冷静。但是头顶的喷头却似乎想夭折这种不健康的小小心愿，迟迟不肯淌下冰冷的液体。就在林佳一凑过脑袋，用脱下眼镜就模糊一片的肉眼去看手边的开关时，从上方传来的细细水声让他刚想后退一步，却还是没来得及逃过倾泻而下的水柱。
    冰冷的液体好像在进入耳朵的那一瞬就变得温暖又黏稠，异样的沉重感让林佳一晃动着□□的身体找不到平衡。他费了好大劲才扶着墙面站稳，身前的水声依旧，哗哗流个不停。让手臂穿过水柱伸向开关，然后用力向左拧去，击打在身上的点滴冲击一下就变得乏力微弱。没有了水帘的阻碍，他的视野终于变得清晰些许。
    眼镜被扔在了寝室没有戴来，这里距离自己睡觉的地方毕竟只隔了一条走廊。林佳一拿起已经半湿的毛巾抹了把脸，没怎么多想干脆又擦干了身体。
    心情因为一场小意外而变得无比糟糕沮丧，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在纠结什么。
    只是。
    当林佳一推开淋浴间的门，回到宽敞的盥洗室时，那种低沉的心情开始从心脏蔓延至全身，乏力的四肢被剥夺了力量无法移动。脸盆随即打翻在地，白色椭圆形的肥皂蹦跶了两下从门下的缝隙滚回了淋浴间，他却迈不开双脚，推不开门，甚至连转个身都做不到。
    意识似乎正在慢慢流失。不知为何，他这时反而感觉思路清晰明了，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却弄不明白徘徊在自己耳边的喃喃细语。
    有人正贴着自己的耳朵在说话，依然淤积在左耳中的液体让那声音变得悠长深远，却阻隔不了它的穿透，只能由它渗透全身。
    听不出是男是女的声音。
    林佳一知道自己的双腿正在打着颤，他听说过“鬼压床”，却不知现在这种情况到底该算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那个声音正在耳边不断回荡。
    他转动眼珠想用模糊的视线看个究竟，却隐约感觉盥洗室除了自己再无他人。咬紧牙用力动了动手，刚抬起一小段的距离，左耳流出的温热液体滴落在了左肩，带来一阵惊恐。在林佳一意识到那是刚才冲进耳朵的水柱后，不自觉抬起手擦过，一股冰冷的寒气猛地从身后传来。
    被包围的全身顷刻失去了动力。
    他听见了声音。
    一直在对自己诉说着什么的声音。
    “啊啊……”
    “好想吃肉啊……”
    2
    少年坐在靠墙的长椅上。他把肩上的绿色帆布包拿下放到一边打开，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细细核对着包中的东西。再次确认没有遗漏什么之后，他背起沉重的单肩包离开了图书馆。
    包里放着的东西是书，数本相加的重量绷紧了背带，让少年的左肩看上去微微下陷，不过他没怎么在意，一路走向馆外的车站，不断摆动的脚步显得有些急躁。车站上正在等车的人们在注意到他的靠近后纷纷投去了好奇的注目，少年知道多半是因为自己身上穿着的校服和头上顶着的金发。
    校服是因为今天被喊去做苦力活才穿的，金发则是前天被别人拖着去染的。其实颜色并没有字眼上感觉的那么显眼，只是配上高中校服的白衬衫黑裤子就莫名透出一股不良少年的气息。但其实他已经不能算是高中生了。这是他步入大学前的那个暑假，也是和以往任何一个暑假都没什么差别的夏天。只是身份有所改变，但那也是曾经经历过的往常，没什么特别的。
    少年背着沉重的帆布包上了拥挤的公交车，傍晚的下班高峰让车厢自觉变成了沙丁鱼罐头。他躲在门口的小小角落中，有公德心的把包捧在胸口。汗臭味从四面八方用来，即使头顶的空调冷气不断也阻挡不了异味的侵袭。
    其他人的味道，正在渗透皮肤侵蚀血肉，他却只能站在那里无法动弹，视线落在车门的玻璃外。夏天的傍晚，这从来不是他会喜欢的时节。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动，手肘撞向自己的背部，少年侧过身微微调整了立足之地，就逃过了背后的无心攻击，却让对方一头撞向了扶手的钢管，发出好大的声响。
    嘈杂的车厢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甚至有人担心的询问那人是否要紧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医院。在少年心中无谓的行动不断上演，他背对着车厢的人群没有回头，视线落在驶过的街上，明亮的夏日傍晚突然让他感觉身体乏力无比，连带着被怀中帆布包遮掩的心也变得很累很累。
    *
    “这是你要的书。”
    夏初阳把包放在有一定年数的陈旧木桌上，拉开拉链一下倒出了七、八本书册。坐在由木桌和墙壁制造的缝隙中的少年抬起脑袋瞥了眼胡乱堆放在桌上的纸制品，随手理了理就收进了木桌的抽屉中。
    然后他拿起膝盖上翻开的书继续读着，冷清的小小店堂一时无语安静没有人声，只有摆放在角落的立式空调不断嘶嘶吐出冰冷的气体。
    夏初阳找不到适合此时此景提起的话题，只能趴在木桌上看着坐在内侧的少年，和对方手中的书。似乎是绿色的封面，厚厚泛黄的再生纸，密密麻麻的文字，一切都是他不怎么喜欢的类型。除了语文课本之外几乎不会再有任何阅读行为的他无所事事得看着眼前少年的脸，并且似乎看得很开心的模样，平静的脸上甚至挂起了微笑。
    那张清秀稚气的脸是夏初阳从小到大从未看腻的肖像画，是他每天都想见面都想触碰的必需品。眼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柔软的发有些长，松松地垂在耳边，他却抿住嘴，不敢伸手去抚摸。
    上次触摸到少年的头发是近十年前的事了，夏初阳记得那时自己被拍开的手背疼痛无比泛着血痕，对方手上拿着的自动铅笔正对准自己的额头单手不曾颤抖，他却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可怕的孩子。
    那是他当时唯一的感想。那不是他应该去接近的人，那不是他可以去接近的人，那不是他能够触碰的人。
    但是——
    “你在看什么书？”
    眼前的少年闻言举起手中的书册，浅绿色的封面上印着异国女性的黑白照片，阴郁忧伤的双眼让人胸口烦躁无处发泄。夏初阳将下巴埋进肘间，闷闷地看着少年对自己面露微笑，他总是不喜欢那些可以夺走对方注意力的东西。
    书。没错，就是书。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个糟糕的书痴，这是夏初阳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却也是他从来不肯接受的事实。
    不管是书也好，或是其他任何东西，都只能让他想斩杀至尽。
    无聊地直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架前，随便抽出的小开本书册有着淡色朴素的封面，随手翻到其中一页，小小纸张上出现的文字在他的心中呈现出枯燥无力的姿态，扰乱着他的思绪。
    如果无法和阅读者产生共鸣，文字不过只是死物罢了。这世上他在意的东西很少，所以已经没有余力可以分给这些堆积的纸制品了。
    只想和那个躲在角落阅读不断的少年在一起，即使是过着平凡的生活也没有关系。他所依恋的或许不过是那种安静祥和的氛围也说不一定，但那的的确确是他想要的。
    真是让人倍感无聊的文字，夏初阳合起手中的书，拉长的时间伴随指针的旋转缓慢流淌。被烦躁所包围的内心埋下冲动，转过身想去看看坐在一旁木桌后的少年平静自己混乱的大脑，木质的店门被撞开，和墙面亲吻发出爆裂的声响。
    他转过身看向门外微暗的黄昏时光。
    站在门口的身影没有走近店内，只是占据着店门的位置，抬起头用失神的双眼扫视店内。
    熟悉的眼神。
    啊啊……烦躁感慢慢消失，被埋葬的冲动却开始破土而出，神经正在燃烧，心脏正在嘶吼，想要伤害什么的双手微微发颤，想要毁灭什么的心情失去了平衡。
    “怎么了？”
    身后的少年对这场莫名的对峙发出了不解的提问，夏初阳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门口的男人看着。他记得自己曾在店门口贴过符咒，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无法进入的吧。但是眼前的身影全身正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气息，有什么东西正在一步一步偏离他所习惯的日常，变得与众不同。
    男人在沉寂片刻后迈开脚步，隐藏在手背的刀具突然现身，直直地射向夏初阳的面部。金属的白光闪过，停下飞行的金属物品并没有掉落地面，反而平行在少年张开的手掌前的。然后，在维持那个状态片刻后，刀具由上至下发出清亮的触地声。
    站在门口的男人似乎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没站稳向店外后退了一步，左右张望似乎是在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啧。”
    不过是小小冤魂一个，以为有了身体就可以对他放肆了？夏初阳捡起挺尸脚边的那把刀，仔细看原来是水果店常见的西瓜刀，还没来得及沾染血迹就被随手扔到了木桌上。
    坐在桌子内侧的少年好奇得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银白色金属物，平静地眨了眨略带稚气的双眼。
    “小然你坐在那边不要动，”叮嘱着自己身后的少年，夏初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字白底的符纸夹在手指之中，“很快就能解决。”
    “没关系啊。反正现在没客人。”
    少年拉开木桌的抽屉，刚拿出自己的眼镜戴上，夏初阳已经离开了他的身前，走向门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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