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砸在地上,发出脆生生的响,立在帷帐外面的宫婢同医女瞬时退了干净。
姜礼的怒气来的莫名其妙,此刻恨恨望着我,让我蒙了一瞬。
我竟不知他到底气个什么,若我真像他说的,出了京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也是我自找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现在还在气头上,我若再触怒他,唯恐他会把我惹他不高兴的嘴给毒哑。
索性不说话听他说了,然姜礼发完脾气冷静了片刻,与我并肩坐了下来,想牵我的手,我躲了开,他淡淡望着我,道:“别怕,朕不会伤害你。”
我很不习惯他柔情似水的样子,故而奇怪的看着他,但又不大想再说话惹他生气,便也只是看着。
姜礼半晌不吭声,俊秀眉眼始终是个微微蹙着的样子,虽然努力抑制着,但我仍能感觉到他尚未发散完的怒气。
此刻硬是把我的手拉过去握住,干燥的掌心不断散着热,却让我下意识抖了下。
他状似淡然的望住我,道:“那天也是在这个地方,你心心念念着姜守,朕那时在心底发誓一定坐上皇位,要你有朝一日后悔跟了姜守。”
午间的阳光刺进镂花檀香木窗,袭了一地,些许打得零碎的光线落在姜礼的眉间,我冷冷看过去,笑了声:“我年轻时也常想让别人后悔,后来发现这是很幼稚的想法。”
如果说我真的要悔什么,也应是十年前路过御花园,我不该东张西望,望见花开烂漫的紫薇树和一树繁花下抱着诗书的季长宁,伸头一望的那眼快让我悔了半辈子。
又或是五年前皇后到我家做说客,我不该眼皮浅,卷进夺嫡之争,害死了林韶和承羽。
在林韶去世后我常做一个梦,梦里回到五年前,我一口回绝了皇后,时光流转,再没遇见季长宁。
这两件事但凡能重回一件,我即刻死了也甘心,然运气不好,只能做做梦罢了。
我发呆许久,姜礼硬掰起我下巴,冷眼看着我:“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
姜礼淡淡道:“好好待着养病,把病养好了,说不定朕一高兴就放你辞官了也说不定。”
他口气软了些,续道:“出京城就别想了,朕不会答应。”
这算是打一棍子给一颗枣?信皇帝说的话无异于信母猪会上树,还是一棵参天大树。
我斜觑过去,姜礼揽过我的肩,搂着我一起歪到了床上,我忙与他划清界限,姜礼淡淡笑了声,隽秀眉眼婉转着风流姿态,看得人颇为心动。
该是在勤政殿浸的久了,他身上有龙涎香的气味,我闻着这气味便开始犯困,姜礼靠过来拥着我,捂着我的眼睛:“朕乏了,休息一会。”
这抱成一团的姿势甚不雅观,然他是皇帝,我若出口中伤他拐带臣子上床有作死的嫌疑,便小心把他捂着我眼睛的手撤了下去,离得近了,方看见姜礼眉眼底下淡淡的青淤,该是昨夜没休息好。
他惯会做折腾别人又折腾自己的事,恍惚中发觉自己像是被折腾习惯,都懒得腹诽他了。
宫女们被撵出去前唯恐冻着姜礼,在屋里多搁了好几个火盆,热的人懒洋洋的,我告诫自己不能睡着,否则是大不敬,姜礼定会找我的茬,然而躺着他怀里,我大睁着眼看姜礼,看着看着都不晓得什么闭眼的,竟就好不争气的睡熟了。
再醒过来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了,姜礼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晓得,醒来后我顿时痛恨自己大意了,被他拿住了把柄,下次不定怎么借口折腾我。
膝盖还是很疼,我掀开被子起身,雪白的袖子在眼前闪了一闪,我疑惑起来,昨天睡着以前我穿戴的整整齐齐,今日身上却只剩一件单衣了。
我举目望着四周,外衫衣袍腰带也寻不见,趴在床上伸头望床底下,连个影子也找不到,好在屋子里烧了火盆,冷也不是很冷,帐子那边立着的小宫女过了来,问道:“将军在找什么?”
我忙问道:“我衣服呢?”
宫女眉眼弯弯的道:“今早浣衣局的人拿去洗了,晾干了就给将军送过来。”
“好端端洗我衣服做什么。”
“是陛下交代的。”小宫女仍是眉眼弯弯的,“反正将军这几日在安乐所养病不外出,穿戴的不整齐又没有大妨碍。”
我以为这已经很倒霉了,却并不是,到了午间躲在床上吃完饭,我闲着无聊翻看安乐所书架上的医术,闻得外间说话声。
隔着一道帘子,那边说完话,不消一刻,掌事宫女捧着一套宫装过了来,躬身道:“方才长乐殿的公公差人送来套衣服,让奴婢们待会伺候魏将军梳洗。”
我掩着被子坐起来,大约是眉眼不大高兴,掌事宫女慌忙跪了下去,道:“将军息怒,奴婢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太后得知将军衣衫不整,便让人拿了这套衣服来。”宫女翻开衣服领子给我看,“太后曾赐给安平公主一套式样相似的宫装,这件搁置了许久,说是赐给将军。”
我望着衣服不晓得太后这算是什么意思。
宫女遭受无妄之灾模样甚可怜的续道:“太后说让将军安心养病,不必担心前朝事务。”
我摆手让她退下,重新卷回被子里。
到了夜间姜礼来看我,我仍旧没从疑神疑鬼左思右想的情绪里抽身出来,姜礼将手在我跟前摆了数摆:“你想什么呢?”
我恍惚中回神,姜礼已把安乐所的医女宫婢全叫了过来,沉声问道:“今日有什么人来过?”
掌事宫女忙跪了下,颤声道:“禀陛下,只有晌午时分,太后差人送来一套衣服。”
姜礼蹙了眉,“什么衣服?”
“禀陛下,是一件与公主制式相同的宫装。”宫女抖着声,战战兢兢答着,“还放在托盘里,奴婢这就去取。”
姜礼不悦时周遭气氛便压抑的紧,他望着宫装目不转睛,好久过去,一把将托盘掀翻,宫女忙捧起落到地上的衣服跪到姜礼跟前,骤然梨花带雨,然帝座跟前从不许见哭声,故而只是哭都不敢放声,我瞧着姜礼也是脾气大了点,把十七、八的小姑娘吓成这样,便扯了他袖子,淡淡道:“陛下何必动辄大发雷霆,与她们有什么相干。”
姜礼面沉如水的回首望住我,冷谑,“你自然不生气,可不是随了你的心愿吗。”
他娘给我送衣服,他却反咬我一口,倒成了我的错,我冷冷笑了声,“不管太后是什么意思,我生气有什么用,高兴又有什么用,左不过是做奴才的看主人的意思罢了。”
我微阖上眼,缩回被窝。他爱发脾气发便是了,我何必自找没趣。
那畔姜礼叹了口气,“你们都退下。”
许久,姜礼连着被子把我拥进怀里,我被勒的喘不上气,挣又挣不过他,片刻感觉到零星的吻印在脖颈,他探手扯开被子,边揽着我腰边道:“…母后劝朕放你辞官,她想收你做义女,朕不会答应,魏清,你听见没有。”
我紧紧闭着眼,姜礼搂的更紧,我确实要喘不上气了,肘击过去,姜礼闷哼一声,单手嵌起我下巴,强硬的扭将过去,我疼的抽气,睁开眼睛便看见姜礼正目光灼灼的盯着我,我忙再闭上,他被我缩头乌龟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道:“魏清,你别装死,朕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我感觉脖子快不是自己的了,被他钳着脸颊使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清,“听见了。”
姜礼松开手,我跌回被子里,未防他再来迫害,忙道:“臣风中飘絮的身子碰一碰便会伤筋动骨,陛下大发慈悲看在臣好歹为国效过力的份上,放臣多活些日子。”
姜礼半坐着,单手倚在床上,眉目如画,因浅浅笑着,眉目比画生动许多。
其实如果他不是皇室的人,平心而论,我挺中意他的相貌。
望了他片刻,我被自己荒诞的想法逗笑,拥着被子把自己蜷了起来。
姜礼给我泼凉水:“朕看你开心的很,对太后很有信心?”
我探头望着姜礼,他俯到我跟前,距离极近的看着我,唇角带着笑,“这么想做朕的姐姐?”
我忙摇着头,继而笑着和姜礼道:“其实太后不必收臣做义女,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臣本来就是陛下的表姐。”
姜礼面色僵了下,我淡笑着提醒他:“陛下可曾记得,微臣的姑姑魏姝是先帝的贤妃,微臣的嫡母是先帝的姐姐,魏家和皇室本就是亲上加亲的姻亲关系。”
烛火底下,姜礼的笑收敛了些,“先贤妃无子,清禾长公主亦不是你生母。”
我平静望着他,“高祖皇帝明令禁止皇室与外戚通婚,先帝违禁娶魏姝,先贤妃入宫两年没有子嗣,早早殁了,尚不知是否犯了众怒的缘故……”
话未说完,姜礼淡淡打断我的话,“别说了。”
我很乖巧的闭了嘴,仍浅笑看着他,只是姜礼笑不出了。
我缩进被窝里,感觉到姜礼的眼神似乎是在瞪着我。烛火爆出一个响,我望着姜礼,直白的说给他听:“臣怕遭天谴…”
他兀的捂住我嘴巴,面沉如水,“朕让你别再说了。”
把他的手拉下来,背过身去,感觉到姜礼怒气冲冲的出了门,我回首淡淡望去,门口的月光亮堂堂的,素缟一样铺满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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