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乱之年

第17章


 
  “闭嘴!”屠秋莎恼羞成怒。 
  清川笑得喷饭。 
  “你看你的样子。”那孩子摇头,“啧啧啧!一条裙子是10年前的款式,现在不流行短裙了你不知道吗?有时间多看看韩国电视剧,人家的打扮多么得体,像你这样过时,很难找到新男朋友的。爸爸结婚六年了,小妹妹快五岁了,真是的——” 
  “我会告诉你的老师,你的闲话实在太多!”屠秋莎怒喝。小东西朝清川做个怪相,不情不愿地低头喝汤。 
  小东西一句话,全面否定了屠秋莎的心血。屠女士最近恰恰被来势汹汹的韩剧淹没,在手机彩屏和电脑保护屏上用了韩星裴勇俊的照片。 
  “单眼皮!”清川瘪嘴。 
  “嗤!你不懂,人家是师奶级的杀手,被称为‘无精液男子’。”屠秋莎争辩。 
  “性功能障碍?” 
  “什么呀!那是意味着传说中的王子,没有臭男人的味道。” 
  屠秋莎买了裴勇俊用的那个牌子的男用润唇膏,立志走韩国美女的路线,每天不厌其烦地以三种粉底装饰面部,结果小东西视而不见,把老妈贬得一文不值。清川不禁笑得打跌。 
  “来,多吃蔬菜。”屠秋莎夹一筷菠菜在他的饭碗里。 
  “我不喜欢。”小家伙顺势拨回盘里。 
  “没礼貌!”屠秋莎勃然变色。 
  “奶奶从不逼我吃菠菜。”那孩子嘀咕。 
  “看,就是你奶奶把你宠坏了!”屠秋莎呵斥。 
  “我已经十岁半了,还要被逼着吃蔬菜。还要事事告老师,一点都不尊重我。”那小子低声抱怨。 
  清川笑得拿不住筷子。 
  “有人80岁还要逼着自己吃蔬菜,”屠秋莎瞪着他,“快点吧,你应该高兴才是,你妈妈全心全意都为着你好,指望你出人头地!” 
  “但是妈妈,对面那男人——” 
  “少爷,你给我好好吃饭吧,我对那种男人没兴趣!” 
  “为什么,妈妈?” 
  “人家老婆健在,感情良好。”屠秋莎没好气地说,“你觉得妈妈应当挤进去,跟人家的合法老婆公平竞争?” 
  “这样啊。”孩子失望,嘟起嘴,闷闷不乐地进房去玩游戏机。 
  “你看你看,嫁不出去的后患实在太多。”屠秋莎对着清川抱怨,“其中一条,就是连儿子都看不起你。” 
  “不是看不起你,”清川发笑,“他是担心你闷出病来,没人照顾。” 
  “40岁的女人,只好眼睛朝上,眼光顺着50岁的男人一直往上看,说不定哪天被80、90岁的老爷爷相中,娶回家做续弦。”屠秋莎牢骚多如牛毛。 
  “老一些不好吗?可以尽早继承遗产啊。”清川故意笑道。 
  “遗产?你是不了解,现今吃社保的丧偶老大爷,都梦想着娶小他们20、30岁的太太。”屠秋莎扼腕,“我们这种又老又自以为是的女人,别人正眼都不要看!” 
  “那就与他复合吧?”清川指屠秋莎的副市长情人。   
  40岁生辰(3)   
  “算了吧,即便出家为尼,我也不愿意再当那种永无出头之日的秘密情人了……”屠秋莎喝了红酒,面色酡红,眼中浸出了泪。 
  “你要是出家为尼,全世界有一半男人会到你隔邻的寺庙做和尚!”清川逗她开心。 
  “他的官位,重于女人。”屠秋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单 人 舞(1)   
  “仔细看看,我瘦脸的效果好吗?”小乙仰起肥肉折叠的下巴,热忱地望着满城。她新近做了一个疗程的瘦脸按摩,试图去掉两腮的赘肉。 
  “圆脸成了瓜子脸,挺好的。”满城煞有介事地撒谎。 
  “再怎么努力都没用,”小乙突然泄气,幽幽道,“他忙得压根儿没工夫看我一眼。” 
  办公室没别人,小乙忧郁地对满城倾吐烦扰。小乙没什么知心的女同事,独独信任满城,不惜在他面前铤而走险地丑化她尊贵的副市长丈夫。 
  “我无法了解他在外头的一举一动,但一定有一个阴影存在……”小乙一直怀疑丈夫有外遇,从蛛丝马迹的线索着手追查,却始终一无所获。 
  “不会的……”满城永远只有一句空洞的安慰。小乙在暗中苦苦摸索着的答案,是他心知肚明的。这种状况本身就让他有着私密的喜悦与奇异的惊恐。 
  “我知道他累,我知道我不该胡思乱想,”小乙痛苦地说,“但是我不能忽略我的直觉,十来年了,他的心早就不在我身上了。” 
  满城怜悯地望着她。你是对的。他无声地说。 
  他洞悉一切,像个导演一般熟知每个情节的关联。从小乙那里,他得知副市长对他的妻子是很有耐心的,他天衣无缝地隐瞒了她十年之久,足见其诚意和良苦用心。一旦有小小的、不足挂齿的破绽出现,他便哄劝、掩饰、讲和,使她振作,使她平静。他向她表白忠心,说得有眉有眼。他在她的嫉妒和噩梦之下惶惶如罪犯,他自责,他辩解,他道歉,周而复始——他把他的妻子推向了晃动的虚空。 
  满城并没有奉行等价交易的原则,他从小乙那儿获知的情形,从不向清川提起。他怀揣着来自南北两极的秘密(屠秋莎的厌倦与犹疑,小乙的猜疑与控诉),就像一个拥有累累财富的吝啬鬼。 
  “你很动人,很有魅力,他不会背叛你的。”满城以中肯的语气安抚小乙。 
  他对小乙恪尽绅士风度,对小乙那张毫无变化的面孔娓娓赞美。因为他的心情实在太好,他看见了眼前延伸出的那条锦绣大道。 
  自从副处长升迁,满城就受到同事们的追捧,大家一窝蜂地要他请客,说是副处长的宝座非他莫属。档案处是一个修身养性的部门,来头不小的同僚们,意在清闲,不在做官,剩余的平头百姓,大多接近退休年纪,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都不是满城的对手。 
  “论资排辈,这回该轮到你了,满哥!”同事说。 
  “我对那些世俗的东西没有兴趣……”满城竭力做出不以为意的表情,却控制不住一脸喜气洋洋的表情,仿佛面部麻痹的病人,只觉得浓重的笑意沿着腮帮子,不听使唤地往四周蔓延。 
  “别小气了,满哥,摆明就是你的位置,咱们得预先替你庆祝庆祝!”同事们起哄,不肯放过他。 
  满城招架不住,就在哄闹声中打电话订了附近一间餐厅的位子,邀大伙美美地吃了一顿重庆火锅。饭毕,同事们的称呼已经变成“花处长”,听得满城心惊肉跳,连连摆手,让他们不要乱叫。 
  趁着兴头,满城到分管人事的副局长办公室坐了坐。这位副局长是满城的同乡,与满城在围棋方面有着共同爱好。当上副局长以前,满城在下班后跟他对弈,两人一度过从甚密。有一阵子,他迷上了儒学,满城就领一哥们陪他侃儒学。满城的哥们是同门师弟,在本市一所中专任教,穿长衫布鞋,称学生为“弟子”,称老师为“先生”,满口孔孟之道。副局长跟他很谈得来,一来二去的,引荐给了一位法国朋友,结果被法国人奉为上宾,聘往法兰西教中文。满城穿针引线地忙活半天,徒劳无获。 
  这位副局长为人中庸,畏惧权势,局长一声令下,他噤若寒蝉。懦弱归懦弱,他的派头倒是大得很,绷紧了脸,动辄训斥下属。这几年,他拥兵自重,不再找满城这等小民下围棋了。万幸的是,他念着旧日之情,对满城和颜悦色,路上碰到了,还会停下来聊两句家常。 
  副局长在办公室批阅文件,满城告了扰,坐下来,首先问候副局长的家人。副局长的公子成绩优秀,准备到新西兰读大学。国外的学费十分昂贵,副局长一向对这件事有所避忌,但满城不一样,副局长不仅说了儿子联系学校的进展,还不无担忧地说起儿子禀性单纯,自理能力差,出国后不知能不能够适应。闲聊一阵,满城就有意把话题转到档案处,副局长淡淡地说: 
  “小花,凡事讲究机遇,机遇到了,什么都好办,机遇不到,谁都爱莫能助。” 
  副局长不愧为江湖老手,滴水不漏。满城低头寻思寻思,一时难以捉摸。他性急,直截了当地请副局长关照,副局长呵呵一笑,拍着他的肩臂,道: 
  “小花,我对你是很欣赏的。” 
  这话够分量了,满城千恩万谢地作辞而去。午餐多喝了两杯啤酒,加上副局长的首肯,满城就腾云驾雾起来,一下午尽在办公室高谈阔论,又翻出自己从杂志上剪切的一篇文章,嗓门洪亮地念了一遍。 
  ……鼓掌是大有学问的,每当领导讲话时,只要他稍一停顿,我便知道应该鼓掌了。领导啥时需要掌声,我最清楚不过了,这是多年积累下的功夫,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掌握的。鼓掌既要热烈,又要文雅,有板有眼,不是可以随便的。据说,有的秘书给领导写稿子,在段落中间写上“请稍等,在此处可能有掌声”,来提醒领导停一下,让大家来鼓掌。其实,这个办法是针对在机关工作时间短、反应迟钝的人,像我这样的老机关,根本不用那一套,即使他不给我留出鼓掌的时间,我也会见缝插针鼓掌,让他百分之百满意。其实,鼓掌是机关的一门基础学科,在机关时间长的人,对此无不精通。我就是其中的代表。可不知为什么,有时我把鼓掌的习惯带到了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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