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支玫瑰

第39章


  米盛自从上了救护车起就失了神,要靠陈星泽扶着才站得稳,他茫茫然看向医生。
  “……什么?”
  “之前她没跟你交代过什么吗?”
  交代?
  米盛恍然想起早上的时候,那时天还是纯蓝的颜色,自己和母亲心情都不错,母亲久违地给他做了八宝饭,还换上了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临走前温柔地对他说:“好孩子,累了就休息,妈妈来帮你分担压力。”
  米盛头冒虚汗,耳内尖鸣,他想着想着,画面就浑浊了,声音也含糊了,最终再也坚持不住,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第36章 
  米盛一晕,场面再度陷入混乱。医生为他检查,说是急火攻心,没有大事。医院半夜暂时安排不出空病房,陈星泽就抱着米盛去输液室的病床上休息。
  一整晚都是陈星泽在忙前忙后。手术和救护车的费用是他付的,术后的住院事宜也是他安排的,甚至连医生讲的护理方法都是他一句不落记下的。等这一切忙完,已经后半夜四点多了,陈星泽一屁股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使劲揉了揉脸。
  那个护理的小姑娘也一夜没睡,此时筋疲力尽蹲在墙边。现在已经没人有精力埋怨她了,大家都在后怕。
  陈星泽低头,手按在太阳穴上。
  如果他没陪米盛母亲说那些话,如果他没灵光乍现想起吴行芝和赵珊,甚至如果他稍微站歪了点,没与米盛母亲对视上,那她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走了。在睡梦之中,在儿子跟人的争吵声中,告别这个世界。
  如果真是这样,陈星泽无法想象米盛将来要如何回忆这一天。
  “幸好……”小姑娘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啜泣。“幸好你发现了,不然真的惨了……可她又没发病,到底为什么要自杀。”
  陈星泽无言。
  小姑娘:“院长怎么还不来,我要辞职,我再也不想跟精神病人打交道了。”
  陈星泽叹了口气,回到输液室。王姨正在照看米盛。王姨年纪不小了,一夜未眠让她形容憔悴。陈星泽说:“你休息一下吧,我来照顾他。”王姨眼睛肿得睁不开,她抚摸米盛的脸颊,声音嘶哑道:“这娘俩命真苦,到底有什么坎过不去。”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都会好起来的。”陈星泽嘱咐王姨,“你先回家吧,休息一下,米盛妈妈要住院一段时间,明天你把日常要用的东西拿过来。”
  王姨:“好好,我这就去拿。”
  王姨走了,陈星泽坐到床边。米盛睡觉的姿势很缺乏安全感,抱着身体。陈星泽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那小姑娘不懂米盛母亲为什么要自杀,他懂。他知道米盛也懂,但他宁可米盛不懂。带着这复杂的情感,陈星泽探身过去,替米盛母亲在米盛额头上亲了一下。
  或许是感受到安慰,米盛动了动。陈星泽发现米盛一直用嘴巴呼吸,鼻子似乎不通畅。他碰碰他的嘴唇,干裂起皮。陈星泽去找值班护士想买唇膏,护士说现在药房还没开,给陈星泽拿了一小盒凡士林油。
  陈星泽洗了三四遍手,用指尖为米盛涂抹。原本这种精细的活不适合男人干,但此时陈星泽的心比绣花姑娘还要细,他演奏母亲乐团里那把两三百万的小提琴时都没有这么小心过。
  上好药,天已蒙蒙亮。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磨,饶是陈星泽再身强体壮也心力交瘁了。明天开始就是期末考试周,陈星泽必须回学校,他看看时间,现在刚过五点,他计划小睡一会,上午赶回去。
  米盛睡觉喜欢溜边,床空出了一部分,陈星泽小心躺上去。他原本想着眯一小时就走,可背一沾到床,他立马如坠仙境,眼皮一合,几秒钟就沉入梦乡了。
  陈星泽最后是被孩子打针的哭声吵醒的,他费力睁开,太阳早已当空照,输液室里来了好多人。陈星泽浑浑噩噩爬起来,戴上眼镜。扎针哭了的小朋友被妈妈抱着,年轻妈妈哄孩子。“乖宝宝,别哭了,你看这大哥哥的发型。”
  陈星泽:“……”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出意外睡变形了。他寻思着反正已经这样了,干脆逗小孩开心一下,于是给自己怼了个猪鼻子,又对了眼,摇头晃脑。小孩子破涕为笑,陈星泽心情也开朗起来。然后他不小心扭头,跟安安静静站在床尾的米盛对视上了。
  尴尬。
  陈星泽咳嗽两声,松开手,然而下一秒他看到米盛左手胳膊肘打了石膏,立马变了脸色。
  “怎么了?”
  “没什么,今早起来胳膊肿了,伸不直,拍了片子医生说有一点骨裂,不要紧。”
  “啊?骨裂?”陈星泽眉头紧皱,“昨晚你怎么没说呢?”
  米盛垂头不语,陈星泽了悟,昨晚大风大浪,胳膊这点伤痛米盛哪有功夫放在心上。
  “疼吗?”
  “没事。”
  “阿姨怎么样了?”
  “我刚去看她了,手术很成功,谢谢你。”
  “说什么谢啊……”
  陈星泽看米盛的状态还可以,渐渐放下心。然后关注点开始偏移,他奇怪为什么大家都是睡觉,起床后的发型差别这么大。自己已经爆炸了,米盛的头发依旧那么柔软妥帖,在阳光照射下泛着红红的暖色调。
  “这个给你。”米盛来到陈星泽身边,递给他一叠湿巾。陈星泽道谢,拿来擦了脸。
  米盛在旁凝视着他,“小鬼……”他刚想说什么,陈星泽的手机响了,是施恺打来的,一接通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你还回不回来了!考试也要我们替你去吗?!”
  “回回回,马上就回!你再帮我顶一下!”
  “我顶你祖宗!”
  挂断电话,陈星泽转向米盛,“怎么,你刚想说什么?”
  米盛头微低,脖颈弯出一个很好看的角度,轻声道:“……没什么,你要走了?”
  “嗯,明天开始是考试周。”
  陈星泽下床,稍微舒展了下筋骨。
  “要考一周?”
  “差不多吧。”
  “考完了就回家了?”
  “没那么快。”
  米盛欲言又止,陈星泽背上包,米盛跟上来说:“我送你吧。”
  两人沉默着来到医院门口,陈星泽说:“那我走了。”
  米盛再次叫住他,“小鬼。”
  陈星泽回头。
  米盛犹豫道:“你考完试再来找我一次吧,或者我找你也行。我把钱还你,我不习惯用卡,还你现金行不行?”
  陈星泽发现米盛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在某个瞬间视线似乎偏移了一点点。他平时不擅长揣测人心,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他的真实意思。
  他回到米盛身边,对他说:“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只要你打,就算正在考试我也会来的。”
  米盛嘴唇微张,好像没料到陈星泽会这样说。
  陈星泽冲他笑了笑,“你知道的,对吧,只要你叫我我一定会来。”他帮米盛撇开额前的碎发,“好好休息,照顾好阿姨,我先走了。”
  手腕被拉住,米盛本能般扯住了他。他只剩右手能用,更是拼尽了力气,手背上的骨头和筋络全部突显出来。
  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死死拉着陈星泽不让他走。
  那双望着陈星泽的眼睛是赤红的。
  陈星泽忽然想起昨夜里米盛母亲对他说的话——别看他平日里厉害,其实胆小得很,还爱哭。但他以前没这么爱哭,都是长大被欺负的。
  陈星泽的心宛如浸在了柠檬汁里。他往前半步,抱紧米盛。他听着耳旁颤动的呼吸声,越听越难受。“你别这样,你再这样我也要哭了。”米盛也抱住陈星泽,“小鬼……”只有两个字,还是走音了,米盛把脸埋在陈星泽的肩膀里,没一会,陈星泽就感觉肩头湿了。
  怀里人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了,陈星泽还看到他头发里混杂了几根白发,他想起自己十七岁时见到的米盛,风姿卓越,既潇洒又自由……即便那潇洒有几分是装出来的。
  如今才过去五年不到,米盛却像老了十岁。
  陈星泽用更温柔的力道抱着他,低声问:“是不是害怕了?没事的,别怕,都会好起来的。”
  米盛无力道:“不会好的……”
  “会,一定会。”陈星泽跟他犟嘴,“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我吗,我们都会幸福的。”
  “那是骗你的。”
  “嘿嘿,只要我信就是真的。”
  米盛头埋得更深了,他更用力地抓紧陈星泽,恨不得整个人嵌进他身体里。陈星泽一下下顺着他的背脊,“想不到你力气还挺大的。”
  回到学校已是下午,施恺又是给他一顿臭骂。
  “我看你是乐不思蜀了!”
  卢小飞说:“哎,你这词用得不准,看他这造型,应该是‘苦中作乐’差不多。”
  “你们可别闹了。”
  陈星泽书包一扔,脱了衣服匆忙洗澡,抓紧每分每秒抱佛脚。
  第二天,考试周开始,陈星泽感谢自己平日用功,考试靠老底就吃得开。
  考场上他还是挂念着米盛,他原本以为经过复读那年,他已经能达到主席菜市口读书的标准,但事实证明,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狗怎么都改不了吃/屎。考试周才过了一半,陈星泽的心就飞到米盛身边了。
  可米盛那边稳得不行,在陈星泽考试期间一个电话也没打过,最多就是睡前发条消息道晚安。陈星泽一度觉得那天医院门口米盛依依不舍的画面全是他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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