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朝廷

第22章


随即陷阳谷,复克堂邑,破城之后,杀官劫库,开监放囚,声言“只杀官劫库,不杀百姓”。然皆弃而不守,因三处城垣低矮残损,意欲攻得临清州或东昌府等坚固城池,以安顿随营家属,并伺机进取直隶、京师。
  是时,中原腹地自三藩乱后,承平已近百年,教军遽起,畿辅震动。朝廷一面派山东巡抚徐绩、布政使国泰带兵从东昌一路进发,兖州总兵惟一从东阿一路进发,会同剿捕,上谕:此案情罪甚为重大,即当按叛逆办理,非寻常纠众抗官可比,一经擒获到案,即应迅速审明,将为首者立时凌迟,其同恶相济之逆党亦即应斩决,必须多办数人,俾众共知儆戒!又对绿营放心不下,命大学士军机大臣舒赫德即速由天津驰往临清,并调派健锐、火器营二千名,前往山东会剿。并命直督周元理、豫抚何煟于毗连山东地方,江督高晋于徐州一带,调兵堵截。
  九月中旬,王伦屯兵临清城南柳林,击退巡抚徐绩所提官兵,趁夜围攻临清新城,城上以劈山炮、佛郎机、过山乌轰击,王伦军伤亡惨重。乃率大队及车辆、妇女、辎重,移屯运河东岸旧城之内,其时附众不下万人。兖州总兵惟一、德州驻防城守尉格图肯率军与之交战于临清城外,败回东昌,寻以临阵退缩,被斩于军前。王伦乘势欲阻断漕运,派人抢夺粮船,搭建浮桥,并在浮桥两岸分守,堵截官兵。
  九月底,各路官兵合围临清旧城,除有部分教军溃围逸出外,王伦等千余人俱在旧城内固守。临清旧城地势广阔,居民稠密,惟城墙塌毁已久,舒赫德分派各路官兵入旧城搜剿。城内所杀尸身,填塞街巷,人马行走,几无驻足之处。沿河一带,浮尸满岸,其巷内教军车辆,半皆焚毁。次日,官兵探知王伦在汪宅一间小楼之上,将其团团围住。王伦称“我宁可烧死楼上,断不肯投降”,随即自焚。据舒赫德奏报,“杀死贼众不下一二千人,其余活口并直隶、河南两省擒捉送到者一千七百八十八名,又自寿张、阳谷、堂邑三县解到临清者,共计一千二百名,已随时讯问正法”,致有“多杀无辜”之讥。
  王伦起事是乾隆朝历史上一个不大不小的事件。所谓小,是因事件前后不过一月时间,动用兵力及帑银都不算多。比较金川,用兵几近十万,前后五年时间,花费七千余万两,实在就不算大。以致有的乾隆传记都未写入王伦事件。(48)所谓大,是因为这一件事的性质,致使许多史书把它当作了乾隆中、后期历史的分界线,或清代由盛入衰的转折点。(49)
  至于王伦起事的“性质”,更是自是以来争论的一个焦点。事情发生之初,皇上曾下令追查,谕:此事“必非无因而起,或该县平昔贪虐不堪,民情怨望,致酿事端;又或办理不善,激生变故”。(50)巡抚徐绩奏称:讯据被获之犯,供“因寿张县查拿邪教甚严”,是以怀恨。(51)给事中李漱芳奏言:“山东省寿张县奸民聚众滋扰一案,臣于三四月间即闻进京人传说,各路上因雨泽稀少,麦收歉薄,行旅车马,动辄十数人围绕,不能行走。所冀者秋收在迩,可资接济。迨五六月后,虽节次得雨,总未透足。岁既不登,而地方有司又复粉饰相沿,收成分数捏报七八分不等。抚字无闻,催科日蹙,以致不法之徒乘机起衅。虽曰奸民,其实大半皆无告之饥民,激而成之也”。(52)
  皇上却以此折“所见大不是”,谕:奸民敢于聚众叛逆,劫库杀官,无论其非饥民,即饥民敢于谋逆,亦为国法所不宥。李漱芳此折转代奸民饰词诿罪,置顺逆大义于不问,是诚何心?所称山东被灾之说,殊不足信。以此折宣发,将“眩惑愚民,殴之从贼”。舒赫德覆奏,据孟灿等所供,地方官于荒歉之后,复额外加征,以致激变。(53)
  据《实录》记载,乾隆三十九年春夏“山东亦甚缺雨”,“济宁上下运河盼雨甚殷”,“今年东省雨水短少,较畿辅尤甚”,可以证实山东西部,寿张、堂邑一带春夏确实干旱歉收。(54)
  对此,皇上断言“贼供本不足据”,又称据寿张县吏目杜安邦所言,“寿张收成实有对半,各处俱有盖藏,并非荒歉,该县民人亦无曾经告灾之事”。(55)直隶总督周元理亦称:山东逆匪王伦聚众谋为不轨,先由邪教而起,有白莲、白阳、清水等各种名色,始则念经聚会,敛钱哄骗,渐则散布邪言,习学拳棒,以致流为谋逆。(56)
  王伦所入清水教,原名八卦教,又名五荤道、收元教,为康熙初年山东单县人刘佐臣所立,分八卦收徒。王伦所入可能系其旁支,也有二十年以上的历史。据说,他们都可以归入一个大的教派——“白莲教”。其立意,与年成如何并无必然的关系。这一点,倒可能是皇上说对了,尽管他有无视地方饥灾之嫌。对所谓民众“叛乱”问题,学界则一直存在不同看法,如有的强调“阶级斗争”,有的强调“经济原因”,有的则把它归于“宗教信仰”。(57)根据清代的有关史实来看,似乎说“信仰”(或“教派”)之争,恐怕来得更信实些。
  王伦起事,可能只是当年的一件小事。但它却是一个预兆,在很多方面,都成了以后民变的先声。
  如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甘肃河州就发生了元顿教聚众起事的事件。其教主王伏林自称弥勒佛转世,能点石成金,当地人入教至二千余人,倡言十一月四日至河州白塔寺同建龙华大会,救度众生,若有携带家口赴会者,待功德圆满,众人全家都有好处。并拟十二日攻破河州,抢劫仓库,得手后即抢兰州省城。河州知州访闻白塔寺民人黄国其家中聚集多人,竖幡念经,并令居民供应粮食,即前往围捕,不料该地民人执刀棍拒捕,殴伤快役七人。陕甘总督于初九日带兵前往剿捕,经十三日一场激战,王伏林等四百余人被击毙,另有五百余人被生擒。事闻,上谕:此案与山东王伦叛逆无异,所有首伙要犯必须上紧弋获,尽法重治其罪。
  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更发生了甘肃撒拉尔新教苏四十三起事,攻打城池一案。上谕:若不即行擒获,尽绝根株,即可酿成王伦之事。
  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四月,甘肃新教在阿訇田五的领导下再次揭竿而起事。
  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发生直隶大名八卦教徒谋占城池,图为不轨,纠聚当伙,起事杀官的事件。……
  从此,这几乎就成了一个模式。
  而且,正是“白莲教”最终发起了乾隆末年的那场著名的大叛乱。
  王伦起事,也许没有在广大群众中得到热情的回应,也不表示清代中期的衰落,(58)但到二十年后,恐怕一切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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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参见白新良:《乾隆皇帝传》,第166页。
  (2) 《养吉斋丛录》,卷16。
  (3) 以上参见郭成康:《乾隆大帝》;李景屏:《乾隆王朝真相》。
  (4) 《史料旬刊》,故宫博物院文献馆编辑,1930~1931年,廷寄七,天:185;《高宗实录》卷812。
  (5) 《清高宗实录》卷813,乾隆三十三年六月戊辰;又,山东巡抚富尼汉覆奏,六月十七日接到六月十二日谕旨,“臣前在省时即闻有偷割发辫,其人昏迷之事”,嗣于六月初十,兖州知府禀获蔡廷章、靳贯子二犯(《史料旬刊》,富尼汉摺二,天:154),其时序则不无可疑,此中或有档案缺失,亦在所难免。孔飞力则假设,富尼汉在宫中的眼线早已把有关信息透露给他。《叫魂》,第103页。
  (6) 《史料旬刊》,谕旨,天154,廷寄四,天:155。
  (7) 《高宗实录》,卷813,乾隆三十三年六月是月。
  (8) 《史料旬刊》,廷寄五,天:156。
  (9) 《史料旬刊》,廷寄十三,天:190~191。
  (10) 《史料旬刊》,廷寄十二,天190。
  (11) 参见孔飞力:《叫魂》,第103页、第164页。
  (12) 参见孔飞力:《叫魂》,第50页。
  (13) 乾隆三十三年六月是月,《高宗实录》卷813。
  (14) 《史料旬刊》,廷寄九,天188~189。
  (15) 乾隆二十二年十月直隶总督方观承奏,《高宗实录》卷549。
  (16) 乾隆三十三年八月丁丑谕、乾隆二十二年十月庚午谕,《高宗实录》卷548。
  (17) 《朱批奏摺》;对此皇上的硃批是:“此固有之。汝等尚如此,何怪匪徒?”可见他和那些官僚之间日形紧张的关系了,孔飞力:《叫魂》,第176页。
  (18) 乾隆三十三年八月戊午、八月己未谕,《高宗实录》卷816。
  (19) 参见乾隆三十三年七月癸卯、乙巳谕,《高宗实录》卷815。
  (20) 参见乾隆三十三年七月己酉谕,《高宗实录》卷815。
  (21) 参见乾隆三十三年八月乙丑谕,《高宗实录》卷816,等等。
  (22) 《史料旬刊》,廷寄二十九,天234。
  (23) 《史料旬刊》,方观承摺,天153~154。
  (24) 《史料旬刊》,永德摺,天2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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