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王朝·大地棋局

第30章


南唐使者有些受宠若惊地在绣墩上坐了下来。他的正对面,是大宋王朝的三个宰相范质、王溥和魏仁浦。
  南唐使者入座后,又听一声鼓响,阁楼外有宣徽使唱道:“皇上驾到!”阁楼内的百官闻声顿时起身肃立,南唐使者也慌忙起身行礼。
  宣徽使话音刚落,大宋王朝皇帝赵匡胤便大步迈入了阁楼内,径直往北面御茶床上走去。
  赵匡胤在御茶床上坐下时,回想起兵变之时曾登上明德楼。当时就是在这里,他传令京城的兵士暂时卸甲归营。那真是一步险棋!那步棋,显然是走对了。京城在兵变之后没有发生大的动荡,就是这步险棋的效果。赵匡胤回想兵变之日的情景,心中波澜起伏,感慨万千。但是,他并未让心中的感慨之情流露出来,他表情平淡地坐在临时设置在明德楼的御茶床之上,扫视了一下南唐使者和百官,平静而温和地说:“诸位爱卿,请坐!”
  百官坐下后,宰相范质按照宴饮礼仪率先起身向皇帝敬酒。当皇帝赵匡胤举起酒杯时,百官“刷”的一声,齐齐立起身高举起酒杯,于是宴饮正式开始了。
  新皇帝赵匡胤敬过百官一次酒后,马上将注意力集中到南唐使者身上。
  “今晚明德楼前的风物如何?”赵匡胤笑眯眯地问。
  “上国昌盛之象,普天之下,无有匹敌!”南唐使者慌慌忙忙地站立起来答话,他早已经被庄严盛大的排场所震慑,连夸赞的话语也不敢多说,唯恐说错了话惹麻烦。实际上,在他出使之前,南唐国主李璟特意交代过,要他仔细观察大宋京城的状况,要他看看大宋京城内百姓是否正常营业,粮食物品是否充足,朝廷的官员是否遵守礼规,皇帝赵匡胤在百官面前是否有威仪。在这个晚上,他一下都看到了,他看到了一个市不易肆的京城,看到了一个商品充足的京城,看到了人才济济礼仪严整的大宋朝廷,看到了在百官面前英武威严的大宋皇帝。在看到了这些之后,他哪里还敢多言,说多了,不仅可能使自己的国家丢脸,而且可能引起大宋朝廷对自己国家更多的猜忌。
  “呵呵,坐下说话,坐下说话!”赵匡胤举起一只手臂,示意南唐使者坐下。他从南唐使者的眼中已经看出,今晚宴饮的目的一定可以达到了。他想向南唐传达的信息,不久之后,便会通过这个使者的口,传达给李璟。而且,赵匡胤还相信,这个南唐使者,会将今晚所见所闻告诉许多人。
  “李璟啊李璟,如果你以为兵变之后我大宋京城人心惶惶、商业凋敝,那你就想错了!看吧,看吧,让你的使者好好看看,好好听听!你们休想在这个时候打我大宋的主意!想要趁火打劫吗?哼哼,你们想也别想!”赵匡胤心里得意地想着。
  当晚的宴饮一直进行到次日的五更三点。
  当东方露出玫瑰色朝霞的时候,新皇帝让宣徽使宣布宴饮结束,并下旨休朝一日。于是,百官各自告退。
  喝得醉醺醺的南唐使者由侍者扶着下了明德楼,摇摇晃晃地上了牛车,自回那驿站歇息去了。
  经过这次宴饮,赵匡胤清楚地知道,在一段时间内,南唐不会威胁大宋了。但是,他也知道,有一些变化可能会影响到南唐对大宋王朝的态度。
  “所以,现在另一个地方就显得很关键了。这个地方,就是淮南,它原来属于南唐,被后周吞并,现在名义上已经归属大宋。可是,如果淮南与李璟之间有什么秘密约定,那么情况就变得复杂了。如果李筠在西北起兵,淮南与南唐同时在东南起兵,我大宋就会腹背受敌,契丹、北汉这些势力就会变得像豺狼一样凶狠,它们会从四面八方来撕咬我大宋,就仿佛我大宋是一只待宰杀的羔羊,它们会撕咬羊的背,咬断羊的脖子,咬断羊的脚,撕碎羊的肚子。我绝不能让这种局面出现。淮南!淮南!我必须亲自去探探底细。”
  在打发了南唐使者之后,赵匡胤作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大宋王朝!我大宋虽大,周边却是强敌林立!北边是强大的辽国,有国土不大却不好对付的北汉;西边有吐蕃、党项;西南有后蜀;南面有南唐,东南有吴越,再往南有南汉等大大小小的割据政权。即便是在大宋自身的疆土之内,也是悍将割据,危机四伏!赵匡胤如今比从前想得更多。从前,他只不过是一个军人,顶多也不过是一军之统帅,只要唯世宗马首是瞻便是。可如今,他知道自己必须学会超越一个军人、一个军队统帅的视角来考虑天下的问题,必须用更多的心思来考虑战斗之外的事情。
  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勾画着大宋的疆土。是的,在北边,灵州、盐州、隰州、辽州、镇州几个州镇构成了对定难军和北汉的防线,定州、易州、雄州、霸州是宋辽争夺的焦点地带,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胜州、府州与本土被定难军、北汉隔断,成了块飞地。可恶的北汉!像个楔子,扎入了我大宋的脊背。之前,每当想到北汉,赵匡胤就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如今,这根芒刺仿佛变大变硬,成了一根巨大的楔子。在西边,大宋的疆土延展到灵州、渭州、秦州、阶州一线,也潜伏着巨大的危机。在西南面,大宋的疆土延伸到凤州、金州、房州这几个州府构成的链条的南面一带。在南面,大宋与南唐、吴越据长江而分割南北。要统一天下,谈何容易啊!
  赵匡胤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谋求天下统一,路还远着呢。
  “现在重点要对付的是潞州,但是为了消除潞州的威胁,必须暂时稳住南唐。当然,要稳住南唐,要破除潞州与淮南首尾联合,就必须消除淮南节度使李重进的威胁!”
  九
  当赵匡胤在这样的想法的推动下而决定暗访淮南时,远在西北的上党城内,闾丘仲卿正轻轻地在围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
  棋子是陶瓷烧制成的,与唐代两面凸起的棋子不同,它一面平,一面凸起。所以,当闾丘仲卿把那颗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时,发出了“笃”的一声轻响,其间夹杂着些许金石之音。他的对手,是他的主公——执黑子先行的昭义节度使李筠。
  围棋盘的一角上,黑子三,白子一,但占着星位,黑子对白子暂时形成半包围之势,白子只有两口气了。但是,闾丘仲卿刚刚落下的那枚白子,却似乎要对角落上的那枚白子弃之不顾了。那枚白子,落在了离星位白子很远的地方——与中部天元隔着一个交叉点的那个点上。
  李筠定睛看了看那棋盘,只见天元、刚刚落下的白子和星位的白子正好构成一线。
  “仲卿,我不会下棋,你偏要拽着我下,这步棋,我看不懂啊!”李筠笑了笑。
  “其实,对于棋手来说,这是一步很常见的棋。不过,如果是争夺天下,要下出这步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闾丘仲卿头也不抬,眼睛盯着自己刚刚落在棋盘上的那颗白棋子,用极其平淡的语气回应道。
  “哦?毋急,且不说争夺天下。你还是先说说这步棋的玄机吧。”
  “您看,主公,如果您接着对我星位的白棋打吃,我就长,你再打吃——”闾丘仲卿一边说,一边从棋子匣中取出黑子、白子一颗颗摆起来。
  “你就再长!是吧?”李筠插嘴道。
  “不错。主公不断打吃,我就不断再长,这在围棋中,就叫‘扭羊头’。终于,当我长到近中盘时,我的星位白子,就会通过这些不断长出的白子,与方才我提前落在中元附近的棋子连上。主公的黑子,虽然费了力气,但终于无法征杀我的白子。中元附近的这颗白棋,就是我事先设下的‘接应子’!”
  “仲卿的意思,如果我于潞州起兵,就需要先下好接应子?”
  “正是!”
  “这么说来,这星位上的白棋,就好比是我潞州咯?”
  “不!”
  “怎么?”李筠一惊,悚然问道。
  “我想说,这角落星位上的白子,就好比是淮南的李重进。”
  “先生究竟是何意?”
  “主公,我想说的是,赵贼一定会注意到淮南的重要性。淮南,就好比我大宋大地棋盘一角的星位。主公的潞州,就好比天元上方的星位。赵贼,就好比占了天元,而且,他很快会对角落上的星位形成包围。所以——”
  “所以什么?那该如何是好?”李筠急切地问道。这一刻,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强大对手连环不断的围剿和压迫。他发觉自己的嘴里突然变得干涩,喉头也仿佛要燃烧起来。
  “所以,主公需要事先安排好‘接应子’。”
  “我本以为淮南可以作为潞州的接应。”
  “主公说得没错,在下也是这般想的。只是,赵贼一旦意识到淮南对我潞州起兵的重要性,李重进作为接应子的作用就削弱了。他于是就变成了星位上一颗吸引对手、牵制对手的棋子。要想扭转劣势,进一步反制对手,我们必须另寻‘接应子’。”闾丘仲卿依然不紧不慢地以淡淡的语气说道。
  “那先生的意思是,淮南那边——”
  “淮南那边当然还要继续争取,但是,主公还要想得更远。”
  “你觉得我们有胜算吗?”
  闾丘仲卿听了,抬眼看了李筠一眼,目光如同闪电。
  “主公,此言差矣!”
  “嗯?”
  “一流的棋手,一旦开局,就不会去纠缠于胜负,他会琢磨每一步棋,这就是对弈的精神。一流的棋手,要享受角逐的乐趣。主公有兴趣以大地为棋盘,以天下为棋局,当把交兵视为手谈,切勿瞻前顾后。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