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乱之年

第38章


她面色和善地将紧张得瑟瑟发抖的小橙叫到身边来,把满城的日用物品一一清点给她,就像是前任秘书跟继任者,完成着一桩公事公办的文案交接。 
  清川是否暗自庆幸,终究摆脱了这个碌碌无为的男人?这样的猜想,让满城稍感挫败,同时也让他再度验证了自己的决断是明智的。 
  在绝境中,满城分析过自己的人生,连同他的婚姻。不错,清川在理论上是他的佳偶人选,她知书识理、勤俭持家,又有一份高贵的职业,没有那班市井妇人的唠叨、恶俗。然而症结就在于此。清川的表象太出众了,她的上进心太强,她的事业太顺畅,她的生活不知不觉成为满城的参照物,他下意识地模仿她,盲从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跟随她一路前进的脚步,不断地以她为样板,修正和完善自己,以期赢得世俗公认的成就与地位,以便与她相匹配。 
  他好比《项链》里那个虚荣的玛蒂尔德,因为接受了一场舞会的邀约,不得不订做一条赴约的新裙子。有了华贵的裙子,不得不为自己光秃秃的脖子找寻饰物,于是在阔朋友那里借了一条项链。跳舞后,项链遗失了。命运生硬的链条戛然断裂,这个女人悲惨的一生就此拉开帷幕。 
  是的,清川正是满城不该赶赴的一场盛宴。他资质有限,不足以跟上她的舞步,哪怕累得气绝身亡,仍然合不上她的节拍。但是,当他看清自身的定位,搭配相似的女子,他也可以拥有清寒的幸福。 
  他确知,年轻卑微的乡下女孩小橙,将会毕生感激他的垂爱,将会虔诚地陪伴他开掘出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一道成为它的主人。 
  例如小橙的赌棍父亲多次上门来,涎皮赖脸地找准女婿满城索要赌资。满城用区区几十元现金和一堆深奥的大道理哄走了未来的岳父。他应付自如地处理着琐碎烦闷的局面,小橙则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满城陶醉于她的目光。 
  此外,休完病假,满城回到人事局,发现自己连档案处的位置都失去了。领导宣称,为方便他休养,把他调到了新近成立的接待办公室。所谓接待办公室,就是在门岗处搭建一间小屋,一桌一椅。满城坐在里头,每当有生人进入人事局,他便站出来盘查究竟,为其指明方向。雅称呢,是接待办公室。事实上,满城不过行使了门岗的部分职责。 
  档案处的那些旧同事们,忽然间形同陌路。迎头碰见了,对方不约而同地昂然掠过,当他透明。尤其是副市长夫人小乙,一张脸冷得能滴下冰来,生怕被他沾上身似的。 
  但是不打紧,满城的新伴侣是小橙,一个生涩的乡下女子,而不是堂皇闪耀的大学教师俞清川。哪怕满城当真沦落到了守门人的窘境,好歹仍是月薪两千元的公务员。小橙依然是高攀。在她面前,他永远是不容置疑的大丈夫,能够让她依偎和倚靠。 
  满城向清川表达了真诚的忏悔,甚至提出,一应财产,分文不取,以作补偿。他只求速速逃离清川,他相信,一旦远离了她的视线,压力就自动解除,不论是快乐生动地活着,还是自甘堕落地腐烂下去,他都会变得自在从容,毫无拘束。 
  清川听了他的道歉,微微笑起来。她的笑容有着明显的轻视。似乎面对着一个沿街乞讨的叫花子,那家伙穷疯了,想入非非了,夸下海口。叫花子的诺言,是海市蜃楼,不作数的。 
  满城不知道,他和清川在对彼此的误解中沾沾自喜。在清川的心目里,导致满城决断离异的真正诱因,不是小橙,不是满城的痛醒,而是无辜的宗见。 
  “像满城那种封建思想浓厚的小男人,怎么能够忍受那赤裸裸的一幕?老婆与别的男人私通,那可是比砍头还要大的羞辱!”清川对屠秋莎说。 
  “那么你呢?你当真愿意离婚?”屠秋莎问道。 
  “一把即将跌停的股票,有下家原价购买,你能不出手吗?”清川反问。 
  对于离婚,清川没有犹豫,她已经折腾得万念俱灰。何况母亲痴呆了,她不必再对着一无所知的母亲模拟一出虚假而完美的人生。观众的退场,意味着演出的终结,即便是在中场。 
  财产最终由清川作主,进行了公正的分割。人事局的那套福利房,归满城所有。为媚媚上大学储备的十万元现金、新购的按揭房,归清川所有。至于媚媚的抚养权,清川义不容辞地拿下了。满城自愿负担媚媚每月生活费三百元,直到媚媚大学毕业为止。 
  将近二十年的婚姻,由于双方当事人的痛快,顺顺当当地休止了。   
  失婚女中年(1)   
  一个人供养偌大的一套房,清川颇为吃力。为增加收入,除了广告公司的兼职以外,她在成人夜校又兼了一份工,教授经济法,每周授课三次,都在晚间,每月课时费一千五百元。 
  清川辛辛苦苦为生计奔波,家务就尽数交予小保姆。母亲和媚媚的一应事务,她都没工夫插手过问。媚媚学校接连召开的两次家长会,清川都错过了。 
  周末的夜晚,她在网上收集撰写博士论文的案例。屠秋莎的电话打了过来,十万火急地非要她出门一趟。她懒洋洋地换了外衣,打的过去。 
  屠秋莎说了一个街名,那是本市著名的酒吧聚居区。清川找到屠秋莎说的那家酒吧,在屠秋莎对面坐下来,打个大大的呵欠。酒吧里光线昏暗,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染了绿色的头发,坐在高脚凳上,情深意浓地喃喃私语。 
  屠女士好端端的,一丝不苟地化了浓妆,毫发无损。 
  “你不是说,发生了要命的事吗?”清川不悦道。 
  “两桩事,一桩要命的,一桩搞笑的,你要先听哪一桩?”屠秋莎故弄玄虚。 
  “先听搞笑的吧,”清川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我累得慌,经不起刺激。” 
  “在家里坐久了,会生霉的,”屠秋莎眉飞色舞地说,“出来走一走,你会发现好男人多得目不暇接。” 
  “好男人?我呸!”清川啐她,“就连我这等无知妇孺,都知晓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道理!” 
  “喂,你不会是被花先生传染了抑郁症吧?这么悲观!”屠秋莎训斥道,“瞧瞧人家,住进医院,还不忘顺手牵羊钓一条美人鱼!你不会打算坐在家里,为他守节吧?” 
  清川冷笑。 
  “最近我爱上一个男人。”屠秋莎说。 
  类似的话,她经常说。相当于最近我看上一件衣服。或者最近我相中一款小吃。清川不以为意。 
  “那就嫁给他吧。”清川随口敷衍。 
  “不成,毕竟不是初婚,一冲动,什么人都是有可能的,”屠秋莎冷静得很,“经过这番磨砺,我对伴侣要求更高,希望他知情识趣,经济有基础,学养涵养都是一流。” 
  “市面上不出售这种货色。”清川嗤之以鼻。 
  “有是有的,但要眼疾手快,否则,数以万计的女人冲在你前头,你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那就先去练习短跑吧。”清川讪笑。 
  “听着!给你念一则搞笑的新闻,标题叫做英国白领母亲忍辱卖身持家,”屠秋莎对着手机屏幕,一字一句地念,“唐·阿南道尔是一名离异的法律文秘,虽然年仅30岁,却已经操持着一个有6名孩子的大家庭,一家人住在一所带庭院的大房子里。阿南道尔是个要强的女人,她发誓要给孩子们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但大房子和6个孩子昂贵的私立学校学费却让她入不敷出。于是,阿南道尔换上‘职业装’——黑色蕾丝花边内衣和吊带长袜,出发了……三年来,她一直过着双重的生活,白天是法律文秘,晚上出卖肉体,当然,她赚到了很多钱……” 
  “这么悲惨的事,也算有趣?”清川蹙眉,打断她,“快说那桩要命的,说完,我要回家查资料。” 
  “先喝完这杯酒。”屠秋莎把杯子递到她跟前。 
  清川品尝一小口,酒很辣。她放下杯子。她不喜欢酒。任何一种酒,她都不喜欢。 
  “屠女士,常言道,男人酒后失德,女人酒后失身,”清川笑道,“你这家伙,一个人耗在这儿喝闷酒,你可要当心绿眼睛的色狼们酒后乱性!” 
  “这家酒吧的品种比较齐全,有墨西哥的龙舌兰,有巴西的兰姆,有琴酒,有伏特加,还有用这些酒对出来的鸡尾酒,”屠秋莎头头是道地介绍道,“阁下现在品尝的,是加拿大威士忌对水,加冰块,再佐以柠檬,被称为‘加拿大雾’。” 
  “怎么,你改行研究酒道了?”清川嘲笑。 
  “知道我为什么叫这种酒?”屠秋莎抬眼注视着她。 
  “屠女士,别玩儿了,我这种为生活奋进的失婚女中年,没闲心琢磨这些调调。”清川发牢骚。 
  “因为媚媚就爱点‘加拿大雾’。” 
  清川皱皱眉,一时反应不过来。 
  “俞清川,你的女儿花百媚,正在如火如荼地谈恋爱。”屠秋莎一字一顿地说。 
  屠秋莎告诉清川,她在酒吧先后遇见媚媚两次,两次媚媚都是跟一名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在一起。两人手牵着手,坐在吧台前煞有介事地喝酒聊天。第一次,屠秋莎没太在意。但第二次,媚媚和那男孩子在微醺的酒意中,当众激烈拥吻。屠秋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男女之事,小孩子通常是没有自控能力的。”屠秋莎含蓄地提醒清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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