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氏兄弟

第8章


工人畏之如虎狼,年节得送礼,被克扣工钱也不敢声 张,尤其是女工被侮辱蹂蹒者更有苦难言.在这种腐朽制度下,工人难以安 
心生产,更无主动性可言,即使工厂有优良的机械设备,也不能发挥成效。 中国纱厂管理混乱、浪费严重、产量低、质量次、成本高,封建工头制的存 
在委实是害中之害,如果⋯⋯”
“等一等。”荣宗敬第一次打断了薛明剑的话,“日本纱厂也是工头制, 为什么就不一样呢?”
“日本纱厂的工头制与中国纱厂的工头制有很大不同。日本纱厂只利用 工头来管束中国工人,防止他们的反抗,生产管理和技术改进都是由日本工 
程师掌握的,武场头目根本无权也不敢过问。而我们的文场职员多数不懂技 术,也没有管理的权力,就只有听凭武场摆布,有的管理员久而久之甚至与 
工头沆瀣一气,这就更助长了封建工头的尾大不掉之势。”
荣家兄弟听罢薛明剑的话,陷入沉思之中了。他们心里都清楚,薛明 剑的意见切中要害,工头制非改革不可。可是,这些工头在建厂中是有功之 
臣,他们多数掌握着某一门技术,而且已经形成势力。何况,这也不是申新 一厂一家所独有的事呵!要下这个决心,就是以魄力见长的荣宗敬,也是很 难的。
“德生,你有什么意见?” 荣德生想说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宗敬,薛先生说的防患于未然,是十
分紧要的。 企业不能再无限制地扩充了。这些年我们扩充老厂,创建新厂,收买
旧厂,已把历来盈余消耗殆尽。仅武汉申四就欠总公司及各厂 100 多万元, 造成周转资金大拮据。十六爿厂压在肩膀上,我老觉得两腿发软。遇有风吹 
草动,上海滩是要瘫的,那时你我兄弟将何以自处?为防患于未然计,就只 能收缩地盘,把现有的工厂办好,再伺机发展。”荣德生喜欢办厂,却又谨 
慎小心,总害怕摊子过大。他原想说申四也该放弃的话,但想到在这个问题 上已同哥哥顶牛多次,而且所有工厂兄弟俩股份都是相等的,唯独对申四德 
生没有入股,因此这时也就不说了。
“德生!越是面临难关,就越要图谋发展,挺过低潮。险,险,风险算 什么?风险对我荣宗敬就是机会!不是因为低潮,40 万块钱能买下恒昌源 吗?”
恒昌源就是目前的申二。荣德生在心里嘀咕说:恒昌源,恒昌源,一 堆烂机器,准没有好下场⋯⋯
荣宗敬几乎是在蛮横地训斥了:“老虎要吃掉一只羊是容易的,想吞下 一头狮子,就不那么容易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总是不懂?!”
两位老板加一个智囊,一个要改革,一个要守成,一个要发展,在大
灾难即将降临的前夜,各执一辞,今后也将各行其道。
工头闹事
申新三厂生不逢时,中国纱厂短暂的黄金时期已经过去了。接着便是
1922 年,荣氏企业遇到了创业以来第三次也是最大的一次危机。 薛明剑从未停止改革工头制的努力。他是在第一线管理生产的,眼见 
大小工头腐败习气日甚一日,有的鸦片烟瘾大得吓人,有的每晚泡在堂子里,
对设备不注意保养,机器出了问题无人维修,修起来也是乱拆乱装,移东补 西,申新 5 万新锭使用不到 3 年,已经破烂不堪了。管理落后,生产下降, 
质量渐低,成本渐高。日货充斥市场,这种状况怎能有竞争力?伙计比东家 还焦急,因为薛明剑心中始终洋溢着社会改革的理想和抱负。
他不断在荣氏兄弟面前游说,荣德生是赞成废除工头制的,但他下不 了这个决心;荣宗敬时而支持,过一阵又犹豫,叫人捉摸不定。
凭心而论,荣氏兄弟对技术和人才还算得重视的,建厂之初就曾招聘 留洋归国的工程师陆建伯等人帮助管理,而且在无锡创办了公益工商中学, 
培养自己的中级技术人才。
但在废除工头制这件大事上不敢起步,请来的工程师和工商中学毕业 生在厂里也就无所用其技,不能发挥作用。
到了 1924 年秋末,薛明剑再次去上海游说荣宗敬。他想了个绝招:借 来两套工装,通过大隆铁工厂老板严裕棠的关系,硬拖着荣宗敬化装成工人 
到日商丰田纱厂去参观。
亲眼看到日本纱厂产量、质量都优于申新,成本则较申新为低,总经 理感触很深,当薛明剑再次提出辞退工头、聘请新职员管理的建议时,荣宗 
敬满口答应:“不改革就无法与洋商竞争。我们明天就回无锡去,立即宣布!” 可第二天上了火车,大老板却又变卦了。他对申三总管说:“明剑,我
理解你的抱负,但事情要一步步做。你们与工头最好能相互合作,文武各显 其长,不是更好吗?”
薛明剑一听,知道大老板仍然没有下决心,他激烈争辩说:“宗先生, 新旧两派水火不容,合作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我们生在中国,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我们不喜欢却又无法抗拒的东西, 要改变难哪。李鸿章昔年主张日学为体,新学为用。比如我们总公司的财务 
吧,不就用了两班人?中国旧式帐簿不适用于新企业,但银行纯新式的帐务 又不适于国情,我们是新旧并用,中外咸宜。”
薛明剑感到哭笑不得。大刀阔斧地废除工头制是不可能了,但也不能 白跑一趟,无所作为。他提出了一个建议:申三有英制纱锭 3 万枚,美制纱 锭 2 
万枚,从以往的生产实绩看,英锭优于美锭。今后可由工头管理英锭, 新职员管理美锭,分开比赛,一切行政和技术互不干涉,让事实说话。
既然决定了,荣氏兄弟当即采取了几项措施:把申三总工头沈阿虎调 茂新面粉厂,以削弱申三的工头的势力;从上海聘请技术人员楼秋泉、陈步 韩二人来厂掌握 2 
万美锭的生产管理。这场竞赛进行了 3 个月,结果是新职
员大获全胜。荣宗敬大受鼓舞,当即以重金聘请纺织专家汪孚礼出任申三总 工程师,余钟祥为副总工程师。孚礼毕业于日本东京高等工业学校,毕业后 
在上海丰田纱厂实习”以后被聂云台聘大中华纱厂工程师。他在大中华一开 始就用“学生制”,以后成绩卓著,使大中华棉纱成了名牌商标。汪孚礼是 
中国纱厂新职员管理的创始人,他在接受申三聘请后,还带来了大中华的一 批技术人员,这就大大地壮大了新职员的力量和声威。
1925 年春,荣氏兄弟在申新三厂正式宣布废除封建工头制。主其事者 对这场斗争的严重性是有比较清醒的认识的,正因此才一再犹豫,至今才下 
决心。但以后事态演变的激烈程序,却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
4 月 21 日下午,申三工头集团煽动无锡各厂工头并纠集地痞流氓数百 人,冲入工厂和宿舍,看到新职员就用拳脚棍棒殴打。副总工程师余钟祥等 
六人被殴打致伤。工头们扬言薛明剑、汪孚礼是始作俑者,楼秋泉、陈步韩 是得力干将,他们高喊“打倒假洋鬼子”等口号,说一定要抓到挖去双目。 
恰巧汪孚礼去了上海,薛明剑也不在厂里,得以幸免;而楼秋泉和陈步韩是 躲到集体宿舍床底下才逃过灾难的。
荣宗敬和薛明剑得到申三出事的消息后,一面急请县府派警员维持, 并立即赶到厂内向工人做解释工作。天黑前工头散去了,但职员也已纷纷逃 
离,办公室车间宿舍一片狼籍,申三被迫暂时停工。几个月里扬眉吐气的新 职员们,在工头的肉体围剿中不堪一击,狼狈逃窜,威风扫地了。
申三改革推迟了三年
晚上八点钟,荣德生的包车在西门内横街薛明剑的新居门前停下,他 匆匆步入第三进,发现薛明剑正专心地在灯下装裱字画。
荣德生说:“薛先生,火烧眉毛的事情正多,你还有闲心思装裱书翰?” 薛明剑笑笑:“心有所寄,可以消除恐惧。”
“上海总工会明天一早就派人到无锡来调查哩!”
“这由我来应付。工会不是工头之会,德先生不必担心。”薛明剑很有信 心地说。
“唉!方才我到几个老工人家里坐坐,都说我待他们不错。就是对工头, 荣某也没有亏待呀,离职后工钱不是照样拿吧?这些人没有良心,开出来几 
项条件,头一条就要厂主将工程师和新职员一律罢斥。岂有此理!”荣德生 气愤地坐到椅子上,又立即像被针刺似地站了起来,屁股下湿漉漉痛得钻心, 
痔疮又犯了。“我已明确表示:雇用职员是厂主的职权,绝不容他人干涉。”
薛明剑点了点头,对荣老板的态度表示欣赏。
“可是,职员遭到殴辱,厂中器物捣毁无数,我想了又想,为图早日复 工,只能恢复工头班底了。”
又要复辟工头制,德先生太软弱了!薛明剑大失所望,他感慨地说:“一 场改革就这样被棍棒打垮了!可是德先生,退让是没有出路的,这会毁了你 
们兄弟的事业呵!”
荣德生摇了摇头,叹息道:“幼年时谈《论语》,对‘中庸之为德也,
其圣矣乎’似懂非懂,眼下顿感意味深长。中者,无过无不及之谓也。用新 职员的好处我晓得,但有些新职员也过于激烈,管理工人也有不妥处,打骂 
的事时有发生,以至授人以柄,也是酿成事件的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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