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骨之疽

第79章


  乌临根本没理他,反手锁上了房门,然后在石零书桌上的笔筒里,找出一把剪刀来。
  她拿着剪刀,重新走近林加。
  林加看着剪刀,怔住。
  一言不合,持刀行凶,不可能是乌临会做的事。
  而乌临接下来的动作,让林加更为吃惊。
  她提着剪刀,在他面前蹲下,而后用剪刀在他左腿裤脚处剪开,一路往上。
  “小姐,你干什么?”
  乌临完全不理会他。
  林加只穿了一条西装裤,裤子剪开,就露出了腿。
  腿上疤痕密布,令人心惊。
  那是他被滚钉板的时候留下的伤口。
  乌临倒吸了一口气。
  林加闭上眼,脸上露出一丝难堪神情。
  他感觉到,有一只柔软的手,扶住了他的腿。
  林加重新睁开眼。
  乌临正小心地避开他的旧伤疤,扶着他的小腿,把他的左腿往上抬了抬。
  有点疼。林加下意识地咬住下唇。
  幸而乌临并没有继续抬高他的腿。
  她的目光牢牢地停留在他腿上的一个位置上。
  林加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
  他左腿膝盖后方的膝弯处,有一片拇指大小的皮肤,颜色明显深于周围。
  钉板上的钉子,也并没有扎到这片位置,因此没有伤疤。
  也因此,让他的这块深色胎记,越发明显。
  乌临伸手在那块胎记的位置抚摸了一下。
  林加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勉强笑了一下,说:“这不是伤疤,是老胎记。你不用担心。”
  乌临低着头,没说话,也没看他,却慢慢地把他的腿放回了原位。
  她的动作很轻,似乎小心翼翼。
  林加看着仍然蹲在那里不抬头的乌临,试探着又说一句:“小姐,你剪破了我的裤子,要负责的。”
  她终于抬起眼来看他,眼底却是通红的一片。
  像是随时会流出眼泪来似的。
  林加大骇。
  他慌张起来,微微躬身,后背离开轮椅椅背,靠近乌临的脸:“小姐,你怎么了?”
  林加这句话出口,像是按下了某处开关。
  乌临的眼泪一瞬间就从眼眶里掉出来,滚过脸颊。
  她忽然抬手,将林加衬衣的最上方的纽扣解开。
  林加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试图阻止她:“你怎么了?”
  乌临吸了口气,捏着他的两片衣领,猛然用力。
  林加猝不及防,被她摔开手,衬衣也被粗暴地撕开了,露出他胸口大片的牡丹刺青。
  林加完全不知道乌临想干嘛,只有试探着胡扯,想要得到她言语上的回应:“小姐,如果你仍想让我陪你玩那种游戏,至少也等我离开轮椅。站都站不住,我又怎么能跪下来?”
  乌临却只是仔仔细细看着那片刺青。
  隐藏在一片颜色较深的牡丹花瓣里的,是一道浅浅的刀痕。
  时间应该已经很长了,在刺青的掩饰下,不仔细看,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乌临伸出手,按在那道刀痕上,轻轻摩挲。
  林加身体陡然一僵。
  他的脸色苍白起来,翕动嘴唇,想说话又说不出。
  却见乌临抬起了头,看着他。
  她眼里仍在不停地掉落眼泪,唇边,却又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佑安哥哥,欢迎你回来。”
  ————
  石佑安是怎么死的,乌临其实记得不太清楚了。
  她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和石佑安的母亲带着她们俩相约出游,去城郊的葡萄园里采摘葡萄。
  去往葡萄园的道路并不太好走。他们在一个弯道翻了车。
  石佑安的胸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扎了口子,血水汩汩外流,染红纯白衬衣。
  这是乌临所记得的最后的事情。
  获救后,她被告知,车子里的其他人都已死去。
  她被送出了车外,而其他留在车里的人,都被爆.炸炸得面目全非。
  乌临从未怀疑过石佑安已死的事实。
  可是,林加现在活生生地坐在她面前。
  他膝弯的胎记,跟她记忆里石佑安的胎记一模一样。
  那个她摔倒被他抱回家的雨夜,他在她的家里洗澡,换上了她的衣服。短短的裤子裤腿高过了膝盖,露出膝盖后面的那处深色胎记。
  林加胸口伤痕的位置,跟她记忆里的那个流血的伤口,也是吻合的。
  他是林加。
  他也是石佑安。
  ————
  林加看着又哭又笑的乌临,脸色苍白如纸。
  他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但总不免心存侥幸。当真相揭破的一刻终于来临,他心惊之余,竟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林加犹豫良久,终于慢慢伸出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乌临的脸颊,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乌临问:“为什么?”
  林加沉默地看着她。
  为什么一走十年都不联系,为什么回来以后不肯相认,为什么又要对她极尽温柔。
  为什么?
  乌临抓住他抚在她面上的手:“为什么?”
  他垂下眼,避开她炙热的眼神。
  她不肯放过他,用两只手捧着他的脸,迫使他面对她。
  “为什么?”
  他看着她,没有勇气说出那件事。
  没有勇气。
  林加苍白着脸,心痛如绞,却一径沉默。
  ————
  打破僵局的,是林加的手机铃声。
  手机放在林加轮椅一侧的挂袋里。林加低下头,接听电话:“是我。”
  电话是尤信风打来的:“少爷,我可以来接你了吗?”
  林加说:“嗯,你可以过来了,不过带一套干净外衣给我。”
  尤信风狐疑:“为什么?”
  林加不语。她等了两三秒,不见他回答,便明白他是不想说,道:“我马上来。”
  林加一个人呆在乌临家里,尤信风多少是有些担心的。
  据她所知的情况,林加跟乌临在一起的时候,从来就是弄得狼狈。不是被囚禁,就是生病,最后重伤得险些死去。
  为什么他会要她带一套干净外衣过去?
  尤信风十分担忧。
  她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乌氏老宅前。
  接待她的是乌临。
  乌临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两只眼睛肿胀如核桃,脸色苍白,神情恍惚。
  尤信风知道她家中最近有变故。但林加既然来了,当然是准备向她施以援手,为什么她看起来非但不高兴,反而像是遭受了沉重打击?
  石零坐在一侧,神情焦虑。
  乌临指了指角落的一扇门,木然道:“他在里面。”
  尤信风提着包,直奔房内。
  林加坐在屋内,面如死灰。
  他的衣服敞开着,质地优良的衬衣扣子却崩掉了两颗。
  他看起来像是经历一场大仗似的。
  尤信风胸口“突突突”地跳起来。
  她屏住气,关上门,走到他面前来,蹲下。
  “少爷,你怎么了?”她轻声问。
  林加垂眼看着她,语气淡漠,听不出情绪:“衣服带了吗?”
  尤信风点点头。
  林加说:“帮我换上。”
  他顺手揭掉盖在膝上的毯子。尤信风见到他裂开的裤腿,呆了呆,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没有受伤吧,少爷?”
  林加不知想到什么,听她这么一问,竟然弯起唇角,浅浅地笑了笑:“还不如死了。”
  尤信风乍一听没懂,怔了怔后,脸色大变。
  林加却又忽然恢复了淡漠的脸色,看着她,说:“放心,我现在还不能死。帮我换衣服。”
☆、两难
  
  乌临的异常状况,是石零没有见过的。
  认识她以来,他与她几乎亲密无间,但不论是面对怎样的困境,乌临几乎总是镇定的。怀缅石佑安时,会黯然神伤,却并不会掉眼泪。
  如今想来,十年来,乌临竟都是没有哭过的。
  现在,她为什么会哭?
  石零不敢问,光看着她肿胀的眼,就觉得心口闷得无法喘息。
  也许只有林加能告诉他答案了。
  尤信风进去后不久,便推着林加出来。
  石零一眼便看出来,他的衬衣和西裤,都是换过了的。
  他下意识地产生了不甚良好的联想,却又很快在心中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林加坐在轮椅上,且身处乌家老宅中,绝不可能做出对乌临不利的事而不被旁人觉察。
  更何况,现在他才是换了衣服的那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石零侧头看了看乌临,却发现,她的眼光,正牢牢地锁在林加身上。
  林加亦在看她,神情温和。尤信风将轮椅推近一点后,他对乌临说:“临临。今天我先回去了。”
  石零神经一跳。
  他叫她“临临”,不是“小姐。”
  林加开口说话,乌临像是惊醒了一样,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林加放在膝盖的手上。
  这个举动,让石零和尤信风都吃了一惊。
  但乌临眼里根本已看不见旁人,只盯着林加,说:“你不能走。”
  她眼睛又红了起来。林加看着她变红的眼,心痛难抑,却只能强自微笑着,说:“不早了。”
  “你走去哪里?”她问。
  林加笑着:“我在临江买了一栋房子。乌氏旗下公司开发,奢水华庭,离这里半小时车程。”
  乌临定定地看着他,眼底的泪慢慢地溢出来:“你走出这扇门,我就见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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