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贩药指南

    京城暮春清晨, 花退残红青杏小, 城里街道行人杳。:乐:文: 3.
    魏家药铺里传出几声哈欠，便看见门板从里面被卸下来一块，从门板缝里伸出一颗脑袋，随即这颗脑袋又缩了回去，嘟嘟囔囔和铺里的人说：“别睡了别睡了, 开门做生意咯！”
    随即屋里又传出另外一个人的嘟囔声：“这么早哪有人来买药材, 过会儿再开门吧！”
    “别睡了别睡了, 今儿老板不来铺子里, 孙掌柜又去韶州府办事儿了，其他伙计又都放假了，就咱俩在铺子里，可别出了岔子，快起来吧。”
    先前嘟囔的伙计没再说话，药铺里却声音渐起，门板被一一卸下，一个伙计拿着扫帚开始洒扫, 另一个伙计开始清点铺里的药材。
    门前洒扫的伙计年纪很小, 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 此时还在打着哈欠，但动作却十分麻利，不多时他扫完了门口大片空地，然后拿着扫帚回了铺子里，他揉揉眼睛, 对另外一个年纪稍大的伙计道：“赵哥，我想去‘书院’读书。”
    这个“书院”并不是用来读书的，是沉香会办的专学药材的书院，若是贫苦家的孩子入学，不仅免学费，还有补贴。
    赵德明一愣，随即憨厚地笑了笑，道：“这是好事呀小唐，我记得老板上次说下个月书院就有入学考试了，你报名了吗？”
    小唐摇摇头：“这阵子老板忙，我想过了这几天亲口和老板说，赵哥你说老板会同意吗？”
    “那肯定的，去年你还没来的时候，铺子了也有个伙计进了书院，想来今年应该就学成了，老板上次还提，说是等他出来了直接跟着掌柜去办货，看样是要重用的呢！你年纪小，而且又识文断字，肯定没问题的。”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却忽然听见门口有声音传来：“请问魏老板在吗？”
    老赵和小唐循声看去，便见一个穿着寒酸书生样的人立在门外，小唐皱了皱眉，在脑中搜寻了一遍，发现确实不认识这人，便道：“今天我们家老太爷过大寿，老板不来了，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那书生一愣，似是有些憾然：“我三年前受了魏家的资助，才得以专心读书，如今学有所成，特来道谢的。”
    听了这话，小唐立刻便明白了，魏家这几年一直在资助生活贫苦的学子，时常也有人来登门道谢，小唐早已习惯了，笑了笑，朗声道：“我们家老板说了，魏家不图各位公子的感谢，但如果您做了官，造福一方百姓便是对魏家资助最好的回报。”
    那穿着寒酸的书生似是还有一些不甘心，小唐便请他进门，取了纸笔给他，道：“若是公子有是那么话，便写一封道谢信罢，我会转交给我们老板的。”
    *
    魏家，人来人往，魏老太爷坐在厅里，手里托着个紫砂壶，时不时把紫砂壶递到嘴边“嗦”一口，白胖的脸上似是高兴又似是不高兴。
    不时有人前来贺寿，魏老太爷便也能硬挤出几丝笑意来应付着。今年的寿辰他没想办的，偏偏温云卿和相思非要大办，他又拗不过这两个人精，便只得从了。
    至于两人这次非要给大办的原因，魏兴却是知道的——半月前，魏老太爷的一个老相识病故了，魏老太爷便也觉得人生到了迟暮，这半月来一直郁郁寡欢的，所以相思才和温云卿商量着热闹热闹，把老太爷的老相识都请来，让老太爷乐呵乐呵，少些胡思乱想。
    魏老太爷正嘟着嘴喝茶水，便见崔家太爷晃晃悠悠地进了院子，不多时进了厅里，先是冷哼了一声，然后才努嘴对魏老太爷说：“你个老家伙，还活得挺长久。”
    崔家太爷的亲孙子崔敬一听，脸都绿了，急忙在后面拉扯崔太爷的袖子：“爷爷你咋这么说话呢，今儿可是为老太爷的寿辰……”
    崔敬话还没说完，便被崔太爷打断：“本来就是，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是不容易，还不让人说了不成？”
    这两人年轻时便是对头，为了生意上的事儿没少撕破脸，谁知到了相思和崔敬这一辈，竟然合伙做起了生意，还美其名曰什么“共赢”，魏老太爷自然知道相思是不会吃亏的，便也懒得管，只是便免不得与这崔太爷又有了交往，如今听了这话，竟不怒反笑：“你个老不死的还没咽气儿，我着什么急。”
    崔太爷一听，胡子都气得抖了起来，崔敬一看，赶紧在中间打圆场，生怕这两个老宝贝疙瘩打起来，忙说了几句吉祥话，便想拉着自家老爷子走，谁知崔太爷竟不肯走，硬是在旁边坐下，和这魏老太爷开始打嘴仗。
    不多时，魏兴带了小春和政谦兄妹二人进门，如今小春已有六岁，政谦也有八岁，相思早早请了先生教导二人，虽平日这两兄妹古灵精怪的，但也知道今日是太姥爷的寿辰，所以便都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古板模样来，魏老太爷昔日见惯这两个猴崽子撒野，如今一见这古板的模样，便觉得忍俊不禁，伸手唤：“小春、狗剩快过来。”
    旁人听得这声“狗剩”都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只政谦脸都绿了，原先庄重严肃的小脸皱成了一小团：“太姥爷，这小名您就别再叫了，不好听。”
    魏老太爷努努嘴：“我怎么觉得蛮好的，你娘叫了你好几年，也没见你嫌弃这名字来的……”
    一辆马车停在魏家大门外，门房赶紧去牵了马，便见一个颀长儒雅的青年跳下了马车，然后青年回身从车上将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子抱了下来，这两人正是自家的姑爷和小姐，那门房忙道：“姑爷小姐快进去吧，就等你们了。”
    温云卿点点头，指了指身后另外一辆马车上用红绸布包裹的巨物，道：“找几个人把车上的寿礼抬进去，有点沉，小心些。”
    相思亦叮嘱：“这东西天然的可不好找，千万别摔了。”
    那门房应了，心中却纳罕这究竟是什么宝贝。
    温云卿和相思才进厅里，便见小春和政谦一左一右围着魏老太爷，也不知方才说了什么，逗得魏老太爷哈哈大笑。
    “爷爷。”相思和温云卿上前行礼问安，还未等魏老太爷说话，小春却冲进了相思怀里：“娘娘你和爹爹这几日好忙呀，都不来看小春。”
    相思把她抱起来，对她眨眨眼：“爹娘这不是有事吗，娘娘也想小春春呀！”
    小春虽然年纪不大，却是极为聪慧的，一听相思这话，便知道这是学自己说话呢，小嘴一嘟：“娘娘坏，哼！”
    温云卿却将她抱进怀里，接过话茬，声音里满是揶揄：“娘娘最好了，一点也不坏。”
    众人嬉笑一会儿，便见几个魏家的人抬着个红绸布包裹的一人多高的东西进了门，相思连忙凑到魏老太爷旁边，小声耳语道：“爷爷，我和云卿知道你最近迷上了赏玩寿山石，特意让人在津广寻了好些日子，终于寻了个品相不错的，花了我俩好些银子，你平日没事就坐在这石头面前多看看，千万把我俩花的银子都看回来，不然可就亏了。”
    魏老太爷斜了相思一眼，满脸的嫌弃：“你个猴崽子，怎么比我还抠门！”
    温云卿听了二人的对话，一本正经道：“爷爷，这石头可不错，长得有棱有角的，跟个石头似的。”
    “石头长得肯定像石头哇爹爹！”小春在一旁插嘴。
    魏老太爷被这一家子气笑了：“快给我看看怎么个像法！”
    红绸布掀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块一人多高的寿山石上，都是一惊——这寿山石竟然是个“寿”字模样，真真是寿山石中的上品。
    魏老太爷咂嘴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有点头赞叹，看样是挺喜欢的。
    这时魏兴引着一群人进了厅里，正是从云州府赶来的魏家人。
    相玉相兰拱手：“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来的时候遇上了大雨，我们绕了路，这才来晚了。”
    于是来人都到齐了，魏老太爷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却是极为高兴的。
    *
    从魏家出来，相思看见政谦郁郁寡欢的样子，伸手便揪住他的小脸儿，问：“咋地啦？谁有惹谦谦大宝贝生气了？”
    政谦嘴一抿：“娘，你为啥当初要给我起名叫狗剩！”
    这明显是问责的意思，相思老脸却一点也不红，亦不为此事感到羞愧，只是笑眯眯道：“因为你小时候身体弱，都说要起个贱名才好养的。”
    政谦把头往旁边一扭：“娘你骗人，我问过咱们府里的人了，我小时候身体好着呢，从来不吃药的！”
    眼见自己媳妇的谎话被拆穿，温阁主却不慌不忙，一手揽住了自己的宝贝媳妇，一手把儿子从车下面提了上来，眼神真诚，神态严肃：“谦儿，这事儿你娘真没说谎，你小时候身体弱，但只有几个亲近你的人才知晓，别的人是近不了你的身的，所以根本不知道，‘狗剩’这个名子可是你娘花了重金从一位高僧那里买来的。”
    政谦看自己亲爹这般严肃认真，还真信了几分，但是隐隐却又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问：“那这高僧现在哪里？”
    温阁主这几年坑儿子成瘾，想也未想，便道：“城外的十一慧呀，不信你可以去问问。”
    一听“十一慧”三个字，政谦的小脸立刻就绿了，原来是政谦五岁时见过十一慧，十一慧非说政谦有慧根，要收他入寺当个小和尚，把政谦吓得抱着头往门外跑，谁知却还是没逃过十一慧的“魔爪”，当真把政谦的头发剃了，变成了一个小光头，等相思发现自家儿子的时候，发现小娃娃正躲在桌子下面，抱着光秃秃的脑袋，眼里满是热泪，嘴里还嘟囔着：“我不要做小和尚，做小和尚不能吃肉，不能娶媳妇……”
    相思唤了好几声，政谦才回过神来，一头扎进相思的怀里，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娘亲，我把头发落在慧师傅屋里了！”
    从此以后，寺庙和寺庙里的和尚就在政谦小朋友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他哪里敢去找十一慧求证？
    “爹，你真的没骗我吗？”
    温云卿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政谦小朋友回忆往事，觉得自己的爹可能是个假爹……
    一家人刚要走，药铺里的伙计小唐却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递上一封信：“老板，今天有个书生来铺里，说是来感谢魏家资助的，见你没在铺子里，便写了一封感谢信。”
    “明儿再看也是一样的，看你跑得这么急。”相思接过信，大致扫了几眼便递给温云卿：“这可是今年新科状元的亲笔感谢信，好好留着，说不定以后这墨宝能卖大钱呢！”
    “娘娘你钻钱眼里啦！”小春嘟囔。
    小唐扯了扯袖子，咳嗽了两声，略有点忐忑：“老板，我想……想进‘书院’读书。”
    相思挑挑眉，拍了拍小唐纤瘦的肩膀：“年轻人上进是好事，这事儿你不主动和我说，我还要去找你呢，明天你去府里找魏管家，他会帮你安排的。”
    “诶……嗯！”
    *
    马车启动，车轱辘在青石上滚过，缓缓驶离，此时月明星稀。
    车里相思靠在温云卿怀里，一对儿女依偎在她怀里，小小的身体起起伏伏，温暖又柔软。
    “卿卿大宝贝，我觉得这一生很好。”
    男子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亦然。”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大家的番外_(:зゝ∠)_
    后记：此情可待成追忆
    写这个故事的初衷，源于一个延绵了十四年的遗憾。
    当我尚是少年，曾经梦想成为一个侠客，鲜衣怒马，叱咤江湖，我看很多书，读很多故事，想象自己如同故事中的人物那般经历烟花般绚烂的一生。
    但当你看过很多故事之后，你会发现，圆满的结局总是让人欢喜，欢喜，然后平静，然后你忘记这个故事，只记得那是一颗酸甜适口的樱桃，而悲剧则是苦涩扎心的青李子，你永远记得那一刻，天地变色悲剧降临的时候。
    我始终记得那个故事里病弱的男主是如何死去的，那个故事是如何在怅然若失的悲苦里落幕的，以至于十四年后，我依旧觉得可惜、遗憾，于是提笔写下这个故事。
    最初的最初，我在想，那样一个完美又病弱的温云卿，应该遇见什么样的人，才会脱离他所深陷的幽幽墨色，于是有了相思，我想她是沙漠夜里的焰火，是温云卿生命中的灼灼桃花色，过着温云卿想过却永远过不了的那一生，于是一见误终生。
    在连载的时候，很多读者留言表达对相思的喜欢，喜欢她孩童时期的天真烂漫、古灵精怪，虽然她的灵魂已经是一个成年人。我认真想过其中缘由，觉得大概正是因为相思明明有一个成人的灵魂，却在决定好好留在这个世界活着之后，依旧拥有对生命对生活的热忱--成为书院里的“孩子王”、帮助身处窘境的少年顾长亭、做正确的决定、寻找生活的乐趣。
    我在想，人越成熟，就越冷静越理性，不再冒险，也失去了越来越多的乐趣，所以保持童稚之心的相思才这样惹人喜爱。
    很多读者喜欢顾长亭，一直盼望着他快快长大成人，抱得美人归。
    长亭当然是好的，只是于相思来说，少了些许悸动，多了许多手足情义，所以他有自己的感情线，他因为相思变成更好的人，但他并不一定要和相思成为相守的爱人，他们存在于彼此的世界里，相互看顾也很好吧？是吧？
    其实某一个瞬间，我坏心地想写一个充满遗憾的结局，但我最喜欢的终究还是喜欢喜剧，亦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局，我想，再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相思和温云卿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雨雪初霁的午后，风生水波起的竹院里，弦月爬上蕉窗的凉夜中，他和她赌书泼茶，然后忽然想起那年韶州人事，便度过漫长又短暂的一生。
    从开始提笔，到完成这个故事，我一直知道我想描绘出一幅什么样的画卷——充满烟火气的凡俗人生，无论是魏老太爷年轻时叱咤南北，还是儿子辈的不争气，亦或是相思这一辈的重振门庭，都是这烟火中的一部分，透过这些烟火，是朦朦胧胧的那时楼阁，是雨夜里的灯前独坐，是他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