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小可怜

第88章


  “你自回京都做你威风堂堂的大将军,岂不是要比在这封府里做个暖床小厮来的逍遥快活?”鬼使神差的说出这句话,沈念远觉得自己怕是魔怔了,可他早管不住自己了,只觉得灵魂像是分裂成了两瓣,一半冷眼看着一切,另一半控制这身体,吐出一句句带着刀锋的话语。
  “还是说,你想要在恢复自己的将军身份之后,继续呆在公子的身边?哈,别妄想了。古越,只要你不再是公子的小厮,重新成为京都的大将军,那便是要娶妻生子的啊,你要将你的将军府开枝散叶,延续香火,我想想,或许皇帝还会给你赐婚罢,古越,皇帝的赐婚,你拒绝的了吗?”
  嘲讽的看一眼僵在原地的男人,沈念远继续道,“……而你觉得,一旦你有了别人,公子还会跟你在一起吗?”
  古越眉头紧皱,看向沈念远的眼神里慢慢染上了一丝杀气。
  “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只是事实罢了。”嘴角的笑意渐缓,沈念远看着眼前宛若一只困兽挣扎的古越,心头无端起了一丝悲悯,“早知当初,或许我就该在那天夜里收起那可笑的恻隐之心。救你一命,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
  ☆、chapter104
  “救我一命?”古越怒极反笑,“你不是白日梦做多了罢。”
  救他的是谁,他从来都心知肚明。
  沈念远也冷笑一声,是对男人的自信的嘲讽,“白日梦?只怕自欺欺人的是你自己吧,你以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公子为何会突发好心去救你?那日若不是我思绪混乱,一时怜悯将你从墙垣下拖回屋里,只怕就凭你那副比乞丐还要肮脏三分的样子,早不知道被野狗豺狼吞下几次,尸骨无存或是被封府家仆发现,乱棍打死丢进乱葬岗去了。”
  他没有说,其实那日他本是动了贪心。
  封择的步步紧逼让他一时无法估计太多,遇见墙垣之下满身血污的时候,他是下意识想要避开的。可又是古越腰间挂着的钱袋让他心念一动,只觉得如果自己有了这些银钱,那无论封择再如何动作,让他心生怨怼也好,欢喜也罢,那自己都是底气十足的,他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拿着这些钱带着沈老爹离开,以维护自己那比米粒还要小上几分的自尊。
  可笑的自尊。
  沈念远一边保持着自己的这般故作清高的惺惺姿态,又不妨对当时满身血污的古越产生出几分愧疚。他救他,是看在他的凭空出现给了自己一份面对封择时,可以拥有自我选择的退路,也是替那个私自昧下银钱的自己的赎罪。
  从来都自以为自己是个有良心的人,可到头来,良心怕是只有三分,剩下的七分永远是自私自利。
  怪不得他不喜欢我。
  沈念远嘴角嘲讽时弯起的弧度淡了些,看着古越的眸子透出几分薄凉来,“若还是不信,你大可以随我回屋一趟,那日我救下你之后从你身上解下的钱袋还被我收在房里。你不是大将军吗,那大将军身上的钱袋,只怕也是跟常人有所不同的吧。我记得……那个钱袋上的绣纹,却是跟你受伤时的身上穿的那身衣服是一样的。那套衣服,你后来是见过的吧?”
  古越眼神一凛。
  他见过。
  那身印满了血污的玄服,还有暗刻着的绣纹。
  他的青年曾满含希冀的拿给他看,只是想让他能回想起一些失去的记忆。
  “怎么,不过是个钱袋,就不敢看了?”
  沈念远双目微眯,细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盖住了眼底的莫测神色。
  古越脊背绷直了三分,他面向沈念远,紧皱的眉峰如一段高耸的山峦,“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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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欺上瞒下,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哐啷”一声是瓷器碎裂的声音,一套上好的瓷器被一阵臂风扫到地上,四散成大的小的瓷片,细碎的齑粉飘飘散散落在铺了一层软毯的脚下。大概是怒道极致,反而没了太多表情,封择狭长的凤眸里像是如同结了万年寒冰,在如何狂风暴雨,也剜不碎,凿不开一块冻结的冰面。
  管事“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嘴唇紧抿。亦柳跪在他的身后,只低低垂着头,红了眼眶。
  封择从小榻上站起,俯视着两个人,“一个是府上的大管事,一个是爷院子里的贴身大丫头。前院里的事,若不是爷问起来,只怕……这辈子都要被你们瞒在鼓里了。很好,你们真是让爷……欣慰。”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落在管事与亦柳的心上,却宛如凌迟刀割一般。
  走到管事身边,封择停下来,只问,“管事在封府几年了?”
  “回公子,……二十年了。”管事脸上的胖肉一颤,咬着牙根道。
  “二十年……亦柳你呢?”唏嘘一声,封择越过管事,目光放在亦柳身上,不待她回答,封择便自言自语道,“爷依稀记得,你是爷的父亲在爷五岁那年带回来的……如今一算……也有十二年了。”
  “公子……”亦柳哽咽一声,心底倏尔一慌,猛地抬起头来,便看到那张总是含笑如风的清俊面目上,多了一丝自己看不懂的悲戚。
  “爷的府上,如今怕是留不了你们了。”
  “公子!!!”
  不给管事与亦柳一丝一毫的解释,封择喊小厮将这两个势要长跪的人硬压这拖出了屋门。屋外,亦柳哭求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响着,封择愣愣的站在屋里,脸上如寒冰般的怒意竟是再也坚持不住一般,渐渐化为颓唐与无奈……
  “公子,他们已经被带下去了,是直接赶出府去,还是找人……”胖管事下了台,府上的庶务自然就成了副管事的囊中之物。这副管事向来油头滑脑,是个倒墙角的好手,这会儿已经凑到了封择的屋外,隔着门小心翼翼,搓着手问道。
  封择平日里最是不喜欢这种人,但此时却只皱皱眉,“既然犯了欺瞒主上的罪,府上自然是留不下他们了,不过爷一向主张功过分明,看在他们以前伺候爷还算尽心的份上,便将他们的卖身契还给他们,一人五百两放出府去,让他们出了天水镇,自谋生路便好。”
  闻言,副管事浑身一僵,随后谄笑道,“公子真是观音菩萨转世,想来亦柳姑娘跟前管事若是知道,怕是要对公子感激涕零,只悔不当初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犯下这等大错。”
  “悔不当初又如何?”封择隔着一扇门,忍不住在嘴角弯起一个无奈的苦笑。
  那两人,就算再如何后悔,再来一次,他们怕是还会如此罢。
  封择不傻,甚至因为有着原剧情这一大利器,他清楚的明白亦柳与管事两人对原身的忠心,便是在最后封家家道中落,被饥荒的流民们欺进府中的时候,这两人仍旧忠心耿耿的守在原身身边……
  而轮到他这一世,这两人更是在古越暴露身份的第一时刻,选择将消息隐瞒。封择心里跟明镜一般,不需要太多的思考便明白,两人这般做法并不是因着奴大欺主,恰恰相反,他们是为了护主。
  如今朝中皇帝正值壮年,朝中并无储君,而皇子们也年龄渐长,都自觉有可能胜任未来的某个至高位置。皇室中的争斗愈演愈烈,甚至有浮出水面撕破脸的姿态。而那个撕破脸的导火索,便是朝中大将军班师回朝中途遇袭的无故失踪案。
  世人皆知,古大将军手握朝中过半兵权,而皇帝又有意将十二皇子赐婚与古越,十二皇子身为双儿却与四皇子是同胞兄弟,两人感情深厚。一旦古越与十一皇子事成,那古大将军便与那四皇子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偌大的兵权也将会成为四皇子争权夺位时最坚实的后盾……
  这种局面是其他皇子最不想看到的。
  他们一定会出手阻止。
  想到市井之间被传的沸沸扬扬关于十一皇子不愿下嫁古越的传闻,封择双眼微眯,却又不知是哪位皇子的计谋了,只是这出计谋到底是落了下成,一个不好招来皇帝的不悦不说,只怕与之而来的便是忌惮。
  正因时政敏感,处在旋涡中心的古越便是那最烫手的山芋,便是被任何人碰一下,都能灼烫手心,若是接触的深了,只怕更会被烫下一层皮肉,连筋带骨。
  管事与亦柳的对古越身份隐瞒,正是怕古越身份被发现后,会有外人拿这一点做文章。若是上面的人不计较便罢,若是真计较起来,那管事与亦柳大可替他抗下一切,而自己顶了天便是个仆役调/教不当的罪责,一条不知者无罪便能替自己摘干净个七八分。
  也正是如此明了两人的思量,封择才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更加心生不忍。他不忍两人冒着欺主的罪名,替他瞒下真相,却也不忍心,让这两人经历到比上一世或许更加惨烈的结局。
  他对两人说“留不了”而不是“留不下”,他怀着私心真切地希望两人自此能离开这场尚不知结局如何的旋涡,从今往后海阔天高。
  好像有点煽情了。
  封择没形象的搓了搓自己的鼻头,按耐下鼻头莫名的酸意。从心里讲,从他接受主神大人的任务穿越多个世界以来,自己这还是第一次对于除了那人以外的人和事产生多余的感情,这种感觉很新奇,不是喜欢,不是爱情,却也让他心头偶有熨烫与不舍。
  摸了一把桌角,喊过屋外战战兢兢的下仆将屋内四碎的瓷片收拾干净,封择重新坐在窗棂旁,望着渐暗的天际,缓缓出起了神……
  原身纷纷杂杂的记忆掺杂着自己酸甜喜乐的回忆,一如行云流水,走马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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