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三千场

第43章


  记忆中的少年声调清朗干净,双手指骨修长,温凉似玉,应该,样貌也不差吧。
  他躺倒在地上,旁边的几个杀手皆已毙命,想来是最后一波了。
  但是,赵毅知道,他活不了太久了。
  他将帝玺揽到怀中,闭上了眼睛,胸前的血尽数吸进了玉石的纹理之中,白玉无暇,血色妖艳,,喃喃道:“又在我手中了啊,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真好啊。”
  可惜……
  赵毅握紧手中的帝玺,眼中的的神采渐渐黯淡,他如今能看见的时候,看不到了。
  如果他的眼睛能早已点好,是不是就能看见他的样子了?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他也不会受伤。
  赵毅愣愣的躺在地上,大脑不受控制的想了很多,但更多的是这三天内少年的笑声与言语,清朗,与不染纤尘的干净,他见过他的样子吗?便如少年所说,人世那么大,也许他们是见过一面的,尽管,他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他闭上眼睛,任记忆飘飘摇摇,沉向未知黑暗,渐渐地,就这样失去了所有意识。
  记忆深处,一点星火微微跳动了一下,一个画面缓缓铺现。
  晨风尚寒,客栈之外,青年似有所觉,回头一望,少年站在二楼的窗边,凤眼微眯,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带笑转身。
  原来如此……
  赵毅笑了,染血的唇弯了起来。
  胸口的鲜血将帝玺染得通体鲜红,一直到那颗心脏停止跳动。
  帝玺上泛出微弱的光彩,少年双手撑着赵毅的胸口起身,跪坐在赵毅早已冰冷的尸体旁,一身火烧云般红艳的衣袍,似是能灼伤人的眼睛一般,在大漠长烟里宛若冲天烈焰。
  修痕微微抬头,静静的望着天际那白日与夜晚的一线交集,许久许久,没有说话,长发如墨直直垂到腰间,一张脸上凤眼上挑,邪魅倾城,再不见半分笑意。
  他慢慢摊开双手放到眼前,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掌心,肤白如玉,却明显有了血色,也有了温度。
  可是,他将手放在心口的位置,眉头皱起,为什么会觉得冷呢?为什么这里疼的厉害?
  疼的,就要窒息的程度。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一次没有被限制了,他只是一块玉石,没有人类的情愫是酿不出那坛酒的,而如今,赵毅死亡给予了他人类的血液,右臂上的伤疤也不见了。
  赵毅本应在上一次相遇时死去,而修痕出手救了他一命,才让他活到现在。
  本应死去的生命早因他的干涉扰乱了因果,可笑他还庆幸自己并没有给他治伤。
  可如今,他果然还了他十分。
  夜幕已将,一只小船从白雾中驶出,带着斗笠的老者停下长杆,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扫过他的一身红衣,声音很淡,不知是在叹息还是了然:“上来吧,该回去了。”
  修痕没有说话,他趴在赵毅的旁边,睡得人事不省。
☆、流光(上)
  一场大雪将这座遥远的小村落掩盖,连村旁的河水也结了一层薄冰,修痕来到这里的时候提了两坛酒,凡人的酒少有能酿出灵气的,却也不是没有,比如他如今提在手上的这两坛,从一个寻常酒坊被他一眼相中,然后带到了这里,只为了见一个神。
  修痕一向如此,随心所欲,而且,追根究底。
  
  河畔上立着一块青石碑,虽然残破,而且上面的刻字已经模糊不清,然而石碑四周却被打理的很好,分明是极冷的冬天,碑的四周却种着一小片好看的小花,粉□□白的一小片柔柔地花儿,竟将那冷清冷硬的青石映衬的温暖了几分,于一片严寒中的相伴竟是让人心中酸涩的暖意,但修痕不是人,他甚至缺少对事对人的,怜悯,善良,宽恕,以及爱与恨,这些人类具有的他统统不曾拥有,因此,他只得不断学着去接受各种情愫,从而酿出自己的酒,尽管这个过程对他来说太过艰难。
  修痕将手上的酒坛放在了青石旁边,闲闲的的坐了下来,并尽量不压到那些粉嫩的碎花,能开在寒冬的花儿尤其是凡品?更何况还被打理得这般好,这些花也定是有主的,并且,这主人还不一般。
  修痕抬手喝了一口酒,仰头看着落雪,闭了闭眼睛,这才向河中央看去,河面起了波澜,一个少年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
  少年从河中一步步走出,一身青色衣袍却干净清爽,衣上无丝毫配饰,就如他整个人一般,简简单单,平凡无奇,可是,修痕知道,他便是这条河的河神,一个被上天遗弃过,如今又遗忘了的河神,继承着不被认可的神明与凡人的血液,在这条偏僻荒芜的地界被永恒的放逐着。
  少年注意到修痕的视线,抬眼疑惑的望了过来,额上淡蓝色的水纹样神印也隐了下去,若非出现的方式太过惊异,只怕无人能将这样一个平常少年郎同一位神明联系起来。
  “你是谁?”他问。
  修痕冲他晃了晃手上的酒坛,眼带三分笑,道:“我只是一个路人,在这里歇歇脚罢了,不知这位朋友可愿陪我喝喝酒。”
  漫不经心的笑,无可无不可的语气,让修痕俊美的脸庞多了一份潇洒自在。
  少年凝眉看着修痕,瞥见那人一身红衣铺地却并未压到那丛花草时,神色温和了几分,点头道:“好”
  修痕一笑,甩手将一坛酒扔了过去:“接好。”
  少年抬手接住,也不客气,撕开封口闻了闻,有些诧异:“灵酒。”
  修痕举坛饮了一口酒,点点头:“嗯,正好看见,就买了,”他闲散的一笑“我想,灵酒配神明,正好。”
  少年挑眉,没有否认,他靠着石碑坐了下来,一眼看去,青衣青石,白雪落袖,竟比修痕还要惬意半分。
  “没错,我便是这条河的河神,”他微低着头看着酒坛中自己的倒影,不知什么意味的笑了,眼中有一片猩红闪动,抬首间又是两眼清明,他慢慢的道:“只属于这条河的神明。”
  修痕喝酒的动作一顿,指节不自觉加了一份气力。
  原本还在下的小雪渐渐停了,风却没有止,两人的袍角被吹起,沾了落雪。
  延忆又一次和人打架了,他不敢回家,他害怕母亲那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在他十五年的记忆里,经常的出现,明明不是他的错,是因为村里的孩子说母亲和自己的坏话,他气不过,这才会与他们打起来。
  可是,母亲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先将他骂一顿,然后就会抱着自己哭道:“忆儿,不要怪他们,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
  延忆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说是自己的错,更不明白为什么村子里的人这么讨厌他们母子,难道真的就像是村里的孩子说的那样,自己是野孩子?因为自己与母亲这两个不干净的存在才会让流光河的神明抛弃了他们,再也不愿庇佑他们了?
  这个问题,他想了十几年,村里的流言蜚语也就这样在他耳边回荡了十几年,小的时候,他不懂,可是随着年龄渐渐增大,他也明白了这些话是怎样的不堪入耳。
  他更受不了那些人看见他们母子时就像是看见什么污秽一般的眼神,
  而母亲却从不辩解,每次他问母亲自己的父亲在哪里的时候,她只会说,那个人只是去了远方,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不会抛弃他们母子的。
  延忆看着母亲蕴含着温柔的眼神,不愿反驳,脑海里却想起那些孩子们毫不避讳的嫌恶,他们说,流光河不再清澈,是因为神明的离去,因为母亲是不贞洁的,她在还未婚配的时候就有了身孕,更是不顾村里人的反对生下了他,于是神明再也不愿庇佑他们,村落的收成也一年不如一年,河流也逐渐浑浊,生病的人也越来越多,而这些,都是因为他们母子的存在才会如此。
  而这一次,又是因为村里的孩子诋毁母亲,延忆与他们打了架,又因为不敢回家而跑到了河边。
  平常的时候,这条河边是没有人的,这样浑浊的河水也不会酝酿出什么生灵,也自然是不会有人来的。
  但是今天,延忆见到了面前的男子,那个白色衣袍的男子负手站在河畔,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延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只是不希望看到男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像是哭泣的表情。
  延忆走过去,好心的问:“你……怎么了?”
  那男子回头看他,眼神温和
  “你知道这条河叫什么名字吗?”
  声音有几分低沉,带着循循善诱的味道。
  延忆抿了抿唇,开口道:“娘亲说过叫流光。”
  这条河早就浑黄发臭,水更是少的可怜,村里人都叫它臭水沟,时间久了,倒是少有人记得它本来的名字。
  也只有娘亲,在自己记事起就告诉自己它叫流光,说这话时,娘亲脸上是温柔的笑,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幸福的神情。
  男子清俊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更是有一丝欣慰,他点头道:“是叫流光,你说的很对,很好,很好。”
  他一连说了两句很好,视线在他的脸上停顿了半晌,然后叹了一口气。
  延忆不解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什么啊。
  呵呵,男子被他一脸迷糊的样子逗笑了,伸手在他的头顶轻抚了两下,眼神越发复杂与哀愁。
  延忆愣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头顶的手掌实在是太过温柔,竟让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眼圈也开始发红,心里的委屈全涌了出来,似乎在这个人面前,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哭出来,不会被嘲笑,不会被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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