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终

第490章


  柏节堂里哭声一片。
  饶是杜云萝忍着,也禁不住这连片的哭声,眼泪簌簌往下落。
  暖阁里,周氏、徐氏和陆氏替吴老太君收拾,擦身、梳头、更衣。
  庄珂带着几个孩子,杜云萝要忙的事儿极多,延哥儿和允哥儿也一并交由庄珂带了。
  “怎么这般突然?”庄珂低声询问秋叶。
  秋叶垂头,道:“刚醒的时候还好,哪知道二老爷过了,老太君一时没抗住……”
  庄珂长叹了一口气。
  吴老太君的身子骨,府里众人都有准备,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这般突然,一早上就接连着……
  中午时,练氏被一辆马车送出了府,单嬷嬷亲自送出去的,对外头说,穆元谋和老太君前后脚没了,练氏挨不住吐了血,府里要治丧,不适合养病,就送去庄子上。
  洪金宝家的跟杜云萝说,她亲眼看见了,单嬷嬷动的手,一碗汤药喂下去的。
  穆连诚和穆连慧也是心知肚明,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二房败了,吴老太君就是这么安排的,他们这时候就算想掀起风浪来,也要掂量掂量轻重。
  谁也不干净,真的闹起来了,定远侯府伤筋动骨,谁能置身事外?
  鱼死网破?
  即便练氏留在府里,都不敢打这样的主意,何况是穆连诚和穆连慧。
  败了,就要有败了的样子。
  按照自己想的,按照老太君和穆元谋为他们安排好的路,继续往下走。
  杜云萝是双身子,依着规矩,无论是风毓院还是柏节堂,都只到院子里,并不进屋里,府里摆了灵堂,她也不进去,在外头放了垫子,跪下来磕了头。
  至于穆连慧,她的肚子见不得光,自然避不开,她也不甚在意,这些规矩礼数,她真要在乎,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做法事的和尚们进府,整日整夜都是诵经的声音。
  慈宁宫里使人来上了香,族中众人、姻亲府中、簪缨世家,来往的人极多,嘴里都说,母子两人一道上路,黄泉路上,倒也有个搀扶的人手,又说吴老太君白发人送了那么多黑发人,挨不住了也是寻常。
  杜云萝听了不少,心里沉甸甸的。
  那时候闪过脑海却又没有想明白的事儿,突然之间就通透了。
  这便是吴老太君说的,她带来的不好,她都带走,就跟当初她想亲手送走穆元婧一样。
  这是吴老太君为她在考量。
  吴老太君当年几次劝说她,让她为了定远侯府对二房多加忍耐,图的不单单是表面上的平静,而是有些事,老太君不愿意让杜云萝沾手,也不愿意操之过急。
  从练氏受伤、青松调到穆元谋身边,直到穆元谋病故,老太君一环扣一环,费了两年光景。
  彼时穆元婧走了不久,穆连喻又战死北疆,若老太君当年下手太快,穆元谋早早病故,又送走“重病”的练氏,会被人说是家宅不宁。
  娶妻不贤,家宅不宁。
  蒋玉暖进门早些,又没人敢说庄珂的不是,只杜云萝这个当家的新媳妇,要受流言之苦。
  流言虽是流言,却也是刀子,割在身上的滋味,杜云萝前世品尝过。
  吴老太君说过,时间太短了,留给她的时间太少了,就是这个意思。
  老太君是真的挺不住了,否则她会拖得更长,如今,总还是短了些。
  杜云萝穿过庑廊回韶熙园,低声问锦蕊:“乡君病着?”
  “是,好几日没出满荷园了。”锦蕊答道。
  杜云萝心中了然。
  穆连慧不敢日日去跪着,一来是怕身子吃不消,二来是怕叫人看出端倪来。
  四个月的肚子,亏得是秋冬衣服多才不明显,可也耽搁不了太久了。
  吴老太君也是为了穆连慧考虑了的,穆连慧的肚子是拖不得,不管她再如何称病隐瞒,平素里可以不见人,逢七是躲不开的,等断七的时候,穆连慧的肚子差不多六个月了,真是一日也耽搁不起。
  因着是冬日,天寒地冻的,也不缺冰,停过了五七才出殡。
  穆连潇是承重孙,规矩重。
  杜云萝支着腮帮子问他:“是不是累得慌?”
  穆连潇闭目养神,闻言低低应了声,隔了会儿,又道:“还好,也不是头一回。”
  杜云萝伸手抱住了穆连潇的腰身,两人都没再说话。
  永安十四年初,迎灵回京那次,才是真的压得人喘不气起来。
  老侯爷、穆元策、穆元铭的白事,穆连康的失踪,阖府上下都是哭声。
  穆连潇最是辛苦,对穆元策,他是独子,对老侯爷,他是嫡长房嫡长孙,穆元策不在了,他就是承重孙,一切以儿子的规矩办。
  杜云萝没有陪着穆连潇走过那段时光,如今想来,定是格外艰难。
  如今能做的,唯有在此刻,给他一些支持和助力。
  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吴老太君为了定远侯府、为了他们两人,到底做了些什么。
  
  第735章 携手(正文完)
  
  已然入了腊月,府里却没有多少要过年的气氛。
  在丧期里,能简的都简了。
  腊月二十七,做完了断七,白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除夕家宴,上的全是素食,席间安静。
  守夜时,杜云萝依着穆连潇昏昏入睡,她孕中嗜睡,这些时日总是睡不够。
  天蒙蒙亮的时候,杜云萝被锦蕊唤起来梳洗更衣,府中是大孝,朝中规矩却也不能废。
  慈宁宫里,皇太后的精神也不好,拉着杜云萝的手,叹道:“她倒是走在哀家前头了,哀家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光景……”
  这话不好接,杜云萝只有垂着头。
  皇太后反倒是笑了,她看得开,不忌讳把生死挂在嘴边:“哀家听说,嘉柔要去庵堂?”
  “是。”杜云萝答道。
  断七那日,府里就传了消息出去,等开年了,穆连慧就要去庵堂里了,她到底是平阳侯府的儿媳妇,少不得要知会一声。
  理由倒也充分,穆连慧本就是寡居,为亡夫、为祖母、为父亲诵经祈福,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正月初五,穆连慧收拾了行李出城了,去的是婆驼山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庵堂,该打点的都打点了。
  杜云萝没为难穆连慧,答应了吴老太君的事儿,她自然是要做到的。
  上元佳节,府外热闹非凡,府里没有挂花灯,只后院里的腊梅盛开,远远就闻到香气。
  延哥儿牵着允哥儿,站在梅花树下,催着丫鬟折枝。
  彭娘子含笑站在一旁,道:“还是哥儿心细,知道夫人喜欢什么。”
  延哥儿捏着手中花枝,点头道:“母亲很辛苦的。”
  边上的允哥儿也不知道听明白多少,跟着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着脑袋。
  许是这几月操劳,肚子里的小东西开始折腾了,杜云萝吃什么都没味道,连平素喜欢的甜口,用不了几勺子就要撤了。
  不仅如此,还闻不得胭脂香露的味道,梳妆台上的那些瓶子,早叫锦蕊给撤了。
  唯一还喜欢的就是腊梅香气了。
  早上从园子里过,清幽香气让人神清气爽。
  延哥儿人小鬼大,听了就记住了,催着彭娘子领着来园子里折腊梅,允哥儿喜欢跟着他屁股跑,也就一并来了。
  兄弟两人手牵手回了韶熙园,献宝似的送到了杜云萝跟前。
  杜云萝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锦蕊捂着嘴笑:“哥儿们这都是跟侯爷学的。”
  屋里丫鬟婆子都笑了,每每院子里云萝花开的时候,穆连潇都会摘下一串搁在窗边,杜云萝歇午觉起来就能闻见花香。
  杜云萝嗔了锦蕊一眼,啐道:“赶紧把腊梅插上。”
  穆连潇回来就看到了一瓶腊梅,晓得是哥儿们折来的,也笑弯了唇。
  月上柳梢头,夫妻两人牵着手在院中慢慢走着消食。
  寻香而行,不知不觉间,便入了梅林。
  杜云萝望着月下红梅,莞尔笑了,微微垫着脚尖,附耳与穆连潇道:“侯爷头一回牵着我走的时候,也是腊梅花开的时节。”
  穆连潇微怔,低头看去,那双杏眸如水,全是他的身影。
  他不由得就跟着笑了起来。
  他记得很清楚,第一次握住杜云萝的手,是在那年青连寺,两人静静站了会儿,而那年望梅园里,他借口怕她摔着,紧紧牵着她走了一路。
  当时种种,一一映在脑海里,从不曾忘怀。
  初见之时,就将她记挂在了心中,几年相处,愈发舍不得松开她。
  他的云萝,笑了哭了恼了,百般情绪,百般风情,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二房算计良多,唯有替他定下了杜云萝这一桩,让穆连潇庆幸万分,而她青灯古佛五十年的“黄粱一梦”,更是叫他心疼不已。
  那五十年,追无可追,只余今生,穆连潇应过她,会陪着她到老,不叫她孤零零的。
  丫鬟婆子们早就避远了,穆连潇轻轻将杜云萝抱在怀里,嘴唇擦过她的耳垂,有些凉,他抬手替她揉着暖着。
  额头抵着他的胸口,隔着厚厚的冬衣,依旧能听见沉沉的心跳声,杜云萝弯着眼睛笑了。
  笑了会儿,抬头想说话,还未出口,杜云萝的眉心就皱了皱。
  穆连潇看在眼里,柔声问她:“怎么了?”
  杜云萝抿唇,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声音娇柔:“小东西好像动了一下。”
  穆连潇挑眉,手掌覆在了杜云萝的肚子上,这几日才刚刚有些隆起,并不明显,除了孕吐和吃食挑剔,刚刚那一番动静,是小东西头一次彰显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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