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不漏

第55章


  萨克斯笑了。
  “但是还不至于把一段友谊完全毁掉。”
  “那就是不止这些了,对吗?”
  起初莱姆不置一词,然后他说:“在我出事前不久,我去了波士顿。”他从麦管里吸了一点咖啡,“我在一次国际会议上就法医学发表了演讲。报告结束后,我去了酒吧间。一位妇女走过来。她是麻省理工学院的退休教授,对我的姓氏印象很深。她说,很多年前她教的班里有个来自中西部的学生,名叫亚瑟·莱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亲戚。
  “我说他是我的堂兄。她接着说亚瑟曾经做过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提交了一篇科技论文附加在申请表里,而不是一篇论说文。她说,论文写得好极了。观点新颖、研究缜密、结构严谨。哦,萨克斯,你要是想夸奖科学家,就说他们的研究是‘严谨的’。”他沉默了片刻,“反正她鼓励他再把它充实一下,在学术期刊上发表。但是亚瑟没有继续做下去。她一直也没和他保持联系,不知道他此后是否在那个领域做了研究工作。
  “我很好奇,就问她题目是什么。她还记得标题,是《某些纳米微粒材料的生物学效果》……哦,顺便说一下,萨克斯,是我写的。”
  “你?”
  “那是我为一个科技博览会项目撰写的,拿了全国二等奖。我不得不说,那篇论文确实很有新意。”
  “亚瑟偷去了?”
  “嗯。”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有点耿耿于怀,“但是还有更糟的。”
  “继续。”
  “会议结束后,我无法忘记她说的话,就联系了麻省理工学院招生办。他们把所有的申请表都制成了缩微胶片,给我寄了一个副本。申请表是我当时递交的,有我的签名。但是由学校顾问办公室递交的所有资料都被篡改了。亚瑟搞到了我的高中成绩报告单,动了手脚。他把我得的A都改成了B,还伪造了新的推荐信,评价不温不火,听起来都像是套话。那些信可能是他的老师给他写的。资料包里没有我伯伯亨利写的推荐信。”
  “他把它拿走了?”
  “而且他把我的论文换成了普普通通的‘我为什么想上麻省理工学院’之类的废话。他甚至还添加了一些故意打错的脏话。”
  “哦,我很抱歉。”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阿德里安娜在大学顾问办公室上班,对吗?她帮了他。”
  “没有。我最初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我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给她打了电话。”他冷笑道,“我们谈论了彼此的生活、婚姻、她的孩子和事业。然后回忆了过去。她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和她断绝来往。我说,我以为她决定和亚瑟约会。”这句话让她吃了一惊。她解释说,不是的,她只是给亚瑟帮个忙,为他的大学申请助一臂之力。他去过五六次她的办公室,只是问问学校的情况,看看一些样本论文和推荐信的模式。他说他自己的大学顾问很差劲,他又很想进一所好大学。他告诉她对谁都不要讲,尤其是我。因为对她的帮助承情不过,他们就愉愉地一起外出了几次。直到现在,她还对当初不得己撒谎感到内疚。
  “她去洗手间或者去复印资料的时候,他就趁机拿走了你的档案。”
  “对。”
  怎么会?亚瑟一生中没有伤害过一个人。他不会伤人……
  你错了,朱迪。
  “你确信无疑吗?”萨克斯问。
  “是。因为一和她挂断电话,我就给亚瑟打了电话。”
  莱姆几乎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当时的对话。
  “为什么,亚瑟?告诉我为什么。”没有招呼,直奔主题。
  一阵迟疑。听得到亚瑟的呼吸声。
  尽管那件事之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堂兄一下子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对莱姆查明的事实无动于衷,既没有矢口否认,也没有装出一无所知或清白无辜的样子。
  他采取了攻势,怒气冲冲地说:“好吧,林肯,你想知道答案吗?我来告诉你。是圣诞节的奖品。”
  莱姆被弄得莫名其妙,他问:“奖品?”
  “就是我父亲在高三那年的平安夜聚会时搞的竞赛上发给你的奖品。”
  “斯塔格运动场的那块水泥?”莱姆迷惑不解地皱着眉头说,“你是什么意思?”肯定不止是在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面前获得一个有纪念意义的礼物那么简单。
  “那个奖品应该是我的!”他的堂兄愤愤不平地说,好像他是个受害者,“父亲是以原子弹项目的负责人的名字给我取的名。我知道他保存着那个纪念品。我知道他准备在我高中或大学毕业的时候送给我。它本应该是我的毕业礼物!我为了得到它,等了好多年!”
  莱姆一时无语。两个大男人说起话来却像小孩子指责对方偷了自己的一本连环画或一块糖一样。
  “他把我视为至宝的东西给了你!”他的声音沙哑了。他哭了?
  “亚瑟,我不过答对了几个问题。那只是一场游戏。”
  “一场游戏?他妈的什么游戏?那可是平安夜啊!我们应该一起唱圣诞颂歌,或者看《美好人生》才对。可是,没有,我父亲把一切都变成了该死的课堂。真让人难堪!无聊透顶。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当着那个著名教授的面提出异议。”
  “天哪,亚瑟,这不是我的错!那只不过是我赢得的一个奖品。我又没有从你那儿偷走什么东西。”
  他冷酷地一笑,“没有?好吧,林肯,你从来没觉得你偷走过什么吗?”
  “什么?”
  “好好想想!比如说……我父亲。”他顿了顿,呼吸沉重。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偷走了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没有参加大学田径队的竞选?因为你必胜无疑。在学习上呢?你是他的另一个儿子,不是我。他在芝加哥大学时,你坐在他的班上听课。你协助他做研究。”
  “真是荒唐……他也让你去听他的课,我知道他说过。”
  “一次就够了。他把我教训得直想哭。”
  “亚瑟,他对每个人都反复盘问,要不他怎么会这么出色?他敦促你去思考,不断地激励你,直到你找出正确的答案。”
  “可是有些人永远也找不到正确答案。我很不错,但是不优秀。亨利·莱姆的儿子应该很优秀才对。不过,这也没什么,他有你。罗伯特后来去了欧洲,玛丽也搬到加利福尼亚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需要我,他需要的是你!”
  另一个儿子……
  “这又不是我要求的,我没有蓄意破坏你们的关系!”
  “没有吗?哦,无辜先生。你没有耍过花招吗?你每逢周末都是意外地开车到我们家的吗?甚至有时候我并不在家?你没有邀请他去参加你们的田径运动会吗?肯定请了。告诉我,你更愿意选择谁做你的父亲,我的还是你的?你父亲对你阿谀奉承过吗?在看台上为你吹过口哨吗?他扬过眉毛对你表示赞赏吗?”
  “一派胡言!”莱姆厉声打断他,“你和你父亲有过节,却坏了我的事!我本来可以上麻省理工学院的,但是全被你毁了!我的一生都改变了。要不是因为你,一切都会不同。”
  “林肯,我对你也可以这么说,我也能这么说……”他发出了刺耳的笑声,“你试着和你的父亲接触过吗?你觉得他是什么感受?自己的儿子比老子聪明一百倍。儿子总是不沾家,因为他宁愿和伯伯呆在一起。你给过特迪一次机会吗?”
  听到这句话,莱姆啪的一下把电话挂了。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几个月后,他在犯罪现场被弄得全身瘫痪。
  一切都会不同……
  他对萨克斯解释之后,她问:“这就是为什么他在你受伤之后一直没来看过你。”
  他点点头,“当时,在事故发生之后,我所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心想假如亚瑟没有改写我的申请表,我就能上麻省理工学院,也许在波士顿大学读研或者加入波士顿警察局,或早或晚来到纽约。不管怎样,我可能不会在地下道犯罪现场,而且……”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蝴蝶效应。”萨克斯说,“过去的一件小事会引起未来的巨大变化。”
  莱姆点点头。他知道萨克斯会对刚才所说的话报以同情和谅解,而对更宽泛的寓意不做评价。他会选择什么?能走路,过上正常的生活呢,还是成为瘸子,而且正因为身患残疾,反倒成为更优秀的刑事专家?当然,还有成为她的伴侣。
  艾米莉亚·萨克斯就是这样的女人。
  他淡淡一笑,“奇怪的是,萨克斯……”
  “他说的话也不完全是错的?”
  “我父亲好像从来没有注意到我。他确实没有像伯伯那样向我发出挑战。我的确感觉像是亨利伯伯的另一个儿子,而且我喜欢那样。”他已经意识到,或许他潜意识里一直在追随着精神饱满、活力十足的亨利·莱姆。他一连想到曾经有十几次他都为父亲的腼腆感到尴尬。
  “可是这不能为他所做的事开脱。”她说。
  “不是开脱。”
  “尽管如此。”她说。
  “你想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事已至此,无法挽回。”
  “差不多吧。”她微笑着说,“朱迪说他问起了你。他在争取和解。原谅他吧。”
  你们俩像亲兄弟一样……
  莱姆看了一眼自己一动也不能动的身体,然后望着萨克斯轻声说:“我会证明他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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