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圈里抓两头大肥猪杀了,栓在木桩上的羊也杀两只,大公鸡抓二十只,鱼塘里半尺长的鲤鱼、鲢鱼也捞两盆,如此宴席的主菜就备好一半了,剩下的就直接拿银子给连家的厨子,他坐上马车和连强跑了一趟县城,不过半日就满载而归了。
这世上从来都是雪中送炭少,却从来不缺锦上添花的人。杨家大放鞭炮,开席宴客这日,摆在村里粮场的戏台和流水席是人山人海,就连杨家庄园的宾客也满满当当的。
但凡平日与杨家众人有过一面之缘的、攀亲带故的,甚至带了厚礼上门结交道喜的,蜂拥而来的人群简直惊得杨家众人手足无措。
好在史先生来的早,主动帮忙招待一批同“书”字沾边的客人,比如书院的先生学子,或远路赶来结交的老举子们。杨志则接过那些富户乡绅,至于十里八村的里正、族老就只能扔给杨山了。
三批贺客泾渭分明,分别占据主院的正房、东厢和西厢。杨诚和连君轩就成了连接的纽带,这里露一面,那里陪着说两句,比春日的小蜜蜂还忙碌。
连君轩本想偷个懒,抽空跑去寻杨柳儿说话,可惜杨柳儿这会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来客的贺礼要上帐,要安排人续茶水点心,还有掐着时辰上酒席,就是流水席和戏台那边也要随时照管着,别少了吃食物件。好在还有魏春两边跑着张罗,家安和连强也都能帮把手,才得以让这宴席顺利进行下去。
除了这些,最让杨柳儿心烦的是那些坐在后院闲话的女眷,她们总把眼珠子粘在她身上不肯挪开。
没办法,虽然有史先生的夫人坐镇,杨杏儿也装扮得漂亮端庄待客,但这些夫人们打探的很清楚,杨家还没订亲的只剩刚中了举人的杨诚和还未及笄的杨柳儿。
家里有闺女的,自然指望做个举人娘子,但家里只有儿子的,想要沾光就只能往杨柳儿身上打主意了,但不管心里如何盘算,今日这样的场合没人敢厚着脸皮马上开口提亲,倒也让杨柳儿松了口气,偷偷抱怨几句就继续忙碌了。
牛头村里的杨氏族人自然也听说了杨诚中举的消息,不只杨家老宅众人后悔得捶胸顿足,就是杨六爷都是吃睡不香,早知道杨家二小子这般出息,当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们一家出宗啊,哪怕把老宅里那些懒虫撵出去,也要留下这一家子。可惜,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卖后悔药!
杨氏族人老老少少聚在一处商议了半晚,都觉这样的大事不能轻易错过,就算杨山一家出了宗,但总还是同姓,虽然沾了一个“远”字,但远亲也是亲啊。
正好,杨田得了兄长的嘱咐来请杨老头去吃酒席,杨氏众人见了,好似瞬间打了鸡血,信心大增。各家凑了些银钱置办一份厚礼,这一日就去了柳树沟。
除了杨六爷等几位族老跟着杨老头进了庄园,其余老少都去粮场吃流水席、看大戏。
杨山和杨田本就孝顺,一见自家老父脸色尴尬,身后的杨家长辈都陪着笑脸,哪还猜不出他们来意的,但如今人多眼杂,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只能先引他们入席吃酒。
杨诚读圣贤书长大,又知祖父是个厚道的,过来敬酒的时候就磕了头。
杨老头喜得当场就掉了眼泪,悔的不知说什么好。若是他这些年能管住媳妇,也不至于把三儿子一家逼走,这样好的孙儿得了功名,他这个嫡亲的祖父却不能告慰祖先,添了这样的心事,杨老头手里的酒碗就端个不停,待酒席散去时,已经醉得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杨山带着儿子送客人,见自家老父这般样子,心里三分愧七分疼,上前扶了他就劝道:“阿爹,你等一下,我找车送你回村。”
没想到杨老头听了却是用力摆手,抓住儿子的袖子哽咽道:“三儿啊,你别怪阿爹,阿爹实在是没办法!”
“阿爹!”杨山也红了眼眶,“阿爹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时候你在老宅住烦了,就搬来这里,我和老四给你养老。”
“好、好。”杨老头抹着眼泪应着,末了又拍拍儿子的肩膀,坚持不肯坐马车,摇摇晃晃回家去了。
杨六爷几个在不远处看着,脸色都有些尴尬,没有多说什么就告辞出门,赶上杨老头扶着他走了,杨家人见状,脸色都缓和了一些。
等到晚上,杨诚又陪着父亲去粮场转了一圈,同各村聚来看戏吃流水席的乡亲们寒暄好半会才回来,也是到了这时,杨家众人还有来帮忙的陈家老少和魏春,才终于能一同坐下来吃顿安生饭了。
陈二舅原本就有意把自家十几亩旱田挂在杨诚名下,可今日一见这个样子就不肯再开口了,饭后,杨山抽出烟袋锅,点了一撮烟丝,心里很是为难。
若是他不理会杨氏族人,谁也挑不出错。但那毕竟是他的血脉亲人,有些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有些是一同下河捞鱼、上树掏鸟蛋的玩伴,真要看着他们继续过着半年饥半年饱的日子,他实在于心不忍。
杨诚也是皱眉,其实他也听说过很多人家的免税田明面上是二百亩,可暗地里多有超出,他若是打点一下衙门,倒也不见得办不成。但他刚刚得了功名,史先生也提点他不可让人抓到把柄,再说先前杨家同县令大人还有些说不得的“过节”呢,想走暗路就更使不得了。
杨柳儿坐在里屋翻拣今日的礼单,耳里听着父兄们商量,心里倒很是不以为然。不是她心肠冷,而是杨氏族人先前曾待他们一家并不亲近,甚至还隐隐偏向老宅那几个,如今二哥出息了,他们又厚着脸皮靠过来占便宜,这样的行事做派,放谁身上也喜欢不起来,但眼见父兄为难,她又有些心疼。
正当一伙人都愁眉不展时,一直坐在杨诚身边醒酒的连君轩开口了,他可还惦记做杨家女婿呢,这样出力露脸的时候,怎么能错过?
“大叔,我先前总觉你待我同师兄一般无二。今日一见,我才知你还是把我当外人了。”
“这话怎么说?”杨山听到这话,手里的烟袋锅都放下了,不明白连君轩怎么挑理了,就是陈家众人也有些惊疑,倒是精明的魏春、杨志和杨诚心里猜到几分。
就听见连君轩道:“大叔若是待我同师兄一般,怎么就没想到我名下还有二百亩的免税田没着落呢?大叔只顾给师兄张罗,怎么就不替我费心些?”
“啊,这个……”杨山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二舅却是拍手笑道:“连少爷真是个仗义的,姊夫,他这是替家里分忧解难呢。”
杨诚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低声劝道:“师弟,你年岁大了,名下是该张罗些田产,不好为了我们一家都搭进去。再说这么大的事,你总该问过老将军,说不定他老人家有安排。”
连君轩怎会听不出杨诚是在为自己着想,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更坚持地道:“师兄,我明白这道理。但连家的田产记到我名下,怕是一粒粮食都送不到我手里,倒不如寻些普通人家,好过被人克扣掣肘。”
杨诚还要说些什么,连君轩却是笑嘻嘻地道:“正好我寻些庄户离咱们家里近些,过几日一起去县衙,把咱家庄园旁边那块地买下来,也建个大院子。以后收租有大叔和大哥帮忙,我也能躲清闲了。”
听了这番话,杨诚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装作忙碌的小妹,见她没有特别吃惊,显然是清楚师弟这些打算,当下他心里真不知该欢喜师弟的执着,还是头疼他的痴缠了。
杨山不知二儿子的纠结,可他这会终于听懂连君轩是要把杨家族人的田地收在名下,算是解决了自家的难题。他又是欢喜杨家人温饱有指望,又是愧疚累连君轩跟着吃亏,嘴唇动了半晌也不知说什么好。
似是瞧出杨山的心思,连君轩朗声笑道:“大叔,以后我盖了院子,住的近了,日日跑来吃饭,你可别嫌我踩破门槛啊。”
“不嫌,不嫌,家里日子好过了,你想吃什么就让你柳儿妹妹整治!”杨山一迭声的应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又把自家的小女儿搭送出去了。
闻言,连君轩偷偷望向杨柳儿,露出一脸得意的神情,杨柳儿瞧见了,皱了皱小鼻子,在心里撇嘴嘲笑他撒娇卖乖的本事又长进了,只怕是过没几日,她在父亲心里的地位都要被挤的靠后了……
不说连君轩如何憧憬着以后踩破杨家门槛的美梦,只说很多打扮妖艳的老少夫人们也同他一般心思,甚至一等杨家的戏台和流水席撤掉就急忙上门了。
杨家上下,从丧妻两年的杨山到刚刚中举的杨诚,还有不满十五岁的杨柳儿都成了热销货。张家的老姑娘、六乡绅家的嫡女,还有城里富户家的小儿子、家贫秀才,各个都被媒婆们夸成了一朵花。
若是这般也就罢了,反正杨家打发媒婆的经验很丰富,可偏偏还有些人跟着凑热闹。书院里一个家境殷实又生性风流的同窗送了杨诚两个美貌如花的婢女,一位乡绅更是送了杨山一个同杨杏儿一般年纪的小妾过来,直吓得杨家上下赶紧把人原封不动的送回去,末了还在酒楼设宴转圜推拒,省得落下个目中无人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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