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第630章


    墨九有些激动,可她整个人麻麻的,懒懒的,使不上力……
    也不知道宋熹又说了些什么,迷迷糊糊间,她就那样失去了意识。
    意识消失了片刻,她好像又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宋熹变得不再像那个太子宋熹,而成了曾经与她把酒言欢侃大山的东寂。
    还有一个个她从未经历过的画面在脑子里交替上映,如同放映的电影,画面一帧,又一帧……
    一片火海之中,映着两个年轻男女的面孔,他们在火海中互相扶持着,嘴里在焦灼地说着什么,周围有纷乱的嘈杂声,还有烈焰燃烧的噼剥声,无数的惊呼声,传入了她的耳朵,可她听不清他们,也听不清那两个在火中奔跑的年轻男女到底在说什么,只看到那一片花圃中的小房舍,被火光包围得密不透风,一朵朵开得金灿灿的菊花,与火红的烈焰映在一起,黄配红,竟出奇的美丽,泛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色彩。
    近了。
    他们越走越近了。
    她听见了。
    她听见那年轻女子眼泪汪汪地拖住男人,嘴里大喊。
    “东寂,东寂……不要……不要……”
    那男子却不理会她,只拨开她的手,大步冲向火圈中的木门,不顾灼人的烈火,猛地拉开。
    “九儿,快走!”
    女子从男子护着的火圈中间冲了出去,似乎想要回头抓那男子的手,可不待她扑过去,火海中的门楣生生倒下,将那年轻的身体完全吞噬——女子啊的惨叫一声,双目瞪大,顿时倒在了地上,火光将她的脸映成一片死灰……
    “东寂——不——不要!”
    墨九眼前一阵混乱,仿佛听到了火烧柴门的噼啪声,仿佛看到那个花圃的房舍上写着的几个字——菊花台,还看见无数的火星在眼前闪动,一片又一片,胡乱飞舞,亮光耀花了她的眼,又密集得让她无从躲避。她仿佛感觉到了那种痛楚,被烈焰燃烧身体的灼痛,偏偏又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只能站在了烈火的光圈之上,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在火中挣扎、挣扎、终于不再动弹,被吞噬成一堆焦黑……
    再也找不到,再也找不到……
    鲜血。
    火红的鲜血。
    是火在燃烧,还是灵魂在滴血?
    这血淋淋的梦,真实得墨九汗流浃背,张大嘴巴,想喊,想呼吸,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跌跌撞撞间,她的灵魂在颤抖,依稀觉得自己曾经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她想不起,也抓不住。
    是的,她伸出了双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耳朵边上,却有一个男子在低低说:“你来,我就在,你来与不来,我都备着。我想,你总有一日会来。”
    是谁在说话?
    还有,是谁在唱歌?
    一首熟悉的现代旋律,却用古怪的调子在弹奏——
    ……
    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
    是谁在阁楼上,冰冷的绝望
    雨轻轻弹,朱红色的窗
    我一生在纸上,被风吹乱
    梦在远方,化成一缕香
    随风飘散,你的模样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躺
    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
    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
    “东寂!”
    墨九猛一下惊醒。
    眼前哪里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眼前又哪里有梦中惊悚的火光?
    幽幽的风灯中,面前是萧六郎的脸,写满了担忧,胡子拉碴的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而他的双眼,也泛着一片赤红之色,好像许久不曾睡觉似的。
    墨九脑子转动着,不免有些奇怪。
    “六郎,不过一会工夫,你怎么变这样了?”
    “你醒了?”萧乾一怔,带笑的声音泛着淡淡的嘶哑,飞快地将她抱起,紧紧搂住,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掌心不停轻抚着她的头发,“傻子,已是三日过去了。”
    三天?她睡了三天……
    不对,这是在哪里?
    墨九伏在萧乾的肩膀上,环顾四周,激灵灵一下,这才彻底清醒。
    她居然还在乾坤墓的主墓室里,而那一口紧闭的乾坤合葬棺也已经打开——她刚才就睡在里面。
    最诡异的是,除她之外,里面还躺着一个宋熹。
    与她不一样的是,她醒过来了,而宋熹却没有醒过来。
    想到在那个虚无空间与宋熹的对话,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墨九脊背生生一寒,有一种“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是虚幻。
    “六郎?”她无力地抬手,试图抱住萧乾的脖子,可这个动作没有做完,手就虚软得耷拉了下去,“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在这里?宋熹他……这是什么情况?”
    “阿九——”萧乾冷眸微沉,沉吟一会才道:“你与宋熹一同进入‘过去门’后,我马上跟了进去,可不过转瞬,你们两个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我为你们做了救治,然而并无作用,你们显然已是……已是死了过去。可古怪的是,除了你们之外,其余人都毫发无损——”
    “然后呢?”墨九追问。
    提及这件事,对萧乾来说,似乎很艰难。
    他默了一瞬,眼眸低垂着,从棺边拿过一个弹弓,慢慢递到墨九的手上。
    那个弹弓是当初墨九送给宋熹的,没有想到他居然保存至今,不仅如此,从弹弓圆润光滑的样子来看,想是曾经被主人用以把玩,爱不释手的。
    “他留了字。”萧乾指着她看缠在弹弓上的一张纸条。
    墨九拧眉,轻轻展开,上面分明是宋熹的笔迹。
    “若我与墨九入得‘过去门’有何不测,将我二人尸体放在乾坤合葬棺中,勿让人打扰。我将以我之魂,度卿之命……”
    以我之魂,度卿之命。
    墨九眼眶猛地一热。
    也就是说,东寂说的可以送她回来的办法,就是他把他最后的魂魄一起毁灭,换了她的性命?
    怪不得他再三追问,她是不是真的留恋这个世界?
    墨九想,会不会他故意把她引入“过去门”,原本是有办法把她弄回去的,是她的执念让他改变了主意,于是逆了冥冥中的法则,这才不得不“以魂度命”,毁灭自己,放她重生?
    墨九懵懵的,猛地放开萧乾的手,跌跌撞撞地趴向乾坤棺。
    棺材里安静躺着的宋熹,与那天在墓室里和她吵架时一样,容颜依旧,英俊如昨,面色饱满红润,宛如熟睡一般。
    可他分明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身体也早已僵硬——
    他死了。
    宋熹死了。
    东寂死了。
    那个在虚空与她说话的男人也死了。
    “东寂!”
    看着棺材中熟悉的脸,墨九突然捂住脸,整个儿跌坐在地,手中紧紧握住那个弹弓——
    当年楚州的月下荷塘,他费尽心思,千里前来寻她,一心想要找回自己,回到过去。
    可最终的最终,他却是——永远回不去了吗?
    “东寂。”墨九死死攥着乾坤棺,不停唤着他的名字。
    就好像,这般唤着,他就会像她一样醒过来似的。
    然而,她知道,不论她怎么呼唤,这个男人也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她也知道,从此她的世界,不会再有一个叫东寂的男子。
    更不是每一个男子,都可以把梨觞喝出那样的风情,把羊肉火锅做得那样入味。
    不是每一场月光,都如楚州那晚的皎洁。
    不是每一个菊花盛开的地方,都叫菊花台。
    她的生命中,也再不会有,一个叫东寂的男子。
    “阿九,不要难过,这都是他的选择。”萧乾轻抚着她的后背,像在宽慰一个哭泣的小孩,难得的多了言语,“我们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人,有些人会陪我们走一程,但终究会远去。我们要习惯,因为,从我们来到这个世间的第一天起,就是经历一场又一场的告别。”
    “我明白。”墨九突然抬起头,眼泪朦胧中,看着萧乾的眼睛,拖着他的袖子,像只可怜的小狗,“六郎,我可不可以有一个请求。”
    “你说。”萧六郎的声音,是温柔的,就像羽毛般轻抚而过,生怕触了她的伤处。
    墨九吸了吸鼻子,眼皮往下微垂,不敢看他的眼睛。
    “仕女玉雕咱们不寻了,祭天台——咱们也不开了吧?”
    萧乾一怔。
    凝视她的黑眸中,流光烁烁,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苍白的面孔上。
    他其实不太明白,他们历时数年,九死一生终于开完了八卦墓,她为什么说放弃就要放弃?
    “好吗?”墨九执念于宋熹那些话,知道千字引是为灵魂之引渡——一旦打开祭天台,就可能会回到过去。所以,她不想再开,甚至都不敢告诉萧乾那六个仕女玉雕的藏身之处。但是这样的借口,她要如何说服萧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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