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高层陆续离去,最后只剩三人。
大门阖上,陆适含着笑,随手翻了下鉴定报告,看都没看就一把推开,双脚搁上桌,道:“还以为你多大能耐,这种谣言都敢造,我怕爷爷的棺材板快按不住了——”小声,“就不怕他老人家晚上来找你。”
陆老先生轻轻地摇了下头,“你不要把我想得这样不堪,陆家的血脉,我比谁都要看重。”他示意,“高南,你说。”
陆适收笑,视线落到高南脸上。
过两秒,高南开口:“这里有两份鉴定报告,是拿你的血液样本做的。一份,是和陆老先生做的比对,你们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另一份,是和全国打拐dna数据库里的一组数据做的比对,亲子关系概率值是99.9999%,结果是支持。”
陆适嗤笑:“这东西就几张纸,以为我会信?”
“你大可以自己去一趟鉴定中心。”顿了顿,高南又加一句,“钟屏是专业人士,你也可以问她。”
“嗬——”陆适凉凉一声,虽坐着,眼神却是居高临下的逼视感,过片刻,他问,“为什么?”
高南垂眸不语。
“哦?看来这件事,你还不知道。”陆老先生突然开口,“是不是觉得很奇怪,高南今晚会同我站在一起?”
陆适下巴一抬,等着他往下。
“因为他将入赘陆家,和学儿结婚,他是我孙子的亲生父亲,也将是我的接班人。”
陆适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目视高南。
陆老先生笑着摇头:“陆适啊陆适,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好兄弟?我毕竟养了你二十年,现在再教你一点,这世上除了自己,对谁都要防一防,如今连亲缘都不一定可靠,何况是这种所谓的‘兄弟’?希望你下一次,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他说着,按下自动轮椅,打开会议室的门,守在外面的属下立刻去推他。他道:“正事已经讲完,是不是谣言,你自己可以去验证,公司里的东西尽快收走,希望你不要再做无谓的事,好好想想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门敞开,风灌进室内,轮椅滚过地毯,无声无息。
陆适攥着那两份鉴定报告,慢慢走出门,忽然问了声:“你哪里来的血液样本?”
身后的人脚步一滞,“体检那天,你抽了血样。”
陆适又问:“你跟学儿的事,多久了?”
高南不语。
陆适:“当初我逼她做亲子鉴定那一出,你跟她串通?”
高南说:“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
陆适点点头,往前走。稍顷,顿住脚,霍地回转,一拳挥出,“她那会儿才十九岁,你他妈搞她?!”
“砰”一声巨响,高南被打得一头撞上门板,陆适冲上去,拎住他继续挥拳。
电梯口的陆老先生偏头望去一眼,冷笑道:“走吧。”
一行人进电梯。
高南被打了数下,一阵晕眩过后,终于反抗,拳头直击陆适面门。陆适被打得偏了头,拳头更加用力。
高南大声:“你去问问你的好妹妹到底干了什么,怎么给我下得套!”
“你搞了她还说风凉话?!”陆适青筋爆起,厉声质问,“你他妈的背叛我!你居然敢背叛我!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好,我告诉你!”他抓住陆适衣领,“你以为你自己把我当兄弟?我呸,我就是你的司机,你的跟班!你对我呼来喝去,要我干什么就干什么,连你家来客人还要命令我去开门,凭什么?!我们都坐过牢,凭什么你出来后能念大学能当老板,我就是个下九流?!你他妈比我高贵多少?!”
“我把你当兄弟,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兄弟?哈哈——好兄弟,那我告诉你,我喜欢钟屏,你把她让给我?!”
陆适一怔,额头青筋还爆着,听见他这句话,筋脉一跳,“你说什么?”
“怎么,舍不得让?”高南笑着说完,一字一句,“要知道,钟屏是我先看上的,是我先让的你!”
“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我早就看上了她,比你早!”
“放屁!你先看上她?你跟她认识多久!她是我女朋友!你当初怎么不说?!你现在说什么都行!”陆适把他推向墙。
高南后背一砸,“你以为是我不说?!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在攀岩馆里给你发视频!”
他当初把钟屏的攀岩视频录下来发给陆适,想告诉他,他觉得她有点意思,想追她,可是电话里陆适突然说要买直升机,没给他机会。后来陆学儿逃跑,行峰山上出事,等回来养完伤,他再见到钟屏时,是陆适领着他去sr送锦旗。
高南咬牙切齿:“我在你身边就像一条狗,你一个电话我就要到,你要干什么我必须要腾出所有时间给你当司机,就连喜欢的人都得让你,你说你把我当兄弟?放屁!”他一个用力,把陆适打了下来。
“你现在是个杂种,连狗都不如。我为什么要背叛你——”高南擦着嘴角,“我让了你十几年,当了你十几年的跟班……我下半辈子让陆学儿毁了,你那个所谓的妹妹,让我平白无故多出个儿子……怎么,我不该拿点利息?我告诉你,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以后全都是我的,我的!我高南的!”
“畜生——!”
有人不停地喊:“别打了,别打了,快来人,服务员,保安!”
那两人在会议室门口打得你死我活,酒店工作人员匆匆忙忙来拉架,陆适一脸血,从地上爬起来,保安想扶他,被他甩开。
工作人员急问:“陆先生,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陆适用力一拽西装,喘着气,指着地上还没爬起来的高南,一句话都没说,转过身,踉踉跄跄走了。
工作人员一批跟着陆适,一批去掺高南。
地板瓷砖上躺着一部手机,章欣怡捡起来,望着陆适离开的方向。
她早就在这里,这几人从会议室里出来,没人注意她,她目睹了一切经过,此刻还震惊地难以复加。
手机按键不小心被她一碰,屏幕上显示三个未接来电,是钟屏,她还没回神,静音的电话又悄无声息进来,章欣怡顿了两秒,抬脚朝陆适追去,想还他手机,谁知才几步,后面突然伸来一只手,将手机一把抽走。
“诶——”章欣怡转头,戛然而止。
高南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渍,身子微晃,盯着屏幕上的号码看了半晌,递给章欣怡:“接。”
章欣怡一愣,不动。
“接!”高南命令。
章欣怡颤了下,缓缓地,去拿手机。
“知道要说什么吗?”
章欣怡看着他,按下接听,话筒里是熟悉的声音,“喂,陆适。”
高南示意。
章欣怡咽了咽口水,说:“钟……钟屏,是我。”
钟屏:“……你?”
“我……章欣怡。”
“章欣怡?……陆适呢?”
“他……他现在不方便。”
“……你怎么拿着他的手机?”
章欣怡看向高南,高南面无表情。
章欣怡道:“他喝多了……我在照顾他。”
钟屏:“……”
章欣怡:“我先不跟你说了,还有事,拜拜。”电话一挂。
高南瞥着她,冷冷一笑,从她面前走过,眼神中的嘲讽让章欣怡一个激灵。
章欣怡道:“你那什么眼神,是你让我说的!”
高南置若罔闻,头也不回。
章欣怡站在原地,死死地捏着手机。
卧室里,钟屏放下手,直愣愣地盯着手机看。
小堂妹躺在边上,关心地问:“姐,怎么了,姐夫有事?”
“……嗯,估计有事吧。”
“你别太担心,等明天他上家里来就好了,伯母嘴硬心软,等她看到姐夫真人,再听他解释一下,很快就会气消的。”
“……但愿。”
钟屏顿了会儿,又去拨陆适的号码,这回变成了关机,她不信,又接连试了两次。
最后钟屏把手机搁到一边,拉起被子,关床头灯,躺了下来,“睡觉了。”
过了会儿,小堂妹问:“姐,你说姐夫他会不会骗你?”
边上许久没回,“姐,你睡着了?”
等了一会儿,依旧没声,小堂妹掖紧被子,安然入睡。
黑暗中,钟屏迟迟未阖眼。
陆适一路驱车,闯进钟屏小区,在楼下胡乱一停,跑进里面,连按电梯,终于等到电梯门打开,他按下楼层,手扶着轿厢。
一层一层上升,“叮——”他冲出电梯,大力拍门。
拍两下,没人开,陆适喊:“钟屏,开门!”
继续拍,依旧没人。他使劲砸:“钟屏,钟屏!”
砸了十几下,隔壁业主开门说了声,“轻点,都几点了!”
陆适根本听不见,他翻找手机,口袋掏遍,只翻出了烟和打火机,还有几串钥匙。陆适低头拍门,喊:“钟屏,钟屏。”
额头抵住门板,声音放得极轻:“钟屏,帮我开开门,钟屏……”
“钟屏,起来,帮我开门。”
“帮我开开门,开开门,钟屏……”
天渐亮,钟屏朦胧睁眼,轻手轻脚下床,进卫生间洗漱完,走出卧室。
钟妈妈给保姆列了菜单,听见动静,转头看了眼,说:“你来看看菜单有没有问题。”
钟屏走过去。
“他有什么忌口的,你划掉,待会儿王阿姨去买菜。”
钟屏道:“他什么都吃,菜单挺好的。”
钟妈妈想了想,又写几样,交给保姆,问钟屏:“今天起那么早,不跑步?”
“不跑了。”
钟妈妈也不多问,拍拍她的脸:“那别赖沙发上,去,自己上厨房盛粥。”
吃过早饭,钟屏陪妈妈看电视聊天,小堂妹乖乖地在卧室做寒假作业。九点半,保姆进厨房准备,阵阵香气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小区里下完象棋的钟爸爸回来一闻,说:“饿死我了这香味。”
钟妈妈道:“再等会儿,先吃两块饼干。”
边上钟屏起身离开,钟妈妈看了她一眼。
钟屏回卧室打电话,一如昨夜,手机关机,她连发数条微信,小堂妹在边上担忧地问:“姐,怎么了?”
“没事,好好写作业。”
接下来两小时,她来回三四次,打电话发信息,直到过了十二点,钟妈妈把遥控板用力一摔,怒气冲冲:“你再敢躲房里打个电话试试!”
钟爸爸和事佬:“你跟孩子凶什么,别气别气。”
钟妈妈一把甩开他,“他爱来不来,还蹬鼻子上脸了!我看他就是心虚,那晚怎么回事明摆着了!就算真是他做的,说好的上门时间他却不来,连通电话也没有,这么不尊重女朋友和对方父母的人,也没有再交往下去的必要!”
钟屏抿唇不语。
“不等了,吃饭!小妹出来吃饭!”
午饭过后,钟屏要出门,钟妈妈没拦她。
钟屏开车,直接去了陆适家,保安那留过她的车牌信息,见到人直接放行。
电话还是没通,钟屏上楼敲门,好半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拿出备用钥匙开门进去,里头空空荡荡。突然手机一响,忙拿起来,看见“小雯”两个字,钟屏失落地接起。
“钟屏?”
“小雯,什么事?”
“沈辉现在找不到陆总,陆总在不在你那里?”
钟屏皱眉:“我也找不到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我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昨晚我发烧,沈辉在医院陪我,我们都不知道陆总出事了,今天公司群里消息已经爆了,消息是从高层传来的,已经百分百确认。”
耳朵里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钟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听完的,等那边结束最后一句,她冲进电梯,下楼开车,出了小区,一时迷茫,一记尖锐的车鸣声响过,她忽然想到自己住处,马上调转车头。
车子快开到公寓楼下,钟屏远远就看见横在绿化带边上的路虎,她心下一松,马上又提起,急急停住车,冲进楼里。
阴凉的过道上弥漫着浓郁的香烟味,钟屏见到家门口坐着一个人,敞着西装,里面薄薄一件衬衫,纽扣胡乱松着,领带早已解开。
一地烟头,他鼻青脸肿,鼻周和唇边糊着一团团干涸的血迹,头发杂草一样塌着,闭着眼,似乎在睡觉。
眼皮轻轻颤动,他睁开来,反应迟钝,过许久,仿佛确认出了面前的人,他才开口,嗓子枯井一般。
“我没……钥匙……”
钟屏眼泪一下子决堤。
寒冬腊月,陆适这样在走廊上坐了一晚,四肢已经麻木僵硬,钟屏打开门,半抱着他进屋,放沙发上,立刻去开空调,抱来一条被子,灌好热水袋给他,又拿来毛巾替他擦脸。
陆适头晕脑胀,抱住人,冰凉的手给她擦眼泪,碰了她一下,似乎有点嫌弃自己,又放了下来。
钟屏握住他的手,一边掉着泪,一边给他擦血渍,干涸的血遇水即化,毛巾很快变色,像是给心脏划了一道又一道,鲜红的颜色充斥着她整个胸腔。
“你怎么这样啊……怎么就在外面坐了一晚上……”
“你没给我钥匙……”陆适捏着她的手指头。
钟屏毛巾一扔,眼泪掉得更凶。
陆适跟她讨过钥匙,她没给,他昨晚只身一人,走也不走,怎么都等不到她的人。
现在见到她,也只有这句话,她没给过他钥匙……
钟屏泪流满面,抱住他脖颈,“陆适……陆适……”
陆适笑,抚着她的背:“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钟屏摇着头。
浴缸里放好热水,钟屏让他泡了一个澡。陆适洗干净,躺上床,喝了两碗粥,轻轻地舒口气。
钟屏抚着他的胸口,问:“好点没,还饿不饿?”
“饱了。”
“头还痛吗?”
陆适摇头,把她抱过来,“你昨晚睡你爸妈那儿?”
“嗯。”
“昨天晚上……陆学儿他爸,给了我两份亲子鉴定报告……我跟高南打完架,忘记拿了。”陆适皱了皱眉,忽又展开,一笑,“拿不拿都无所谓,反正这事他们一定会弄得人尽皆知。你知不知道,我居然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儿子,我都不知道我哪来的。”
钟屏抓住他手臂:“陆适。”
“我没事……”陆适安抚似得抚着她后背,“我从来没见过我爸,反正没感情,我妈……”他靠着枕头,“我妈对我很好,她清醒的时候,很疼我。”
“是不是陆家的亲儿子,其实真无所谓,反正我回到陆家之后,就没见多少亲情……但我爷爷对我不错,他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跳出来。他们陆家的嫡子嫡孙还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么个人,要有这个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
“我这些年也算享福,吃陆家的,拿陆家的,我没亏。”
“钟屏,我有件事瞒着你。”
钟屏一直听他说,不插话,闻言,抬头看他。
陆适对着她双眼,道:“在美国的时候,我本来想说,但太难堪,我不想让你知道。”
“不难堪,你不管怎么样,都不难堪。”钟屏摸摸他的脸。
陆适笑了下,握住脸上的手,沉默半晌,道:“我跟你说过,我从前被陆学儿她爸养废了。十几岁的时候不懂事,严重伤人,我进了少管所。”
钟屏静静地听。
“也就是在少管所里,我认识了高南。我脾气差,进去就得罪人,头几天挨揍,是高南帮的我,我那时什么都没,只有钱,被欺负得太厉害,我就用钱买人。”
钟屏想起他后背的疤痕,手摸过去,陆适蹭着她头顶,说:“你从来没问过我那些伤疤,我希望你永远别问,又想你哪天问我一次……”
“都是十几岁那会儿打架留的,没进少管所之前,用拳头,用刀,进少管所之后,他们会牙刷柄当刀……”
钟屏亲了下他的肩膀,“疼吗?”
陆适笑:“当时疼,疼得要命,但觉得身上有疤又很酷,就跟电影里一样。”
钟屏忍不住扬了下嘴角。
陆适接着道:“高南后来跟着我混,管我叫‘老板’,他出生棚户区,家里穷,一个月吃一顿肉那种,跟我之后,吃喝全我负责。我们那时候啊——”他慢慢回忆着,“无聊地要命,到处撒尿,撒泡尿就等于到此一游,少管所里每个角落都被我们尿遍了,出来之后,我们大街小巷,电线杆啊、垃圾桶啊、奥迪轮胎……哪哪都是我们的尿,就像圈地盘。”
“我那时候已经想明白了,陆学儿他爸那是故意养废我,我就拼命地学,把成绩追了上去,高中跳级,又顺利考上了大学,我爷爷那会儿看我读书好,又开始疼我,教我东西。”
“高南那时候不行,他家里不愿意供他继续念书,我们家从手指缝里漏点钱出来,就够他读的,但我爷爷不同意,他一直不喜欢我跟高南来往。”
“你猜昨晚高南跟我说什么?他说,我没把他当兄弟,我对他呼来喝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我为了查陆学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跑你们鉴定中心,查遍了都没查到,当然查不到,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去查身边的人。”
“就在我身边啊,高南……”
钟屏一怔,这件事,小雯电话里没提,她不敢置信:“是……高南的?”
“你也没想到?你还有更没想到的——”陆适笑笑,“他说他喜欢你,喜欢的比我早。”
钟屏整个人都震惊住了,“他……我?”
“他说他在我身边就像一条狗,就连喜欢的人,也得先让我,现在陆学儿毁了他下半辈子,他就要拿走我的一切。”
钟屏握住他捏成拳的手,半晌,才开口:“你要庆幸,你在自己三十岁这年看到了他的真面目,以后你的身边不需要再搁着这么一个人,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捅你一刀,现在这些……没事,我会一直陪着你,我在。”
陆适笑了笑。
他一晚没睡,在门外面闭着眼,浑浑噩噩一夜,现在眼底黑眼圈,伤口浮肿,钟屏让他睡下,她去找药箱给他上药。
刚走,手就被重新拽住,钟屏回头。
“那晚我没开车,是高南。”
“……我知道,我知道的。”钟屏抚过他额头,“闭上眼,现在你需要休息。”
陆适终于慢慢松开她的手。
他睡得并不好,眉头一直拧着,钟屏小心翼翼地给他上着药,他不光脸上肿,身上也有撞击的痕迹,涂一下棉签,她心脏就疼一下,终于将他每一处伤口都处理好,钟屏抹了下眼角的泪水。
外面门铃响,钟屏放下药,走出去开门。
陆适醒来时,正逢夕阳西下,斜阳照进窗,房里温暖如春,空气中满是钟屏身上的味道。
他没看到人,叫了声:“钟屏。”
声音轻,门却一下子打开了,淡淡的烟味飘了进来。
“你醒了?”钟屏走进,让出后面的人,“沈辉来了。”
沈辉站在门口,朝陆适一笑:“终于醒了。”
客厅垃圾桶里有两个烟头,陆适看了一眼,坐到沙发上,说:“别在这抽烟。”
钟屏:“没事。”
沈辉说:“我都抽完了……那下次不抽了。”
陆适问:“怎么找这里来了?”
“到处都找不到你,我让小雯问的钟屏,你手机也不开机,怎么回事,玩失踪?”
陆适:“手机丢了。”
钟屏道:“在章欣怡那,我昨晚打你电话,她接的。”
陆适眉头一皱,沈辉道:“算了,这是小事,我问你,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陆适往背后一靠,懒洋洋地说,“你都知道了,这事还能怎么办?我现在一穷二白,什么都没。”他看见茶几上的烟盒,拿起来,抽出一根,夹在手上,想点又没点。
沈辉道:“管你是不是一穷二白,你要是没动作,那我待会儿都去打个辞职信?”
陆适看他:“你辞职干什么。”
“当然跟你共同进退,”沈辉捶他一记,“我们兄弟多少年了,什么时候分开过?”
陆适沉默半晌,把烟往茶几一扔,随口一声:“嗯,随你。”
钟屏拉住他的手,问:“你想不想查出真相?”
陆适看向她。
边上沈辉说:“你要是想查,我帮你。”
钟屏:“你要是无所谓,那我们就不管了,以后该干嘛就干嘛。”
陆适笑了声,摇摇头,过了会儿,道:“查吧,我也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钟屏把小罗的联系方式给了沈辉,三人吃过晚饭,沈辉才离开,陆适跟他出门,倚着门框说了声:“谢了。”
沈辉:“兄弟俩,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谢’字?太别扭了,以后千万别再说。”
陆适拍了拍他的肩,用力一推:“滚吧你!”
“是!”
陆适一笑。
等人走了,他面无表情,又在门边靠了一会儿,听见厨房水声一收,他才提起嘴角,转身进屋。
陆适在钟屏这里住了两天,周一的时候去了一趟集团,无视周围眼神,收拾走了自己的东西,没碰上高南,倒是陆学儿闻讯,气喘吁吁赶来,见人就急急地喊:“哥!”
陆适瞥她一眼:“别乱认亲戚。”
“哥!”
陆适抱着箱子就走,后面保安和员工在清查他的办公室。
陆学儿追上他:“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不理我呀,你像平常那样凶我也没关系,哥!”
陆适脚步一顿,偏头看她:“以后没我罩着你,你好自为之,任性也任性够了,高南这人是你挑的,我不会问你以前怎么回事,将来怎么样你也得自己受着。”
“哥!”
陆适看向前方:“过完年你就二十一了,别成天整那套幼稚的,好好照顾滚滚,别养坏了。”说完,陆适头也不回。
陆学儿没再追,眼睛泛红,过了会儿,冲周围一吼:“看什么看,不想干了是不是!”
员工们噤若寒蝉,忙低头做事。
章欣怡跟同事吃完午饭,正商量过几天放年假的事情,刚进集团大楼,就见陆适抱着箱子,迎面走来,她愣了下,整理好思绪,过去说:“陆适。”
陆适看见她,皱起眉头,“你捡了我手机?”
章欣怡说:“我那天捡到了,本来想追上去还你的,没追上……我放家里了,下次去sr带给你?”
“不用了,你扔了吧。”
陆适说完就走,章欣怡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阿界约她晚上吃饭。章欣怡垂眸想了想,又看了眼陆适离去的方向,半晌才低头回复:好。
钟屏在鉴定中心忙了一天,快要过年,手头工作要收尾,她天黑才出来,走向车位,无意中瞟了眼远处停着的一部车,她皱了下眉。
没放在心上,她上车走人。
远处车中,高南捏了下方向盘,始终没跟上去,正要拆片口香糖,边上突然传来一记喇叭声,转头一看——
钟屏坐在车里,从车窗望向他,道:“鉴定中心已经下班了,你如果需要做鉴定,欢迎请早八点,如果是其他,希望下次我不会在这里看到你。”
“钟屏——”高南开口,“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钟屏笑了:“你这是在问我,愿不愿意跟人渣在一起?”她目视前方,直接发动车子。
车呼啸而去,高南坐了一阵,把拆开的口香糖送进了嘴里。
除夕前一日,鉴定中心才正式放假,小叔小婶也来了,钟屏腾出自己的住处让给他们,除夕晚上,两家人一块儿吃饭。
饭桌上,小婶问完小堂妹的学习,关心地问钟屏:“屏屏过了年就二十六了,男朋友还没有找?单位里没有合适的对象吗?”
钟妈妈瞥钟屏一眼,钟屏笑着说:“我有男朋友了。”
“有了?”小婶欣喜,“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你男朋友条件怎么样,过年怎么没带回来?家里见过面了吧?”
“还没。”
南方没有守岁习惯,吃完饭,家人通常各干各的。饭桌一收,小堂妹和她父母一道走,钟屏送他们出去,回来的时候跟父母打招呼:“我出去一下。”
“站住。”钟妈妈叫住她,“去哪?找陆适?”
“……嗯。”
“你跟陆适还没分?”
钟屏皱眉:“妈!”
钟妈妈摆了下手,让她闭嘴,“我自认为我是一个很民主很尊重孩子的母亲,我一向不干涉你的意愿,很多事情我知道也装作不知道,以前我想你是个孩子,小孩子心思多变,长大就好,你们这些小孩,在我们当妈妈的眼里,就像讲台下的学生在老师眼里一样,自以为底下做些小动作,老师不知道,其实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那些小心思,我也是一清二楚,只是从来不戳破,这么多天,我没问你每晚在干什么,跟谁在一起,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时间,好让你想清楚,好好处理这段关系。”
钟屏道:“妈,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那件事——”
钟妈妈截住她话头:“你信他,我不信,三岁看老,近墨者黑,这些话在他身上都灵验了,照你说的,他朋友不是好人,他跟他朋友十多年的交情,他有多清白?之前电视上——”钟妈妈指着电视机,“还有他的新闻,他的身世我不去管,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人品,他坐过牢啊,十几岁的孩子坐过牢,别说我古板看死人,这句话我摆在这里——底子坏的人,最后还是要坏,就像戒过毒的人,迟早都会复吸!”
“他这点新闻,电视上一播,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以前他是富二代,不用担心工作和将来,现在他是什么?有案底的人,哪家公司会要他?他有这样的过去,去哪不是被人指指点点,又有哪家公司敢要他?屏屏,妈妈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事,只有这一次,你听妈妈一句劝,你跟他在一起,未来一定会很辛苦!”
钟屏听完,半晌开口:“未来没有不劳而获的,所有人的未来都要努力,他只是要比别人多努力一点而已,我会陪着他的……妈,你跟我爸当年也不容易,你们为了赚钱养家,千里迢迢跑来南江市打拼,把我一扔就是十五年,逢年过节才能见你们一面。你们现在是苦尽甘来,我想试试,我能陪人同甘,能不能跟人共苦。今晚陆适只有一个人,我舍不得他。”
钟屏说完,拿上包就出门,留下一句:“我明天回来。”
“你给我站住!”钟妈妈叫她。
钟爸爸拉住妻子,说:“好了,约了跟人打牌,你看现在几点了!”
钟妈妈指着大门:“屏屏刚才是在抱怨她小时候我们不管她?”
钟爸爸笑:“你瞎想什么呢,行了行了,孩子长大了,做什么她都心里有数,走吧,外套穿上。”
钟妈妈气极,出门的时候还在唠叨:“我都是为她好,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怎么一点都不明白,我能害她吗,啊?”
钟爸爸敷衍着点头。
陆适在钟屏那儿时,一个人呆着也不觉得冷清,屋子处处都是她的痕迹,随便一翻就能翻出一件她少女时期的物品。
现在回到自己住处,诺大一套房,冷冰冰。抽完三根烟,他倒了一杯酒,正要喝,突然听见门把转动声。
大门打开,钟屏走进,“陆适!”
陆适把酒杯一放,大步过去,“怎么过来了?”
“吃完饭就过来了,你吃了吗?”
“吃了。”陆适搂住她。
钟屏闻了闻,若无其事道:“你吃什么了?也不等我,我还没吃饱,再煮点宵夜怎么样?”
“想吃什么,我来弄。”
“想吃点油炸的,家里有面粉和猪肉。”
“给你做酥肉?”
“好。”
电视机打开,正播着春晚,厨房里油烟滚滚,金黄色的酥肉装盘,钟屏抓起就吃,烫得舌头翻来翻去,陆适坐在沙发上,挤开她的嘴,看她有没有烫坏。
钟屏摇头,口齿不清:“没事。”
陆适:“坏了。”
“啊?”
陆适:“帮你治疗。”
说着,舌|头进|去。
没人再看春晚,沙发震动,茶几上酥肉凉透。
大年初一,床上两人被沈辉的拜年电话吵醒,陆适闭着眼,没好气地骂了他一通,回头搂着钟屏继续睡。
钟屏往他怀里钻了钻,睡意朦胧地问:“几点了?”
“早着。”
“我还要回家。”
“再睡一会儿。”
过一阵。
“几点了?”
“唔……八点?”
钟屏钻出脑袋:“起来了。”
陆适闭着眼睛,亲了下她的嘴:“你不困?”
“困啊,”钟屏打着哈欠,“我先给你做早饭。”
“不用,我自己来。”
钟屏拍拍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去厨房给陆适弄了一顿饭,摆上桌,才去叫他起床,陆适睡着,抓住她的手。
钟屏笑:“我要走了,你最多再睡十五分钟,待会儿菜凉了。”
“嗯。”
钟屏亲亲他,陆适一下扣住她后脑勺,钟屏扑他怀里。
好半天,钟屏终于离开,陆适胳膊枕着脑袋,笑了会儿。
不多久,脸上情绪淡下来,他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打火机和烟,点上抽起。
抽完半根,从床上起来,手机里来一条水电费通知,他打开软件,看了下银|行|卡余额,坐饭桌上的时候,给钟点工打去一通电话,告诉她合约终止。
放下手机,他重新点上一支烟,对着桌上的饭菜看了半晌,拿起筷子,边吐着烟圈,边夹起菜。
这天,钟屏和陆适在家看电视,手边一堆小吃零食,看得正投入,小罗和沈辉一道过来了,钟屏去开门,给他们倒了两杯水,电视机调静音,坐到陆适边上。
春节期间天气一直不佳,此刻小雨霏霏,下午一点,天色阴阴沉沉。
茶几上两份文件,陆适撑着膝盖,慢悠悠地翻看着,“说吧。”
沈辉看了眼小罗,开口:“你妈……陆太太当年跟陆先生结婚没多久就有了孩子,后来他们俩不知道是什么问题离的婚,陆太太带着孩子走了。”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起初两边应该都有联系,后来,突然某个月,陆太太一家老小都不见了,那个时候你爷爷……陆爷爷应该找了挺久,都没找到那一家子。”
“我从那个时候查起,再结合罗小姐提供的资料,基本可以确定这几件事。陆先生和陆太太确实有个儿子,这儿子被陆太太带走后没多久,生病死了,陆太太那时候估计就受了点刺激。正好,有个一两岁的孩子被人贩子拐到了当地,陆太太直接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花钱买了下来,户口身份都不用办,她儿子刚死,这孩子刚好顶上,之后举家搬迁,瞒过了周围所有的人。”
“——那孩子就是你,陆适,你那会儿两岁。”
陆适笑了声,手上哗啦哗啦地翻着文件,过了会儿,问:“还查到什么了,人贩子查到了么?我怎么被拐的?”
沈辉看向小罗,小罗说:“这块当年就有调查,你的亲生父母曾经回忆,他们那天是带你去景区玩,那里有个恐龙雕像,你要上去拍照,你爸就把你放了上去,你妈那个时候上厕所不在,你爸找游客帮忙照相,就一转头,几句话说明的时间,你就不见了。”
“那游客当时只顾着听相机怎么使用,根本没有留意,所以当年警方查了很久,一直都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直到2006年那一阵,警方在行动时意外抓捕到当年那名游客,才知道当年是个圈套,他和同伙一个假装主动帮人拍照,靠提问拖延时间,另一个就趁人不注意抱走小孩。”
“警方从他口中,知道你当年被拐卖到了咱们省,所以你亲生父母又找到我们机构,希望我们能够帮忙。”
陆适把看完的一份文件阖上,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钟屏一把握住他的手,陆适看向她,“怎么了?”
钟屏摇头。
小罗看着两人,默默地叹口气,“他们……没多久出了点事。十年前,s省一场地震,你亲生父亲没能逃出来,那时候过世了。”
钟屏一震,猛地攥紧了陆适的手,陆适抿着嘴角,沉声问:“我亲生母亲呢?”
小罗:“她在地震中严重受伤,双腿截肢……撑了一年多,在2009年过世了。你1991年失踪,他们没有一刻停止找你,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就算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这也是他们最大的遗憾。”
陆适深呼吸,往沙发一靠,仰头看向天花板。
小手紧紧地握着他,他忽然想起那个寻子的武叔叔。
他没见过寻亲的人,不知道他们什么样,他只见过一个武叔叔,五十多岁,满脸沧桑,穿得又脏又破,连一顿饭钱都出不起,却将千辛万苦攒下的钱都用来找他儿子,一次亲子鉴定,一两千块,他眼都不眨。
他从建筑工地出来,身上都是泥,手指漆黑,在小商品市场里笑着说来打印,第二天他被烧得面目全非,打印出来的寻子告示也成了灰。
他死于火灾,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穷极一生,他最后一份希望,在一场大火中,变成了永久的遗憾。
陆适眼睛酸涩,呼了口气,坐直了,抹一把脸说:“待会儿有没有事?请你们俩吃饭——”一顿,看向电视机。
众人视线跟随过去。
无声的电视机里,播放着一张地图,下方字幕写着,“n国发生7.8级地震……”
钟屏把声音打开。
两小时后,钟屏收到任务通知,明日二十人赶赴n国参与国际救援,钟屏名字在列。
两个小时前,sr总部与n国驻中国大使馆取得联络,n国官方愿意接受sr的人道主义救援,全国sr的分队收到指令,何队长这边派出经验和能力最为出众的三人,平安、词典和钟屏。
钟屏把手机放到一边,进厨房给陆适做饭,陆适跟进去,说:“怎么一声不响,不用去sr那里?”
钟屏看向他。
“去吧,那什么团队精神、救援精神,关键时刻就能体现出来了,”陆适摸摸她的头,“我来做饭。”
钟屏想了想,说:“我想陪你。”
陆适:“不用,陪我干什么,你做你的。”
钟屏不吭声。
陆适搂着她:“真不用陪我,我多大了,还不能照顾自己?”
傍晚,钟屏去了一趟sr大楼,回来之后,陆适问她情况,她一一说了,陆适帮她准备行李。
这趟要出国,东西带得多,私人物品、私人装备,sr那边备着的生命探测仪、破开工具……还有一堆药品。
陆适说:“多带点药,那种地方最容易有疫情。”
“带着呢。”
陆适皱眉,忽然起来,“是不是挺危险的?”
钟屏一愣,笑了下:“最危险的已经过去了,我们是去救援的,只要注意卫生,基本就没什么问题。”
东西收拾了一大包,最后钟屏打开抽屉,又塞进两包纸巾,一看,黄色的竹蜻蜓精精神神地躺在那儿。
她拿起来打量片刻,想了想,也放进了包里。
陆适笑她:“带去玩?”
钟屏:“我把它当你,可以吧?”
陆适:“……”
陆适抱了抱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不要去”三个字徘徊在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中*方已经第一时间派出搭载着医护人员和救灾物资的军用飞机赶赴n国,第二天,sr救援队在机场集合,摄影师为他们留下一张合影,钟屏朝陆适挥着手,陆适远远地回她:“要小心!”
“嗯!”
中午起飞,天黑时,飞机抵达n国首都机场,谁知因余震原因,机场超负荷,飞机一直不能降落,足足等了六小时,与别国飞机拼完油,他们才成功降落机场。
从机场离开,首都在震后的面貌让众人无心交谈。
房屋坍塌,道路阻断,瓦砾下掩埋着的不知什么,整座城市成为废墟。
sr队员们稍作休息,立刻加入了没有救援力量进入的一些村庄,利用生命探测仪找寻生命迹象,一天结束后,挖出来的几十具尸体被统一焚烧。
钟屏消完毒,坐在帐篷外,发呆半晌,给陆适发去一条报平安的信息,那头词典喊她:“吃饭了!”
“……哦!”钟屏回神。
队伍忙了足足两天,黄金72小时早已过去,地震死亡人数已上升至5000,一切救援都在争分夺秒。
钟屏和词典在村庄里忙完,需要一批消毒设备,两人计算路程,决定现在就去取。
天黑还早,路不好走,两人不赶时间,尽量当心。
词典问她:“对了,我之前看了新闻,那回看见陆适不好意思问,他那边……有没有事?”
钟屏道:“他没事。”
“新闻都是真的?”
“嗯……”
“真是没想到……我之前听迈迈说你们已经见家长了,现在顺不顺利?”
钟屏笑:“你跟迈迈顺不顺利?”
“……你说这个干嘛。”
“你很少这么八卦,是不是有什么想跟我说,还是想要问的?”
词典踟蹰片刻,开口:“那个……迈迈从过年到现在,一直都没找过我。”
“……”钟屏道,“你们男人是不是——”
她没说完,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站立不稳,崖边泥石滑落,树木坍塌,天色一下子阴下来。
钟屏喊:“小心——”
晚饭时间,陆适没吃饭。
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一堆烟头,茶几上倒着一支空酒瓶,他抽着,把酒杯继续满上,喝一口,给钟屏发消息:“吃饭了吗?今天累不累?”
发完没等到回复,他继续喝酒,电视新闻在滚动播放n国地震的消息,死伤人熟不断上升,各国人道主义救援力量都在往那边赶。
手机提示音响了下,陆适一笑,拿起来一看,是sr群,他皱了皱眉。
点开来,是一则最新通告,小钟、词典在北京时间2月11日下午四时的余震中失踪,目前情况不明。
陆适一愣,手上酒杯松倒,红色的酒水如血蔓延,渗透进沙发布料中。
陆适抓起外套,拿上车钥匙,匆匆忙忙开到sr大楼,办公室里有十几号人,他在门口就听见迈迈大声喊:“词典究竟怎么样,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们快跟何队长联络啊!”
马阿姨劝道:“你别着急,现在正在联系呢——”不知对方说了什么,过了会儿,她喝了声,“够了迈迈,你加入sr多久了,你看看你这会儿像什么样子!救人的事情大家都着急,没人希望词典和小钟出事,你以为大家不想找到他们?!你在这里闹什么闹,有种自己给我飞过去找人!——”一顿,“小陆,你怎么也过来了……都给我安静呆着,闭上嘴!”
陆适沉着脸,问:“现在什么情况?”
马阿姨叹了口气,跟他解释一遍,最后说:“不要着急,我们都着急,越急越乱,关键时刻,大家必须保持冷静和客观,懂了吗?”
胡队长从楼上匆匆下来,讲着电话,一脸严肃,马阿姨说:“老胡昨天刚到,现在这里有他坐镇,一有消息咱们马上就能知道。”
胡队长跟电话那头沟通完,扫了办公室一圈,最后视线在迈迈和陆适脸上逗留片刻,道:“我希望接下来你们听到任何消息,都能保持冷静,否则就给我出去。”
迈迈:“好,你说。”
胡队长:“余震造成的影响是,那几个村庄道路完全受阻,现在陆路无法进入,通讯中断,另外,钟屏和词典之前脱离了队伍,具体的失踪地点,现在也无法确定。”
众人一阵沉默。
陆适胃酸翻上来,冲进洗手间就吐,他之前空着肚子,灌进里面的全是酒,这会儿吐出来的也是没消化的酒。
他记得上回他也吐过一次,那次什么都没吐出来,他很快就收到了钟屏平安的消息。
这回是7.8级地震,他之前还在看新闻,余震的最新消息第一时间出来,死亡人数又上升了,首都已经面目全非。
陆适扒着马桶,胃里翻涌,却再也吐不出东西,他往墙上一靠,仰着头,看顶上刺眼的灯光。
他把围巾落下了,那块围巾是钟屏亲手织给他的,他织给她的那块,进度才到一半,最近一直没动手。
她每天起床都困难,往他怀里钻的时候,暖得像只猫。她现在每天都为他做饭。
她食量大,一顿都不能饿。
那天他本来要说“不要走”,为什么没有说?
陆适捂住心脏的位置,难受呻|吟:“好疼啊……”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趴在了地上。
外面马阿姨第一时间发现,惊呼:“来人呐,小陆,小陆你怎么样?”
sr救援人员失踪,晚间新闻第一时间播报,两张单人照出现在电视机里,霍志刚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他霍地推开椅子,套上假肢,一边打电话,一边出去开电瓶车。
电瓶车刚发动,他又下来,重新去大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
半小时后抵达sr大楼,霍志刚熟门熟路地进去,找到胡队长:“老胡!”
胡队长背对着他,正弯腰对着张椅子,闻声回头,露出陆适的脸,“来了?我慢慢跟你说,你先坐。”
霍志刚皱眉看了眼人不人鬼不鬼的陆适,问:“他怎么了?”
陆适瞥了他一眼。
胡队长道:“酒喝多了,刚才晕倒,掐了人中醒了。”
霍志刚眉头又皱紧几分。
陆适也不解释,没理会霍志刚,他问:“现在还没消息?”
胡队长:“我说了,有消息我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哎——”他插着腰,累得有些筋疲力尽,“我也担心,担心的不比你少。”
霍志刚正要开口,楼外突然进来一名老队员,惊喜地叫了声:“霍队长,你怎么来了!”
胡队长说:“对了,你也是元老了,还认识老霍啊,老霍,还记不记得他?”
霍志刚说:“记得,怎么不记得。”
他跟对方寒暄了两句,没有心思多说,转而跟胡队长说:“有没有通知钟屏的父母?”
胡队长一愣,陆适猛地看向霍志刚。
胡队长迟疑:“小钟在sr的事一直都瞒着家里,就怕她家里人担心,现在……”
“现在瞒不住了,新闻已经在播,”霍志刚道,“钟屏现在情况不明,我们必须照顾好她的家里人,不能让她家里人有事。”
胡队长想了想,点了点头,酝酿着措辞,拨通了钟屏留在这里的紧急联络电话。
不多久,钟爸钟妈,还有小堂妹都赶了过来。
钟爸钟妈打量着屋里的人,失去往日神色,无头苍蝇似的问:“这是日出救援队吗?怎么回事啊,我电话里没听懂……”钟妈妈看到了霍志刚,一把抓住他,“小霍,你怎么在这里?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救援队……什么地震……什么屏屏,屏屏跟救援队有什么关系?!”
霍志刚安抚着:“大哥、大姐,你们先冷静,听我说。”
“钟屏已经加入了sr好几年,怕你们担心,所以一直瞒着你们。这次n国发生地震,钟屏参与了这次救援,在今天下午四点钟,当地发生余震,钟屏和这边另一名队员目前下落不明。”
“啊——”钟妈妈一顿,“啊——啊——屏屏啊——啊——”她大声嚎着,人忽然撑不住就要倒下去,霍志刚腿脚慢,还没来得及上前,横里忽然冲出一人,扶住她。
“阿姨——”
钟妈妈掐着陆适的手,声嘶力竭:“啊——啊——啊——”
钟爸爸一个晕眩,被边上的人扶住,“屏屏……屏屏……”
钟妈妈也不知道哭,嗓子里一直叫着“啊——”,一声一声,接连不断,连气都喘不过来,马阿姨赶紧找队员里是医生的人过来抢救她。
钟妈妈一直掐着陆适的手,把他的手掐得紫红一片,拇指都几乎变了形。
霍志刚看了一眼,让人去救陆适。
小堂妹手足无措,泪流满面,她坐在轮椅上活动也不方便,只能干着急地看着伯母和伯父倒在地上,最后忍不住,她捂住嘴,哭声一阵阵都闷进了喉咙里。
乱了许久,终于平复下来,钟爸钟妈魂不守舍、精疲力竭地倒在了椅子上,小堂妹在旁紧紧地守着他们。
陆适忍到现在,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双手捂住脸,声音闷在手心里,旁人听不清,霍志刚走他边上,刚好听到“钟屏”两个字。
他看向陆适手背上瘆人的淤青,缓缓开口:“陆适。”
陆适顿了顿,放下手,抬眼看他。
眼眶通红。
霍志刚道:“我还没有正式介绍过我自己,我叫霍志刚,是钟屏父母的朋友,跟钟屏也是朋友关系。”
陆适不语。
霍志刚搬过一张椅子,坐下来,说:“钟屏应该没有跟你提过我,我在十多年前,还是一名空军,曾参与十年前s省的地震救援。”
陆适抬起眼,目视他。
“那场地震,遇难同胞六万九千多人,受伤人数三十七万,”他转过头,望向小堂妹的方向,陆适跟着他望去。
“她是那三十七万当中的一个,侥幸存活,却从此不能再走路。那场地震中,我救出了钟屏。”
陆适猛地看向他。
霍志刚道:“地震之后,因为家庭原因,我离开了部队……听说你加入sr已经快一年,你知不知道sr的创始人是谁?”
陆适在填志愿者表格的那天,就听何队长提起过,他哑声说:“一个退伍军人。”
霍志刚点头:“对,我那时刚退伍……sr由我一手组建。”
陆适完全没想到。
“组建之初,救援队人数只有二十多人,我一心都是伟大的理想、救助精神、人道主义,想要为国为民,后来没多久,在一次救援中,我遇到了意外——想必你们在入队之初,何队长已经跟你们再三强调过安全的问题,救援人员,自身安全是首要考虑的。”
霍志刚笑了笑,突然地,他低下头,慢慢拉起裤腿,“有前车之鉴,他是为你们好。”
裤腿上升,他的右小腿,是一截假肢。
陆适怔了怔。
霍志刚道:“我之前那条假肢,已经戴了快八年,前段时间出了一起车祸,我顺便换上了新的假肢。满打满算,从出事到现在,已经九年了啊……”他一叹。
“九年,第一年的时候,我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太太在我出事之后,马上离开了我,带走了全部的财产,第二年我戴上了假肢,慢慢振作起来,后来打零工,攒到了钱,开了一家五金店,一直到现在。”
“我前几天看新闻,看到了你的事,我不知道你现在满身酒气,是不是因为那件事的关系,”他打量着陆适,“你现在的样子——蓬头垢面,低落,有胡渣,不光有酒味,还有一股馊味,你跟钟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你才三十岁,还年轻,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以后你再遇到什么坎,都不值一提,轻而易举就能跨过去,也许你将来的成就要比过去了不起许多。你看看她——”霍志刚示意小堂妹。
小堂妹坐在轮椅上,正在给钟妈妈擦脸,一边打着电话,似乎是跟父母在说事情,她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开始照顾伯父伯母。
霍志刚道:“钟屏的妹妹很了不起,地震发生那年,她才六岁,现在过完年,她十七了。”他站起来,拍拍陆适的肩膀,“你现在太浮躁,让自己沉淀下来,才能做好以后的事,我当初给救援队取名叫‘日出’,是因为希望。每个日出,都是新一天的开始,都是希望。”
陆适一直没吭声,肩膀似乎还能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等人走出一段距离,他忽然问了声:“08年的地震,钟屏受伤了吗?她是因为这个才加入sr?”
“等找到她,你自己问她吧。”霍志刚道。
救灾还在继续,死难者人数逐步上升,市中心的医院里连尸体都已经放不下,n国内直升机储备不足,当地军方拥有的直升机数量只有二十架,而更多的村庄,道路受阻,交通无法通行,救援停滞不前。
新闻里传来消息,n国内部发言人说:“我们需要更多的援助,我们需要更多的直升机参与村庄的救援。”(1)
sr空中救援队,成为首支参与跨国地震救援的民间空中救援力量!
陆适精神一振,洗澡剃胡,干干净净出门。
次日下午,一切筹备妥当,救援队员统一集合,向n国出发,晚间队伍降落n国首都机场。
机场内的值机柜台几乎都是中国的航空公司,这些天国内各大民航公司安排班次,已陆续接回近两千名中国游客,陆适亲眼目睹“中国人优先上机”。
sr空中救援队一行二十人,一组力量参与当地空中救援,另一组力量暂时被安排搜救失踪的词典和钟屏。
陆适穿着飞行制服,登上驾驶舱,向失踪区域范围出发,救援紧锣密鼓展开。
国内时刻关注着n国地震的救援情况,余震频发,军用飞机每天往返进行跨国救援,越来越多的国际救援组织陆续赶赴灾区,救灾物资络绎不绝,可是死伤人数依旧在每天上升。
钟家大伯从老家赶来南江市,陪伴在钟爸和钟妈身边。
鉴定中心里,赵主任和孙佳栩一直关注着新闻,孙佳栩说:“钟屏一定会没事的。”
赵主任点着头。
章欣怡坐在sr的办公室里,不断地刷着新闻,心中默默祈祷。
高南开着车,广播一直在播报着,余震次数、死伤人数、救援物资……始终没有最关键的消息。
一名驴友在网上看到一张sr空中救援队在机场的合影,放大其中一个人像,惊讶地说:“哎……这不是那个,那个谁的哥哥!在行峰山跟我们一起迷路的那人!”
直升机飞行在空中,从早到晚,陆适仿佛不知疲惫,机上的其他人说:“黄金救援时间72小时,小钟和词典失踪到现在,已经两天了,再接下去……”
陆适置若罔闻。
天气状况不佳,没有月亮,整个城市大半陷入黑暗,直升机飞行在漆黑的区域,放眼望去什么都没有,搜寻已经陷入了困境。
地面下达指示,直升机即将返回,陆适捏着总矩杆,咬着后牙槽,嘴里全是苦味。正要听令,黑暗中,突然光点一晃。
他一愣,向下搜寻:“你们有没有看见光源?”
“光源?没有啊。”
陆适:“有一点光。”
“没啊。”
陆适仔细查看,整片区域道路阻断、水电全断,连一丝人气都察觉不到,更加不会有光。
手上一动……直升机机身一颤。
陆适望向一个点,那里若隐若现,有一个黄色的光点。
“那里——”陆适喊。
废墟中,有个人一身泥,像是包着浆,不停地挖着什么,两手手指鲜血淋漓,四下黑暗,她看不清自己,只有边上一只竹蜻蜓,发着微弱的光。
旋翼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她灰头土脸地抬头,看见一架白色直升机,在她头顶盘旋。
钟屏抓起竹蜻蜓,向上空挥动,做着引导的手势。
直升机上,陆适面无表情地跟随着她,眼睛酸涩,渐渐变得模糊。
词典被埋在了废墟中,救出来时,他生命体征微弱,立刻被紧急送往当地医院,钟屏也一道进入医院接受治疗。
她嗓子干涸,进水后舒适一些,向救援小组汇报完情况,终于能够休息,她先打电话回家。
手机响了一声马上就被接起,钟屏说:“妈,是我。”
“……”
“妈?”
“啊——”钟妈妈号啕大哭,“屏屏,屏屏啊——”
钟屏眼睛热,“妈,我没事了,我获救了。”
“是屏屏?让我跟她说几句。”
“爸!”
“屏屏?你怎么样啊,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爸,我在医院!”
电话又被抢去,“你一个人在医院?有没有人陪着你?妈妈马上赶过来。”
“妈——”钟屏赶紧拦住,“现在机场都超负荷,这边很乱,你别来。”
“女人就是瞎捣乱!我来说两句。”
钟屏愣了下,不确定地道:“大伯?”
“是我,屏屏啊,我跟你说,你这次的事情做得非常不对!”
钟屏这一通电话打了足足二十分钟,电话一挂断,陆适马上给她喂水。
陆适坐在她病床边,不停地抚着她的头,钟屏喝完水,小声道:“我没事了。”
“嗯……”
她咽了下嗓子,道:“当时意外发生的太突然,没有路,走也走不了,包都埋了,词典也……”她笑了下,“幸好竹蜻蜓从包里滑了出来。”
“幸好有它。”陆适说。
“它是你送给我的。”
“嗯。”陆适抱住她。
两人相互依偎着,靠了许久,陆适摸着她的手指,问:“痛不痛?”
“好点了。”
“从出事一直在用手挖?”
“……嗯,我怕来不及。”
陆适不说话。
钟屏抬头看了他一眼,“现在不痛了。”
陆适摸了摸她的脸,道:“余震那晚,我心脏有一阵疼的特别厉害,像那些心脏病人一样……是不是十指连心?”
钟屏笑:“我的手指,连着你的心脏?”
“你别笑,”陆适贴了贴她,“我都快疼死了。”
钟屏不笑了,笑不出来,她抱紧陆适,“我已经没事了。”
过了会儿,陆适道:“来之前,我在sr见到了霍志刚,他跟我说了些事。”
钟屏看他。
“他说他曾经是空军,后来组建了sr,08年的地震,他曾经救过你。”陆适问,“以前从来没听你提过,s省的地震……你愿不愿跟我说说?”
钟屏沉默许久,轻声开口:“那个时候我才初三,我是留守儿童,是被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你知道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么,跟爷爷奶奶的感情,就像跟父母的一样。”
“地震发生的时候,我在家里,那个时候小堂妹过来找我玩,她那时才六岁,我没有看住她……震得太厉害,她害怕,就从楼上跳了下来。”
“爷爷奶奶本来在外面没有事,因为担心我而赶回来,谁知道有一波余震,房子就在那个时候塌了,爷爷奶奶被埋在了下面,我想去救他们,可是被建筑物压到了。”
“俞清镇在地震之后和外界隔绝了,道路不通,救援人员根本进不来,我不知道在废墟里躺了多久,到后来,我喝得是自己嘴唇里流出来的血,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就在那个时候,伞兵空降……”
“我在地震中获救,可是小堂妹终身瘫痪,爷爷奶奶……死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陆适抱紧她:“胡说什么,跟你无关!算了,别说了。”
钟屏笑了下:“我知道,跟我无关,天灾谁也没有料到,那些只是意外,每年爷爷奶奶的忌日,也是那几万人的忌日。”顿了顿,“但假如我能及时找到小堂妹,或者我看到爷爷奶奶的时候,能大声喊住他们,也许那些就不会发生。”
她抬头看向陆适,“你的亲生父母也经历了那场地震,你是不是想了解他们的事?”
“嗯。”陆适亲她一口,“但现在我更想了解你,我想知道你的全部……要不要睡了?睡一会儿?”
钟屏摇头:“我要等词典的消息,睡不着,继续聊吧。”
陆适想了想,问:“你就是因为那场地震,所以加入了sr?”
“……也不是。”钟屏说,“我当年觉得,好人没有好报,为什么老霍这么好,他的老婆却这么坏?”
霍志刚是空军,与妻子聚少离多,妻子怨念深重,他为了家庭,放弃军旅生涯,可因为执念,又一手组建了sr。
一场救援意外,他失去了右小腿,还躺在病床上,他妻子就跟他办了离婚。
钟屏说:“我那时候才十五六,气得不行,一个人跑去找他前妻,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前妻说了一堆冠冕荒唐的理由,我就说——”
“你说你将来要嫁给霍志刚?”
钟屏一愣,“你怎么知道?”
“那回你在医院里跟一个女人说话,我刚好也在,躲后面听见的。”
钟屏:“……”
钟屏现在总算能理清些前因后果,她有些难以启齿的秘密被人发现的难堪,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她说:“我现在喜欢你。”
陆适一愣,笑道:“我知道。”忍不住亲她几口,道:“之前是我不对,是我胡思乱想。”
“……你还跟我冷战。”
“我不对。”又亲她几口。
钟屏往他怀里靠得舒服一些,想了想,继续道:“我说的那话,一半是气话,一半在当时看来,也是真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喜欢他,其实现在想来,我还是分不清那究竟是喜欢还是崇拜,很模糊,但我确实是因为他,加入了sr。”
“一半为他,我想知道救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让‘家破人亡’,一半……也算是因为那场地震。”
就这样,她因为一时意气,十六岁那年,只身闯入sr,到如今,她已成为一名正式队员,参与过无数次的救援任务,仿佛把救援当作了一种习惯。
钟屏忽然说:“陆适,我那个时候看到过两句话。”
“什么?”陆适问。
“地震发生前,我不记得在书里还是网上看到过……反正不是佛经,那句话是说——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地震之后,我又看到了另一句话——强者自救,圣者渡人。”
这两句话,才是教导了她十年的话,让她明白救助的意义所在,她初入sr的目的不纯,没有任何救助精神,也没有团队精神,她把sr当成一个猎奇所在。
十年之后的现在,她也并非圣者,但她想要渡己度人,尽己所能,救出困者。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强者自救,圣者渡人。
窗外,黑暗退去,金色日出缓缓绽放在空中。
救援还未结束,词典也还没有消息,可是新的一天已经来临,每一个日出,都代表着希望,天与地的距离,也不过就这短短一段。
废墟中的城市在逐渐苏醒,终有一日,它将重建,一如昔日繁华。
“你还记不记得欠我一个彩头?”
“嗯?记得。”
“现在给我。”
“你要什么?”
“回去之后,我们结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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