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谍传奇

第308章 胡广林


    也许,到了最后,警察终于相信了她的话。他们就要层层向上级汇报,把她的身份、她的经历、她的秘密,一遍一遍地说给别人听。她的身份、她的经历、她的秘密就会在整个公安系统里流传。最后!******最后!她的身份、她的经历、她的秘密就会毫无疑问地流进“水葫芦”的耳朵里。这是肯定的,没有“几乎”。
    毫无疑问,接下来的结果,她会在某一个夜里,被人刺死在牢房里。
    左少卿心里明白,她不能这么办,她要继续挣扎着走下去,完成她的使命。
    “水葫芦”这个名字,早已如磐石一般,在她的心头压了许多年,成为她的梦魇。她不是一个肯轻易认输的人,她一定要揪出这个“水葫芦”。
    到了这个时候,左少卿再次明白,找到“水葫芦”,把他挖出来,是她必须完成的任务。还是前面说过的那句话,她没有别的选择。
    卡车果然开进下关拘留所的院子里。左少卿和另外十几个人,被警察喝斥着下了卡车,又被警察喝斥着站成一排。一名女警察手里拿着纸夹子,一个一个地点着名字。之后,她把这个纸夹子交给一个黑皮肤、身体结实强壮的警察。
    黑皮肤的警察站在被拘留的人面前,注视着他们。他声音不高地说:“你们要在这里暂时住两三天,不会太久。我希望不会太久。在这两三天里,我们会审查你们的经历和来南京的目的。我警告你们,不要说假话。谁要是敢说假话……”
    黑皮肤的警察说到这里,意外地停了下来。他黑黑的脸上出现一阵毫不掩饰的惊愕,接着,他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队伍里的一个人,左少卿。
    他慢慢走过去,一直走到左少卿的面前,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审视着她,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一直低着头的左少卿,察觉到这个警察已经走到她面前。她慢慢地抬起头,尽可能平静地看着他。她隐约看出来,这个黑皮肤、身体结实强壮的警察,眼睛里藏着复杂的难以言明的惊愕和难以言明的愤怒,他甚至用近于凶狠的目光盯着她。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道他看出她是什么人了吗?不可能,她从来没有见过他。
    黑皮肤的警察再说话时,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一点嘶哑。他问:“你的名字?”
    左少卿轻声说:“左少卿。”
    黑皮肤警察打开纸夹子看了一眼,抬起头仍然盯着她,眼睛里仍然藏着愤怒和激动。他显然也在克制着。他慢慢地转回身,对身后的女警察说:“带他们走!”
    左少卿和另外两个女人被送进一个大房间里。房间里有十几个铺位,七八个形色各异的女人坐在自己的铺位上。
    时间不长,新来的女人和早来的女人很快就聚在一起,开始交头接耳,低声叙说各自知道的拘留所内外的情况。左少卿听出来了,情况对她很不利。
    左少卿从女人们低声的议论里听出来,警察将要核实每个人的真实情况。如果属实,在南京还要有亲戚来认领,才可能出去。这个情况让左少卿忧心忡忡。她在南京并没有亲戚,她想不出找谁来认领她。这些还是次要的。
    她想不明白的是,那个黑皮肤警察为什么要那样看着她。她的记忆力极好,如果在南京时她和什么人打过交道,她一定会记得这个人。但她对这个黑皮肤的警察一点记忆也没有。即使是她从前办过的案子里,也没有这个人的记忆。
    但是,这个黑皮肤的警察一定是认识她的,并且和她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他那双眼睛里的愤怒,让左少卿十分惊讶,也十分担心。
    仅仅过了一个小时后,曾经把她送进这个拘留房间的女警察又出现在门外。她指着左少卿说:“你,左少卿,出来!”
    左少卿站起来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她还是从铺位上拿起自己的小包袱,抱在怀里。她绝不敢把这个小包袱留在房间里。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低着头出了房间,跟在女警察的身后。
    正如她猜测的一样,她被单独叫出来,一定和那个黑皮肤的警察有关。果然,她跟在女警察的身后拐进走廊之后,立刻看见那个黑皮肤的警察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扇门前,脸色严峻地盯着她。
    走廊里很安静。黑皮肤警察挥手叫女警察走了之后,仍然目光炯炯地盯着左少卿。片刻,他向那扇门里指了一下,说:“现在,你要把这个厕所,打扫干净!不要偷懒,我看着你打扫!”他的语气非常严厉。
    左少卿仍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个警察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她仅仅明白一点,这个警察正在利用这个机会,发泄他的愤怒。
    左少卿明白自己的处境。她不能发怒,不能抗拒,她只能忍耐。
    她进了厕所,这才知道这个惩罚有多严重。这个厕所已经许久没有打扫了,甚至从来就没有被人认真地打扫过。厕所里肮脏不堪,并且散发着熏人的骚臭气。
    她看着脏得难以下脚的厕所,没作任何表示。她在心里想,所有疑问,最后总会弄明白。这个黑皮肤警察的恶意,她最后总会弄明白。
    她向四面看了一眼,就把自己的小包袱挂在墙上的钉子上,然后开始打扫厕所。
    墙角里有扫把和墩布,还有乌黑的水桶。她先冲洗了水桶,然后用水桶接了水,冲洗恶臭肮脏的地面,还有更加肮脏的大便池和小便池,再用墩布擦洗整个厕所的地面。污浊的浆一般的混水流进地漏里,她一遍接一遍地冲洗着地面。接着,她开始用抹布擦洗水池、上了锈的水管,泛着黄碱的水泥墙和肮脏的木头隔板。
    最后,她开始擦洗大便池和小便池。便池里有经年累月的尿碱,裂缝里积满了污垢。她从墙角找到一小块碎玻璃,就用它去刮那些污垢。
    肮脏的工作累人,令人恶心的肮脏工作尤其累人。
    一个小时后,左少卿已经筋疲力尽。她不得不跪在地上刮擦那些污垢。她的布鞋和裤子已经湿透。她的手被冷水浸得雪白。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那个黑皮肤警察一眼。她凭感觉知道,那个警察就站在门外,并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一直在思索,这是为什么?
    整整两个小时之后,左少卿终于把这间肮脏的厕所擦洗干净了。她手里拿着抹布,环顾这间已经明亮起来的厕所。她想,只能这样了。
    左少卿慢慢地转向门外,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一直站在门外的警察。
    黑皮肤的警察终于移动,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审视着左少卿。他终于说:“你姓苏,对不对!”
    左少卿如遭雷击,一下子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恐惧和迟疑都出现在她的眼睛里。她哑声问:“你是谁?”
    警察黑黑的脸上露出一种肆意的微笑,那是一种突然放松下来,突然爽快起来的微笑,复杂而微妙,那微笑里甚至透出他毫不掩饰的凶狠。他说话时的声音变得嘶哑而短促:“我终于找到你了,苏少卿!”
    左少卿无法掩饰她的惊恐和疑惑。她仔细观察眼前这个黑皮肤的警察,但她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影子。但这个警察却清楚地说出她的名字,尽管那是一个曾用名。她继续问:“你是谁?”
    警察毫不客气地瞪起眼睛,向外一指,吼道:“回到你的房间去!你好好的等着,我会和你算总账!走!”
    左少卿放下抹布,在水池边洗了手,默默地从墙上摘下她的小包袱,走出厕所。她竭力回忆,但仍想不起这个和她有如此深仇大恨的人,是一个什么人。
    左少卿回到大房间里时已经脸色苍白。极度的疲倦和极度的惊恐,让她全身无力。她怀里抱着她的小包袱,沉重地倒在铺位上,在倾刻间陷入昏睡。
    但她的思维并没有停止。忽然,她心中一道闪电,刀似的划过,亮得耀眼。苏少卿,这是妹妹的名字呀!难道是妹妹,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这个警察的事吗?也许我可以告诉这个警察,我叫武凤英?行吗?
    她心中的闪电只亮了瞬间就黯然消失,眼前的世界重新变得黑暗。她不能不想到,妹妹如果还活着,也许正在什么地方潜伏呢。她如果说出妹妹的身份,那么,警察的手里,立刻就有了妹妹的照片,或者说,等于有。她们是孪生姐妹呀!
    即使是在昏睡中,左少卿的心里也是纠结万分。她想要这个妹妹呀,她真的不希望有人拿着她的照片,去追捕她的妹妹!
    这个时候,站在大房间窗外的黑皮肤警察,一动不动地看着倒在铺位上陷入昏睡的女人。他心里翻腾的只有一句话,是他许多年前,站在中条山里的悬崖边喊出来的话:“苏少卿,你跑不了!”这也是他在梦中喊了无数次的一句话,今天终于实现。他真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这个黑皮肤的警察,名叫胡广林,曾经是解放军的一名连长。
    一九四八年三月之前,他带着一支小部队,秘密驻守在中条山深处,一个叫张庄的小山村里,看守一个叫苏少卿的女人。他对这个女人的全部了解,就是知道她是一个国民党军官,并且,还是军统特务。
    但是,到了一九四八年三月的那一天,这个叫苏少卿的女人却逃跑了。她用一根根接起来的绳子坠下悬崖,逃得无影无踪。
    胡广林带着他的战士追踪。他找到她曾经过夜的地方,找到她曾经燃起的一小堆火。他一直追踪到黄河边。他得到的消息是,昨天夜里,似乎有一个女人乘坐羊皮筏过了黄河。他的追踪就此结束。请看官们重新看一看本书的前三节吧。
    回到部队后,失职的胡广林受到最严厉的处分。他被开除党籍,被撤职,被关禁闭。他仅仅保留了军籍。从此,他就是一个兵,永不被任用。
    他苦恼得用头撞墙,用尖锐的木棍刺入自己的手掌。他隐约听说,因为他的失职,将给党造成巨大的损失。他悔到了极点,也痛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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