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三千场

第46章


  “原来,我根本做什么都是错的,那些人……他们什么都不明白,”河神低着头道,分明应该愤怒的是自己,他们什么都不明白就妄加断言,甚至是抛弃信仰,搬离了那个村落。
  那些人们再也没有信仰,再也不抱希望,就如这原本清澈的流光,不再复最初模样
  只留下他一个,用这具由人类的怨恨所充斥的身体,守着这条脏污的河水,守着这空荡荡的村落。
  人世皆非,最终什么也没有剩下,干净的,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终究,就只有他一个了。
  修痕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着他不断抖动的双肩,静静地的沉默。
  河水翻腾,一如河神颤抖的心。
  流光河畔,是亘长的沉默。
  “我记得你腰间的那个面具。”河神平复了心情之后,看着修痕,突然说了一句,他看着修痕的红衣,补充道:“不是你的,对吗?”。
  修痕长眉一扬,嘴角含着笑,有些痞气,拿起面具看了看,指尖微动,面具就在指间灵活的翻转,“这个?我拿着就是我的了,怎么,难不成它以前的主人来过这里?。”
  
  “的确来过,是一只小狐狸,皮毛火红,”河神说:“很久之前的一个春天,它在我这岸边睡了一觉,还压折了我好几株的花。”
  河神看起来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早知就不借它地了,睡觉也不老实。”
  “他是来找你的吗?”修痕道。至于为什么找他,他们都猜得到。
  “我也这样认为,但它直到离开也没有开口,可能是不想知道了,也可能是它明白就算它问我我也不能说,所以才没问。”
  河神想起那个小小的火红的一团,毛茸茸的头顶扣着一个狐狸面具,摇着尾巴不假思索的离开,至始至终也只是来睡了一觉,觉醒了,就该走了。
  那个小狐狸,神态平淡,眼神冷静,就真的只是在河岸睡了一觉,那一觉,睡了整整三天。
  
  修痕提着酒坛,眼眸有一瞬间的幽深,脸上也没了笑意,他说:“能问一个问题吗?”
  “嗯。”
  “在你们看来,我们又是怎样的存在?”
  河神皱眉看向修痕,他听懂了修痕的问题。
  那个‘你们’指的是神明,是在以神的角度去看;而那个‘我们’却指的是每一任阁主,他是在问以神来看,每一任阁主是怎样的存在。
  河神静了一会,缓声道:“我以为,你不会问的。”不同于小狐狸,修痕的问题可能更加尖锐。
  修痕说:“可我还是问了”不止是他需要这个答案,每一任阁主都在找寻这同一个答案,为何存在,因何消失,又终将造就什么?
  河神俯下身,眉峰微沉,在修痕耳边张口说了一句话。
  河神说:“自从成为阁主起,就什么都不是了,天地七界,你们……不属于任何一界,三千场其实是……”
  话停住了,他的脸色渐渐复杂,看了修痕一眼便住了嘴。
  是什么他没有说,他只是直起身看着天际冷笑了一声,道:“在担心什么呢?神魂禁言,倒是看得起我。”
  
  修痕的眼眸缓缓睁大,手抖了抖,酒液洒出了几滴,顺着冰凉的指尖滴滴落下,极凉,遇雪成冰。
  河神深吸一口气,将右手掌放在脸上,用拇指和中指按压着两边的太阳穴,神色像是累极。
  修痕没有再问什么,河神也换了其他的话题。
  他对修痕说了很多话,很混乱,很直白,他说:这具由怨恨凝聚的身体,是时候消失了,几百年了,我已经压制不住体内的怨恨,
  我到最后,都想以一个神的身份离开,
  我一直一直都喜欢守护,守护母亲,守护母亲所喜欢的村落,因为这是她与父亲相遇的地方。
  父亲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神。
  ……
  可是在最后我没有守护好村民,甚至就连自己也已经快要被体内的怨恨逼成魔物。
  我甚至对这一切变故无能为力,
  ……
  而如今,我只能做最后一件事。
  所以,阁主,借我一份力量吧。
  修痕听完后,勾唇一笑点头:“好,我还可以赠你一杯酒。”
  明正的皇气,足够抵消这份怨恨,这一点上,修痕很有信心。
  “若是我不来,你就要成魔了吧?”修痕将袖中的一个小酒壶递给他,正是三千场。
  河神愣了愣,眼中滑过一丝苦涩:“幸好你来了。”
  他喝完酒壶中的酒,将手中空了的酒壶还给修痕,里面没有了酒,但多了另一种东西,他早已察觉但却没有问。
  河神站起身,弹了弹衣袍上的草屑,神色已经平静如初,他望着远处,视线所及,尽是荒芜,一大片破败的房屋,连穿行的风都是畅通无阻的。
  
  他站在流光河畔,复杂的望了一眼自己从出生起一直待了几百年的地方,艰涩的笑了笑,伸出了手,无数光点自他的指尖飞离,又悉数落进河中,河面翻滚,水花四溅,祭奠着几百年后又一位神明的离世,
  他冲修痕点了点头,随后身影如烟散去,宛若一场镜花水月,一触即离,留不住,莫奈何。
  修痕将最后一口酒饮尽,手中的酒坛握得极稳,指骨处却节节发白,几乎看不见血色。
  
  漂亮的光点,覆盖了整个村落,枯败的草木重新苏醒,生根,抽枝,发芽,新的生机从河畔向四方蔓延。
  河水清澈见底,微风吹过河面,泛起雪白的波浪,水花四溅。
  相信,再过不久,就会有鱼了吧。
  会有新的村民,新的村落,新的信仰,最后也会有新的神明诞生。
  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个地方已经布满生机,
  
  修痕盯着重焕生机的河水,抬手抚上断裂碑面,脑海中响起河神的话。
  怎样才算一个合格的神
  到底要怎样做,他们才会认可我这个神。
  神也是有心的,被伤害了,会……疼的……
  他的话,他的神情,颓然无助,似哭似笑。
  修痕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沉沉吐出,他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办法回答。
  在世人眼中,世人心里,他们所期待的神究竟是怎样的呢?
  强大到无所不么吗?
  可是却有一个神在自己面前,诉说着心中的苦痛,他说,神也是会疼的。
  人的心是肉长得的,神的心也非铁铸,他们会笑,会哭,会……寒心。
  但是没有人明白,他们被所谓神明表面的强大模糊了心智,认为他们无所不能,
  真是……可笑!
  神明呵
  真的无所不能,也不会放任他们一次又一次用怨恨的刀去扎自己的心,直至千疮百孔。
  浑浊了几百年的流光河重新变得清澈见底,世人惊叹,认为是神明降临,赐下的奇迹。
  修痕却报以讽刺,或许是是一场奇迹但却是因为神明的离去,身死道消,这是他最后的庇佑,用这样决绝的方式。
  那个河神,叫许延忆,只不过应该是姓‘流’才对,若是那样,就应该叫流延忆了。
  
  几年后,修痕站在河畔,眸色渐渐变的幽深起来,在他的眼中,河水里已有一团光点在孕育,它会成长为下一个河神,它来自于新的信仰。
  这里早已经住了新的村民,形成了新的村落,原先断裂的石碑被换了新的,上面的字被刻的极为用心,每一笔的勾画都蕴含着对未来的期盼,对生活的祝福。
  天赐流光
  修痕想,他是一个合格的神,新的村民脸上的笑容一如那人所期盼的那样,温暖,充满希望,不会怨恨,不再憎恶,他们学会了坚强,学会了信仰。
  远处一个女孩跑到河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小脸因为奔跑而红红的,一双清澈的眸子满是欢喜,清澈的让他想起如今的流光,干净的不惹尘埃,她将放在河边的鱼篓抱起,看了一眼里面后,欢笑着抱着鱼篓跑了回去。
  人这种生物,到底是更接近神,还是魔呢?
  看着小女孩跑远的身影,修痕垂下眼帘,嘴角的笑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酒方(上)
  三千场中,修痕坐在屋外的走廊边上,盘着腿望着檐外的夜空,三千场自成一界,却也有着白天与黑夜,但是没有四季轮回,大概是不需要吧,也因此,那处桃树林始终是云霞一片,艳丽多姿。
  他的怀中抱着一坛酒,这是他的酒,还没有打开泥封,但已经可以隐约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酒香。
  有河神的神力加持,这坛酒没过多久就酿成了。
  修痕猜得不错,他的酒,果真烈的要命。
  无论他喝与不喝,这坛酒都是他的。
  从水潭之中提出这坛酒的时候,修痕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酒与平日里给予那些人的酒有何不同。
  同叫做三千场,只是,历代阁主所给予别人的三千场却都只是幽潭的潭水罢了,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这才称作三千场。
  喝下幽潭中的水,便是与三千场的阁主签下了契约,如此,我祝你心想事成,你交付代价,只有幽潭的水,才能引出各代阁主所需要的代价,然后酿出属于三千场阁主的酒。
  而每位阁主最终酿成的这坛酒,才是真正的三千场。
  
  而如今被修痕抱在怀里的,就是真正的三千场,虽然它现在还差最后一道工序,这最后一道工序,由阁主自己完成。
  那就是,喝下这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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