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安平与(观察)

第16章


民族国家把甲乙橛打成一片,成为一个一元的。而凡民族国家所有的制度和办法搬到天下式国家来,除了助长政府的权力,使其对人民更加高压和榨取以外,没有别的,而毛病就出在中国文化上。 
  在梁张的文章之后,经济学家樊弘在《观察》第3卷14期上发表了《与梁漱溟张东荪两先生论中国的文化与政治》一文。 
  樊弘认为,梁张两人提倡的是通儒政治,而这是行不通的。他从经济学的观点分析了中国经济特征之后指出:“为什么民主政治在中国屡试而败呢?就是因为中国永远停滞在农业的阶段,无论任何的阶级都不敢在维持土地生产力一点上,有舍君主而取民主的必要,中国的工业发展到今天,始终没有造成一个可与地主阶级对抗的资本家阶级。因此,中国的民主政治不为旧社会所谒诚拥护。”他认为,中国的民主问题要看将来中国的工业是否走资本主义的老道,如果是,中国自然需要民主,如果不是,也不就是完全不需要民主,而是不需要具资本家阶级领导的民主了。他预言,“中国今后还有一个劳动万能的时代。今后中国的建设需要由中国有计划的集体劳动来领导,同时中国的民主政治亦需要这个伟大的有计划的集体劳动来领导。” 
  与樊弘文章同时,梁漱溟又写了《略论中国政治问题———答张、费二先生》,对于张东荪的文章和费孝通发表在《大公报》上的《再论双轨政治》一文进行了答辩,梁漱溟认为张费二先生在许多方面误解了他的意思,然后又逐条阐释了自己对政治的看法。① 
  樊弘文章发表之后,张东荪又写了《敬答樊弘先生》一文。首先声明自己从来没有主张过通儒主政之说。然后指出他与樊弘看问题的态度不同。他认为,一种政治理想由于人们或一部分人有此需要而使其得以实现,是一件事,而这个政治理想本身是否合乎人类幸福,又是一件事;这样在思想就形成了两种情况,一种重现实,一种重理想。注重现实的以为一切都是由现实推演而成,高谈理想的以为必如此如此为算为好,其弊在于绝尘而奔。但注重现实也难于说清为什么会有进化。张东荪认为两者都趋于极端,都有毛病。 
  张东荪认为,我们不能说停留在农业中的中国人对民主有不迫切的需要,未即全体努力推动它,却不能说中国人不认识民主是一个好东西。就是乡下不识字的百姓,如果告诉他民主的道理,他也会明白民主比专制好。对此张东荪说:“所以我们还不能说农民不要民主,而民主只是资本主义制度而有的。我个人对于民主看法是分两种:一是把民主只认为是一个理想,一个原则。一是把他分作一种制度。制度当然是由理想而模制的,但实际上因为情形不同,不但总和理想相差,并且各地因环境而有不同的实现。至于理想亦不是完全凭空而来,当然有种种因素与影响,现在不必细加讨论”。②在文章的最后,张东荪指出樊弘所说的集体劳动在中国也行不通。 
  张东荪的文章刊出后,樊弘立即又发表了《我对于中国政治问题的根本看法———最后答复梁漱溟先生和张东荪先生的指教》一文。 
  樊弘认为,任何有益于大众的物质幸福的政治主张,其所以不能实行,多半不是由于这种理想缺乏哲学的根据,而是由于他与特权阶级取得的收益方式相违背。他认为梁漱溟系统的政治理论是由少数高明深睿的哲学家来制出一个救国大计,而用这个救国大计,只可由少数人讨论,不能付之多数表决。在樊弘看来,近代的民主政治和社会主义的思想家,都必须首先对于特殊阶级表示态度,他说:“假如说一个人的关于民主政治和社会主义的言论,是极力主张或拥护被压迫的各阶级联合起来,以流血或不流血的手段,推翻压迫阶级的,那么我便觉得这种主义大有实现的余地,我所谓的被压迫的阶级是指那些在取得收益的方式上与特权的或压迫的阶级立于对立地位的一切的阶级。假如说,一个主张民主和社会主义的人不去主张或拥护被压迫的阶层,或不是主张这些在取得收益的方式上与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各阶层,必须一起联合起来,推翻被压迫的阶级的,那么,我便敢说,他的政治主张,无论说的如何好听,但因他不能推翻特权的阶级统治地位,其结果一定是不能实现的。”① 
  作为经济学家的樊弘,在思考中国的政治问题时,很显然受了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是主张以阶级的观点来分析问题的,这或许也正是他与梁漱溟张东荪分歧的根本所在。   
  第一节 关于“中国出路”问题(3)   
  对于樊弘的答辩,张东荪很快又发表《关于中国出路的看法———再答樊弘先生》,在这篇文章中,张东荪主张,在苏联和英国两种类型之外,还有一种类型即战后东欧几个国家实行的所谓新民主主义。他认为中国可以吸纳在这个广泛的类型中,并说捷克是最合乎理想的标准。接着张东荪比较了东欧民主和苏联的不同,他说:“第一在政治上是不仅有一个党(如苏联),而是多党并存,只是因联合而执行一个统一的政纲。第二在经济上是容纳混合的方式。有些是私人资本,有些是国家资本,有些是合作经营。至于土地则实行合理的再分配。我以为如果把这几类当作原则,这都是中国今后所当取法的,尤其我所赞成的是学术自由纯采西洋文化的传统的自由空气。” 
  张东荪在文章的最后声明他不愿争论下去,他认为一个书生来谈政治,最好还是态度要斩钉截铁的光明,固然不要顾忌,却亦不要投机。他希望大家能求同存异。 
  张东荪的文章之后,《观察》关于中国出路问题的正面交锋似乎已经平息,但并没有结束。后又发表了当时远在美国的郭叔壬的《宪政和中国文化》一文。这篇文章虽然不是以论战的方式参与论争,但所发的议论是由论战本身引起的。这篇文章在论战中似乎有点总结的味道,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观察》编者的某一倾响。 
  郭叔壬认为,宪政政治是一种生活情态,生活情态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体,所以宪政初行之际,不宜陈义过高,只要我们能有这个制度,则总胜过我们没有这个制度。如果大家能够脚踏实地,就问题的本身想解决问题的方法,则假以时日,这个制度终有一天会为大多数国民所接受的。而且宪政的推行,我们不能期望成功于旦夕,更不能因为有人把持,便根本怀疑这个制度的本身,而放弃推行这个制度的努力。认真讲,我们必须把这个制度的理想,贯注于我们人民的实际生活,濡染浸淫,使这个制度能够变成我们文化的一部分,纵有错误,我们可以不断地修改,时间一长,自然有水乳交融的一天。不难看出,这是一个从长远文化建设着眼的理想主义者的回答,作为一种文化预设,这种思路是富有远见和实事求是的,时间越长,越能见出这种思想的可贵之处。 
  《观察》关于中国出路的争论最后以1948年4月10日樊弘在第4卷第7期上的一篇名为《只有两条路》的文章而结束。 
  樊弘认为中国在经济上、政治上、人道上、哲学上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反动的路,一条是革命的路。“反动的路,是把政权放在剥削者阶级手内,但以剥削者阶级自动的放弃他们的政权,或自动的限制他们自己的剥削,可以增进人民的福利。耶稣、孔子和今日的教授者们倡导的第三条路便是这一条路。” 
  樊弘说:“革命的路,是把社会上被剥削的阶层联合起来,向剥削者阶层以和平的或战争的手段,夺取政权,根绝或限制剥削者剥削的权利,以保障被剥削者的生命、健康与自由。”由此樊弘认为中国只有两条路,没有第三条路。樊弘在这场争论中给人的印象是他以一个经济学家的身份出现,而缺少纯粹知识分子从长远考虑文化建设的目光,所以他的多数观点都是着眼于眼前的现实,他甚至主张不惜以“战争的手段”夺取政权,这就与知识分子的功能相去甚远了。 
  自樊弘文章之后,《观察》没有再继续争论这个问题,但关于这场争论的余波还在持续。1948年7月张东荪的《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一书作为“观察丛书”之一出版。在本书中他明确而系统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他的观点在往日《观察》文章中多有表述,给人印象深的还是他一贯主张的“以增产而求平均”反对“以再分配而求平均”的主张,另外,他反对暴力革命,认为“历史上的革命几乎无一不是牺牲太大而代价不足偿其十分之一”。 
  张东荪在中国社会将要发生巨大变化的历史时刻所贡献出的理性思考,在近半个多世纪以后,仍然具有启发意义。 
  关于这场讨论,当时的《世纪评论》、《时与文》及新创刊的《新路》等刊物都有文章发表。   
  第二节 关于“自由主义往何处去”(1)   
  《观察》在1947~1948年所开展的关于“自由主义者往何处去”的讨论,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次讨论虽然是在《观察》没有任何号召,没有组织的情况下进行的,但在断断续续发表的有关“自由主义”在中国命运的文章,确也造成了一定声势。这次讨论,是在国共冲突日趋激烈的时刻,一群以国家和民众利益为重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以客观公正的良知发出的最后呼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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