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

第66章


今早我们照过面!先松手、松手!”
    钟燮被放开时撑着墙咳了半晌,他道,“你没有找到人?许是出去了,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查烟粟。”
    “没有人。”时御冷声:“先生根本不在。”
    钟燮也愣住了,他回想起来,拽着衣领细细想,忽然变色,“不好。”他喃喃:“他……他早说就在身边。”
    “什么就在身边?”周璞不解。
    可是钟燮人还未开口,背后陡然再次爆响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炸声。墙块飞砸,才拖出的尸体轰然碎溅,血夹雨中迸溅在人身上。
    墙垒上击鸣战鼓,这一次不仅是墙垒,港口海面上也响起号角声。海夷停顿试探了半月,钟燮以为他们仍会等待——等待北上大苑的发难,可谁也未曾料到,他们会在今日撞板后突然重兵进攻。
    战鼓紧促,号角近迫。
    谁也走不掉了!
    “海夷的增兵。”周璞上前两步,神色恍惚,“竟然还有增兵!”
    爆声惊响近处,三人一齐蹲身,被扑了个满头灰屑。钟燮扬颈高声:“备军!备军!”他盯向时御,斩钉截铁道,“白鸥不会死,徐杭要死了!”
    “我只要钟白鸥。”时御踹开废柱,“你自己守!”
    “时御!”钟燮狠抹了把灰尘,“如果徐杭破了,江塘也得破!总有一日会轮到青平!你不管,你不怕,这他妈的总有一日打到你家门口!钟攸那小书院也留不住!你娘,你师父,你师兄弟,谁都逃不掉!”人猛地被踹翻,钟燮擦了颊面的血,怒声道,“你有种杀了我!今天我们谁也走不掉!必须死守!”
    “你以为这是谁造成的?”时御冷厉,“京都反应迅速,徐杭府兵一败青平军就来接场,打了近一个月没推掉一艘船!你给了对方建筑墙垒的机会,你他妈就该受着!”他松开钟燮,甩掉外衫。长刀新拔,他松了领扣,越身往前去。
    “守不住。”周璞痛声:“如果守不住……”
    那么海夷将从徐杭进入大岚,在山阴调动前攻下江塘。
    钟燮爬起身,想要摸玉佩,又想起早就送给了少臻。他道,“守得住。”像是说服自己:“我们守得住。”
    但他小看了海夷,也小看了海夷增兵的数目。当两万残余的青平军对上去的时候,才明白夷兵的数量足足翻了几倍。
    夷兵铺天盖地的冲来。
    时御握紧刀,颠了手感,提步抄刀就砍翻最前迎的人。他的焦急、烦躁、暴怒都混浇在心头,找不到先生的危机感超越一切。
    蒙辰让他跟着钟攸清心静气,为得就是平下杀性。然而这一圈绕出去,不想竟错成了铸造杀孽的契机。
    钟攸意识昏沉,在水声中渐醒。手臂反勒的麻,他没有妄动,而是就着朦胧,听四下的动静,鼻尖嗅到了潮湿味。
    有人在走,船身浮动。钟攸听见细碎的交谈声,却听不清内容。他躺了半晌,终于有人打开了夹板,在昏暗中窥探他。
    “醒了吗?”
    有人问,看的人探头仔细打量,冷笑几声:“装着昏样,早醒了。”
    “给他扔点吃的,在到地方前不能饿死。”
    上边丢下两个馒头,滚在板上。钟攸睁眼,看着那馒头滚到面前,嗅到了霉酸味。他不饿,不知昏了多久,胃里也没饿感,反胃的恶心感倒冲得很。钟攸晕船,这么躺着不好受。
    “路还长,不吃得死。”上边的汉子撑着边,对他笑道,“闲云白鸥,不能这么个死法。”
 第56章 旧事
    钟攸脸色苍白,干呕的欲/望积在胸口。他抬眼上望,看见的是张陌生的脸。
    “怎没声?”另一个人凑过来,伸颈望,“这怎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不正好。”汉子拳头敲打着边沿,呵斥:“吱个声!”
    钟攸耷拉着眼皮,连眼珠也不转了。他的发和衫还湿着,贴拢在身上,手脚都被捆结实,却又因冷而发颤。
    “这不会真要死了吧。”另一人急道,“还没到江塘呢,可不能让他死船上。赖子,你下去看看!”
    赖子怨声:“死了正丢河里去,省了处理。”
    “这来来往往的都是船,你往哪丢?那不得给人瞧见了!人一死,只能搁底下,路上发臭挡不住味。”这人催促:“快去看看。”
    赖子只得翻身顺梯爬下来,他没用手,只抬脚踢了踢钟攸的后肩,“钟少爷,再挺上个把时辰吧,兄弟自然就送你上路了。”钟攸未答,赖子才蹲身察看,在钟攸肩头胡乱抓了一把。抬头对上边人道,“你把褥丢下来,看着没什么事儿。焐着就行了,左右就是七八天的路程。”
    上边人搜了船舱,没舍得给自个用的褥子,就卷了垫板的薄破褥,给扔了下去。赖子接着抖开一看,先笑骂了几声:“你这抠门货,竟连床整褥也舍不得。”他将东西丢在钟攸身上,道,“您自个撑着啊,过得去就过,过不去嘛,那也没什么,哥俩提了菜刀照样能收拾掉,就是太不体面。等到了地方,你还能留个全尸。”
    说着人爬上去,将夹板一合,底下就陷入漆黑。
    钟攸额前发烫,他手指相磨,渐渐搓回点温度。
    “时御。”
    时御倏地睁眼,盯向靠过来的人。周璞被他这目光骇住,迟疑着抬起了手中的水囊,示意自己无害。时御垂眸,接了水,道了声多谢。
    周璞这才坐下在一侧的废石上,他道,“昨日幸亏你来……你看徐杭还守得住吗?”
    时御喝了水,抬手擦了颊面的血,道,“给京里递信吧。”
    “当真……当真不行了?”周璞黯然:“我们能退去哪里?江塘是不成的,江塘府兵也不作数。如今百姓多积在那里,我们若是退了,这不就是送给夷兵糟蹋吗。”
    时御按回囊塞,只道,“剩下两万青平军,有心无力。”
    关键在于夷兵墙垒已成,且固若金汤,实在难攻。青平军没有重器也没有重甲,夷兵建筑墙垒就是为了做军事防垒,上设床弩震慑,下置铁蒺藜等物严防偷袭。除非越兵从后掏了他们,否则想要突过墙垒,必须靠攻城器。然而蒙辰敢私运□□,却断然不敢碰攻城重器,那都是中枢监制。现在要等东西从京都到送来这里,起码需要小半月,已经来不及了。
    “尽早告之江塘府兵,还有逃跑的机会。”时御将水囊还给周璞,站起身来。他背上的木刺石碴才被挑出来,草草缠着纱布,现在一起身,衣衫下边还透着血迹。
    “你去哪里。”周璞跟着起身,“如辰马上就来。”
    “找先生。”时御回首,“我要找钟攸。”
    “你……”周璞愕然:“你要去哪里找?如今局势危急,四下混乱,你一人独往,想要找到白鸥何其困难。”他劝道,“你且等一等,如辰一定知道些缘由。咱们一道,总好过一人抓瞎。”
    钟燮连发书往大岚各地,其中给京都的更是十万火急。海夷的援兵已至,后方船只无人阻拦,既能够畅通物资,还能载运重器。他忙的焦头烂额,等到再见时御时,已经一夜将尽。
    “这两日我派人在徐杭查找,有人见他曾冒雨往码头去过。白鸥追查内应一事,知者甚少。我只怀疑是被对方察觉,盯准眼下混乱,意图阻碍他追查。”钟燮坐在时御长凳的另一边,撑膝缓力,道,“应往腹地去了,这两日码头外行的船不少,若是……若是昨日夷兵未动,我们兴许还拦得着。你要独自去追?时御,对方既为内应,心思缜密,纵然要动手,也必不会就近动手。你一人追赶,若是错了路,那就可能错了救命时候。”他怔怔:“我明知事有危险,却未曾要他多加小心,说是朋友,也不过如此。”
    时御已经坐了很久,他近两日未合眼,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一点也不困,他是睡不着的。人听了半晌,才道,“先生提过名吗。”
    “没有。”钟燮回忆,道,“他只说过还没有证据,人也许就在身边。现在想来,他恐怕心中已有人选。”
    这事再深思下去,就会让人坐立难安。内应忌惮钟攸,只有杀人灭口才最安全。杀了钟白鸥,他的猜测和已经摸索到的线索都会中断,起码短期之内令人无处探查。
    时御不动。他和钟燮坐在凳上各面朝一方,昏暗积压在胸口,明明将至的黎明被无限推迟。他深眸半敛,约摸小半时辰,才开口:“长河是唯一的退路。陆行人多眼杂,不易藏身。如果要远离徐杭再动手,必不会挑江塘,只有继续逆流北行。长河后通山阴、青平、无翰,山阴有平定王精锐把手,内应必不会自撞阎王殿。无翰偏北,渡行耗时,易生变故。只有青平空缺,最宜动手。”
    时御停顿,掌心里密集的汗,他绝不如看起来这般的镇定。他道,“青平军要退,不是仓促北逃,该是有意诱引。将夷兵引向青平山阴交界处,与山阴军两侧夹抄,纵然迅攻不下,也能困住夷兵难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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