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翦翦风

第10章


怀冰说,她显然已听到我们刚才的对白。我转开身子,玩笑要开得过分了。一个山地姑娘在对我招手,我跑过去,笑着说: 
  “老夫子呢?紫云?”“我不是紫云。”她笑得很开心:“我是彤云。” 
  “噢,你们姐妹连化装舞会都化装成一个样儿,”我说:“连面具都一样,谁分得出来?” 
  “这样才够热闹呀,三个小丑,两个山地姑娘……噢,水孩儿来了,她化装得真可爱,不是吗?” 
  水孩儿化装成了白雪公主,和卡通影片里的白雪公主一模一样的打扮,倒真的惟妙惟肖。接着,纫兰也来了,她化装成中国的古装美人,她本来就带点古典美,这样一装扮,更加袅娜风流了。美玲是歌剧里的蝴蝶夫人,老蔡是阿拉伯酋长……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我们统计了一下,独独缺少了何飞飞。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决定不再等何飞飞,大家把啤酒、果汁、新鲜什锦水果调在一起,加上冰块当作饮料,一齐向谷风和怀冰举杯祝贺。然后,音乐响了,一阕轻快的“维也纳森林”,谷风和怀冰旋进了客厅的中间,大家都纷纷的准备起舞,但是,突然间,全体的人都呆住了。 
  先是客厅的门“砰”的大响了一声,接着,从客厅外面一蹦一跳的跑进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来,那是一只兔子和袋鼠的混合物,高矮和人差不多,一身灰灰白白的毛,有两个长长的耳朵和短短的尾巴,还有一个尖尖的,半像老鼠,半像狐狸的嘴巴,嘴巴上还有好长好长的几根胡须呢! 
  “好上帝!”小俞首先惊呼了一声:“我打赌这是从非洲丛林地带钻出来的东西!”那怪物早已目中无人的,直立着“漫步”到谷风和怀冰的面前,居然还弯腰行了个礼呢,大声的说: 
  “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啊呀,我的天,”纫兰低声的说:“是何飞飞呢!” 
  “真的是何飞飞,”紫云抽了口冷气:“我简直不能相信,她怎么想得出来的!又打那儿弄来这样一张皮的呀?” 
  怀冰和谷风显然也被面前这个怪物惊呆了,震惊得连舞也忘记跳,好半天,怀冰才吐出一句话来: 
  “何飞飞,你这化装的是个什么玩意呀!” 
  “这是世界的主人,名叫‘三位一体’。”何飞飞说。 
  “三位一体?你指天主教里的圣母、圣子,圣灵吗?”谷风问。“才不是呢!所谓三位一体呀,是人、神、兽三位的混合体,这世界不是就由这三位所组成的吗?” 
  “你这模样就像人、神、兽的混合体吗?”谷风说:“我看兽味很足,别的两种显然遗传的成分不够呢!” 
  大家哄堂大笑了起来,何飞飞就在笑声中又蹦又跳又骂: 
  “胡闹!见鬼!缺德带冒烟!” 
  她那副形状,再加上蹦跳的样子,逗得大家捧腹不已。抛开了谷风和怀冰,她跳着一个一个去辨认化装下的面孔,立即,她被那三个小丑所包围了,只听到一片嬉笑怒骂的声音,接着就是那只大袋鼠舞着爪子叫: 
  “哎哟,多好玩啊!真骨稽,骨稽得要死掉了!” 
  彤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 
  “说实话,这可真是骨稽呢!” 
  “维也纳的森林”被何飞飞扰乱了一阵,现在又重新响了起来,男女主人开始跳舞了。接着,大家一对一对的都纷纷起舞,印第安人和白雪公主,非洲土人和中国古代美女,阿拉伯酋长和蝴蝶夫人,老夫子和山地姑娘……多么奇怪的组合啊!在幽柔的灯光下,在美妙的旋律中,构成多么离奇的一幅画面!我站在那儿,不禁看得出神了! 
  有个人走到我面前来,打断了我的“欣赏”:“我能不能请你跳舞?我的天使?” 
  是化装成贝多芬的柯梦南。我的心跳次数突然增快了。把手伸给了他,我一声不响的跟他滑进了客厅中央。我的脑子有些混混沌沌,混沌得使我无法运转我的舌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为什么不说话?”他问。 
  “你使我转了太多的圈圈,我的头昏了!”我说。 
  “我比你昏得更厉害,”他很快的说:“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昏了。”“你在卖弄外交辞令吗?”我说,又是一个旋转。 
  “你认为我在卖弄外交辞令吗?是你真不知道?还是你装不知道?”他的语气有些不稳定。 
  “真不知道什么?又装不知道什么?” 
  “你是残忍的,蓝采!”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应该懂的,”他揽紧我,旋转了又旋转,他的声音急促而带着喘息。“除非你是没有心的。你不要以为你永远默默的坐在一边就逃开了别人的注意,我等待一个对你表白的机会已经很久了。”我的心猛跳着。“逢场作戏吧!”我含糊的说:“这原是化装舞会。” 
  “我们可以化装外表,但是没有人能化装感情!”他的语气激动了,面具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那对火灼般的眼睛。我燃烧了,被他的眼睛燃烧,被他的语气燃烧,被那夜的灯光和音乐所燃烧。“散会后让我送你回去。”他说。 
  “你太突然了,”我继续旋转着:“你使我毫无准备。” 
  “爱情不需要准备,只需要接受!” 
  “我不知道……”我语音模糊而不肯定。 
  “别说!”他迅速的打断我。“假如你是要拒绝我,也在散会以后告诉我,现在别说!让我作几小时的梦吧!我的心已经快迸出我的胸腔了,你不知道我一向是多么缅腆的,我必须感谢这个面具,使我有勇气对你诉说。但是,你现在别告诉我什么,好人!”那是怎样一种语气,那是怎样一种不容人怀疑的热情!他的呼吸是灼热的,他的手心是滚烫的……我不再说什么,我旋转又旋转……疯狂呵,我的心在整个大厅中飞翔,到这时,我才恍然的自觉,我已经爱了他那么长久,那么长久了。 
  音乐停了,他挽着我走向窗前的位子,我坐在那儿,在那种狂热的情绪之下,反而默默无言。音乐又响了,是一支吉特巴,他问了一声:“要跳吗?”我摇了摇头。我必须稳定一下我的情绪,缓和一下我的激动,整理一下我的思想。我们就这样坐着,直到一只大袋鼠跳到我们的面前来。“哈!柯梦南!我知道化装成贝多芬的,除了你不会有别人!来,不要躲在这儿,难道男孩子还摆测字摊,等人请吗?赶快来陪我跳舞!三剑客坏死了,都不肯跟我跳,他们硬说分不清我的性别。”她一连串的喊着,完全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一边喊,一边不由分说的拉起柯梦南,一个劲儿的往客厅中间拉。柯梦南无可奈何的站起来,被动的跟着她往前走,一面回过头来对我说:“下一支舞等我,蓝采。” 
  “别理他,蓝采,”何飞飞也对我喊着说:“我要他陪我跳一个够才放他呢!”他们跳起来了,我坐在那儿,心里迷迷糊糊的,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抓住了我,这是真的吗?这是可能的吗?他爱的是我吗?不是水孩儿?不是其他的什么人?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一支舞曲完了,何飞飞果然没有放开柯梦南,下一支他们又跳起来了,再下一支舞我和谷风跳的,再下一支是那个要割我的头的印第安红人。 
  “我不敢跟你跳,”我说:“怕保不住我的头。” 
  “没有人敢动你的头,蓝采,”印第安人说:“你这个头太好了,太美了。”再下一支是小何,接下去小俞又拉住我不放。我不知道柯梦南换了舞伴没有,我已经眼花撩乱了。好不容易,我休息了下来,溜出客厅,我跑到阳台上去透透气,又热又喘息。有个山地姑娘也站在那儿,我问: 
  “是紫云?还是彤云?” 
  “紫云。”“怎么不跳?”“我要休息一下,里面太闹了。” 
  我们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我又回进客厅,在客厅门口,我碰到扮成老夫子的祖望,他问我: 
  “那个山地姑娘在阳台上吗?” 
  “是的。”我不经思索的说。 
  他往阳台去了,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他是在找彤云?还是紫云?可是,没有时间让我再来考虑他的事了,柯梦南迎着我走了过来。“你在躲我吗?蓝采?”他有些激动和不安。 
  “没有呀,是你一直不空吗。”我说。 
  “那么,现在能跟我跳吗?甘兰士。” 
  “你叫我什么?”“甘兰士。”他很快的说:“当我扮作贝多芬的时候,请你扮一扮甘兰士吧,如果你要否认,也等散会以后。” 
  “可是――”他一把蒙住了我的嘴,几乎把面具压碎在我的嘴唇上。 
  “别说什么,跳舞吧。” 
  那是一支慢四步,他揽住了我,音乐温柔而缠绵,他的胳臂温存而有力。我靠着他,这是一个男性的怀抱,一个男性的手臂,我又昏了,我又醉了。 
  一舞既终,他低低的说: 
  “取下你的面具,我想看看你。” 
  “不,”我说:“现在还是戴面具的时候。” 
  祖望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慌张的样子非常可笑,一把抓住了我,他说:“彤云呢?”“我不知道。”我说。“糟了,蓝采,”他慌张的说:“我表错了情。” 
  “不,你表对了情了。”一个声音插进来说。我们抬起头来,又是个山地姑娘,这是彤云。 
  “你什么意思?彤云?”祖望的声音可怜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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