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的心事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清早，方浩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睡在倪子扬的怀里。
    小时候这家伙就爱从后面搂着自己睡，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个毛病。
    虽然很沉迷此时被倪子扬抱着的感觉，但方浩怕这家伙随时会醒来，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番尴尬，于是轻轻挪开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现在的他，对这个正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失去小时候那颗坦荡纯洁的心了。
    倪子扬依然熟睡着，他睡觉一向都睡得很死，赖起床来更是无敌，除了方浩叫他起床时他的起床气还稍稍收敛一些外，就连他彪悍的老妈在叫他起床这事儿上都大为头疼。
    方浩没有赖床的习惯，一般他起床简单洗漱后，都会先去小区后面的一个小公园里跑上几圈儿，回来冲个澡后再吃早饭。
    方浩坐在床上看着熟睡中的倪子扬发了会儿呆，这才下床走出卧室，而来在客厅后，意外地看到王瀚竟已经收拾整齐地坐在了客厅里和奶奶聊天儿。
    看到方浩从卧室出来，王瀚笑道：“方浩，你醒了？倪子扬呢？”
    “他还在睡，你怎么起这么早？在我家睡不惯？”
    突然从方浩嘴里听到两句算是关心的话，王瀚还真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没，睡得挺好的，是箫乐一早给我打电话，问我今天要不要跟他们一块儿去爬长城，我就答应了，这不正要走呢吗，回头你帮我跟倪子扬说一声。”
    方浩点点头，方奶奶说道：“这孩子，一早起来非要走，奶奶还说中午给你们好好做顿饭吃呢。”
    王瀚看向方奶奶客气道：“谢谢奶奶，您就别麻烦了，我跟同学已经约好了，等改天我再来。”
    方奶奶：“没什么麻烦的，你要是实在有事儿奶奶就不留你了，以后没事儿就跟小浩和扬扬来家里玩儿。”
    王瀚痛快地应了一声站起身，“奶奶，方浩，那我就先走了。”
    方浩和奶奶一起把王瀚送走了，方浩去洗手间洗漱，方奶奶去厨房把早饭给自己孙子准备上，也出门遛早儿去了。
    今天虽然不上课，但倪子扬还是没能安安稳稳地睡个懒觉，八点半的时候，被方浩从床上叫起来，说他妈让他在九点前回去，陪着姥姥和小舅一家出去逛逛。
    倪子扬一听头就疼了，话说国庆长假期间，不管走到哪儿都是人，上哪儿逛去啊，这个时候出门，纯属就是找虐呢！
    心里虽然一百个不乐意，可姥姥和小舅一家大老远的来了，不陪着出去走走也说不过去。
    这几天，倪子扬都是睡在方浩家，但因为王瀚走了，所以第二天晚上方浩要把倪子扬轰到他爸爸的房间去睡。令他意外的是，这个一向踹都踹不开的厚脸皮的家伙竟然只是略微怔了一下，随后连原因都没问一句，就抱着被子过去了。
    倪子扬这个易于反常的听话举动，却让方浩大为光火，可虽然窝着火儿，偏又没地方发，毕竟人是自己给轰出去的，那家伙只是听话地照办而已。
    那个混蛋！我叫你走你就走，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啊！
    于是一个人躺在双人大床上打滚儿生闷气的方浩，直到半夜才把自己给折腾着了。
    话说这是两人从小长到这么大，在方浩家第一次分床睡觉。
    这口气，方浩就一直憋着，即生倪子扬的气，也生自己的气，于是这几天对倪子扬怎么也摆不出个好脸色来。
    处在方浩低气压之下的倪子扬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得罪了这位小祖宗，想赔罪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而这几天他又要陪着姥姥和小舅一家人，所以也就没太在意方浩的脸色，晚上过来睡觉时，在客厅里跟他聊到睡觉的点儿了，不用方浩开口，自己就特自觉地跑去了方爸爸的房间。
    于是方浩更郁闷了。
    短暂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倪子扬的姥姥和小舅一家人也在假期结束的前一天，终于带着好几家留学咨询中介的N个国家的厚厚一沓子留学资料满意地回老家了，因此倪子扬当天也就回家睡去了。
    然而晚上十一点来钟，倪子扬抱着第二天去学校要带的东西竟又回了方浩家。
    还在客厅看书的方浩奇怪他怎么又回来了，不等他开口问，倪子扬脸色不好的扔下书包开口道：“今儿晚上我还睡这儿。”
    方浩放下手里的漫画书，仰起脸看向脸色臭臭的倪子扬，蹙眉道：“怎么了？你又闯祸了？”
    方浩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以前倪子扬一闯什么祸，都会跑到他家里来躲着。
    倪子扬一屁股重重坐在沙发上，拿起方浩前面他喝剩的半杯苹果汁仰脖全喝了下去，抹着嘴道：“不是我，是我爸！”
    方浩：“？！”
    倪子扬扭头看了眼方奶奶的卧室，问道：“奶奶睡了？”
    “嗯，睡了一会儿了。”
    倪子扬转回头，将手里的杯子放在茶几上，一脸郁闷道：“我妈怀疑我爸有外遇，俩人在家正闹呢。”
    “你……你爸爸有外遇？”方浩怀疑自己听错了，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他除了听说过倪妈妈为了小金库的事儿跟自己老公小闹几句外，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倪妈妈为感情的事儿跟自己老公闹。
    倪子扬往身后的沙发上靠了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是啊，听着新鲜吧。他们在自己房里吵，我妈嗓门儿大，我在门外听了几句，好像是我妈的同事前两天看见我爸跟一女的在一块儿，看样子两人挺亲密的，于是就八婆地给我妈打电话告诉她了，结果两人这不就打起来了吗？”
    “那……倪叔叔怎么说？”
    “我爸说话声儿小，我在门外听不清。”
    方浩皱眉，“就算倪叔叔跟一个女的在一起，也不能说明就有外遇了啊。”
    倪子扬一脸烦躁。“嗯，其实我妈同事看见我爸那天，我爸跟我们说他们处有事儿要加班来着，一大早就走了，结果我妈同事说是在一个公园里看见我爸跟那个女人的，再怎么加班，也加不到公园里去啊。”
    方浩无语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倪子扬这话茬儿。要知道女人在这方面的直觉都是很神奇的，倪爸爸该不会是真的有外遇了吧。
    倪子扬之所以心情这么烦躁，也是因为和方浩有着相同的想法。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他父母的感情一向挺好的，从来没为这种事儿闹过。虽然在外人眼里自己老妈确实彪悍些，对钱也抠得紧了些，但她对自己老爸其实还是很体贴的，在家里把老爸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连口水都不让他自己倒一杯，有时老爸回家说累了，他妈妈二话不说就会打盆洗脚水来亲自给老公洗脚让他解乏，这怎么好好儿的就闹起这事儿来了呢！
    “没影儿的事，别想那么多。”方浩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还算是安慰的话来。
    倪子扬伸了伸长腿，故作轻松道：“我才懒得管呢！”
    “要不……你今晚还睡我房间里吧。”终于，方浩鼓足勇气说出这几天一直想说的话来，说完，状似随意地将一边的漫画书又拿起来，不敢再看向倪子扬。
    倪子扬愣了一下，却还是说道：“算了，我还是睡方叔叔的房间吧，我睡觉缠人，有时候还打呼噜，怕影响你。”
    方浩紧咬着下唇，他想说没事儿，就算你打呼噜也没关系，小时候我们不是都这样一起睡的吗？可出口的话却变成“那你就赶紧滚屋里睡去！我现在困了！”说完，扔了手里的书马上起身回了自己卧室，并砰地一声重重把门关上。
    倪子扬愣愣地看着方浩紧闭着的卧室门，过了好久，脸上才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他怎么会不想跟方浩睡在同一间屋子里呢，他只是……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要知道那天他差点儿就……
    话说身为一名学生，一个月总有三十几天不想上课，因此短短一周的假期对他们来说，无疑是相当短暂的。
    宿舍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不时从敞开的宿舍门里传出跑调儿的歌声，亦或是敲三家儿打升级的吵闹声。
    来到学校后，生性乐观的倪子扬已经把家里的烦恼抛在脑后，反正大人们的这种事儿他烦心也没用，那还给自己添什么堵。
    六人的宿舍里，此时已经回来了五个，箫乐正笑眯眯地给大家分发自己父母从老家给他带来的特产小吃。
    话说蒋博文自从那天被方浩打了一顿以后，一直就没在学校里再露面。
    乔向东躺在床上枕着双臂，嘴里嚼着箫乐父母从老家带来的牛肉干，眉头紧锁着，一副愁眉苦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王瀚冲乔向东道：“拜托您能给个笑脸儿吗？这个节就数你过得滋润，跟高薇蜜月过得不错吧？”
    乔向东晃了晃脚丫子，眉头依然紧锁着叹了口气道：“哎~~是滋润了，这不滋润大发了吗？老子现在正发愁这个月怎么过呢。”
    倪子扬揶揄道：“哟！这个月才开始您就贫农了？要不要兄弟们接济接济你，每人从嘴里省口馒头给你吃？”
    “去！老子现在没心情跟你开玩笑！”乔向东冲倪子扬瞪了瞪眼，又转向正抱着一袋子特产小吃往倪子扬和方浩床边走的箫乐说道：“箫乐，你那些吃的别再发了，都留给我当这个月的口粮得了。”
    箫乐吃惊地忽闪着大眼转身看向乔向东。“呀！你真没钱了？那……要不我借你一点儿吧，你要多少？”说着，转身回到自己床边找钱包。
    乔向东立马露出一副感激澪涕的嘴脸，“诶哟喂！大哥啊！您就是好人啊！二十一世纪的活雷锋啊！”说着，从床上翻身坐起，指着箫乐向众人说道：“看看！你们都看看！这才叫大哥范儿呢！你们都学着点儿！”
    “学什么？学怎么做你大哥是吗？”倪子扬笑道。
    “成啊，只要你对我能像对方浩那么好，哦不，有对方浩那么一半儿好就成，就算让我叫你一声大哥，我也认了。”
    “别！有你这么一个败家的弟弟我还真头疼，我就够能败的了，再加上一个你，回头咱俩一块儿抢贫农的模范当，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跟你说我现在还欠着浩子的钱呢，那借条都一摞了。”倪子扬抬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
    乔向东明显不相信地撇嘴。“嘁，别跟我哭穷，我这还没开口跟您借钱呢。”
    倪子扬笑道：“那我上赶着借您成吗！”说着，拿出自己鼓鼓的钱包在乔向东眼前一晃。“来，赶紧给爷笑一个，笑得我满意了，爷重重地赏！”
    乔向东马上很配合地捏着兰花指做了一个‘回头一笑百媚生’的含羞带怯的笑脸，于是宿舍里顿时传出一屋子的呕吐声及笑骂声。
    这时，箫乐从包里找到钱包拿出来，向乔向东问道：“你要借多少？”
    乔向东的脸一红。“算了，刚才我就是开玩笑呢，我兜里的钱其实还能撑一段日子，等实在撑不住了再说。”说着，冲箫乐和倪子扬分别抱了抱拳，“兄弟我先谢谢你们啦！”
    箫乐认真道：“那成，你要真没的花了，就跟我们开口。”
    乔向东向箫乐感激地又抱了抱拳，一直没开口的王瀚这时冲乔向东道：“你就不能悠着点儿，高薇现在又不是你准媳妇儿，将来不定怎么着呢，别她开口要什么就给买什么，这种毛病不能惯。”
    乔向东一脸惆怅道：“人都是我的了，你说她开口跟哥们儿要个东西，我好意思不给吗！再说她也没要什么特过分的，就是B市的物价太贵，随便出门一逛，在外面再吃点儿东西，几百块钱就没了，妈的，这钱真不禁花。”
    “等会儿等会儿！什么……什么叫人都是你的了？”王瀚的双眼瞪得老大。“你、你是说你跟高薇已经……那个了？你们俩才好了多长时间啊，就就……”
    “就什么就！什么那个了！”乔向东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倒打一耙道：“别胡说八道的，你思想给我纯洁点儿！”
    王瀚抢白道：“我胡说八道什么了，你让屋子里的人说说，我刚才说什么了我就不纯洁了？明明是你丫心虚！你倒是给我们解释一下，什么叫‘人都是你的了’？”
    乔向东红了脸，梗着脖子道：“就是字面儿意思，不懂拉倒，我跟你解释得着吗？想知道问你小学老师去。”
    王瀚坏笑着凑过去。“别，我们就想听你解释。”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乔向东干脆豁了出去，反正也已经说漏了，而且这事儿也没什么可瞒的。“我的解释就是……我们上床了。”
    “啊？！”
    这下不光王瀚，就连箫乐和倪子扬及方浩的眼睛都吃惊地瞪圆了看向乔向东。本来挺淡定的乔向东被这么多双眼盯得顿时一脸尴尬。“喂喂！干嘛？我、我又没违法，那是她自愿的。再说了，这事儿新鲜吗？我高中那会儿跟第二个女朋友就做过了。”
    抬手突然指向倪子扬，“你丫那是什么眼神儿，你以前交过那么多女朋友，别跟我说你一个都没跟她们做过！”
    倪子扬认真道：“我还真就没做过！到不了那一步，早就吹了。”说着，狡猾地一笑，“不过我也不给自己制造这机会，回头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俩人全毁了，我犯不着。再说了，我要真跟她们有点儿什么，以后要是想分手都麻烦，所以那要不是我认定的准媳妇儿，我一个手指头都不会碰！”
    乔向东听了，顿时一脸夸张的崇拜表情。“我草！你真是我大哥！你、你丫是柳下惠转世吧！”
    倪子扬笑着上去给了他一拳。“滚蛋！我是二郎神转世！”
    方浩没想到这个看似花花公子般的家伙居然能这么洁身自好，看向他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难言的复杂。
    一旁的王瀚点头道：“还真是，我记得我们学校那时候有一个高二的女生跟他们班一男生搞对象，后来怀孕了，肚子都挺大了才被发现，结果那女生他们家长来学校闹，听说后来让学校给开除了，那男生后来也转别的学校去了。”
    倪子扬不以为然道：“我们学校初中就有这事儿了，我记得特清楚，出了事儿后，那女生自杀了，后来我们学校为这个还特别召开了一次全校家长会，那天我妈开完家长会以后回家就威胁我，说要是我敢把哪个女生搞大了肚子回来，就不让我上学了，让我在家当爹给孩子洗尿布。我擦！那时候我才十五啊，就尼玛当爹！太恐怖了！”
    全宿舍的人听到倪子扬这话，再看到他一脸【太恐怖了我很怕怕】的夸张表情，不由全乐了。
    就连一向冷峻的方浩，都不禁莞尔。
    一片笑声中，箫乐转向倪子扬说道：“对了，前几天我跟我爸妈在外面逛的时候，看见一个男孩子长得跟你特别像。”
    倪子扬挑了挑眉：“是吗？居然还能有人跟本少爷长得像？”
    箫乐点点头，“嗯，真的特像，要是你们站一块儿，肯定说你们是亲哥儿俩。”说着，箫乐不知怎么红了脸。
    箫乐之所以注意到那个酷似倪子扬的男生，一开始并不是先看到了他的脸，而是一个背影。
    熙攘喧闹的大街上，那个坐在商场门口花坛上的孤零零背影看上去十分醒目。
    刚从商场出来的箫乐迈下台阶绕过这个背影后，不由放慢脚步好奇地回头。
    那一眼，便怔住了。要不是知道倪子扬是独生子，他差点儿就以为那是他的弟弟。
    实在是太像了！
    男孩儿十四五岁的样子，坐在花坛上微扬着头，出神地望着眼前车水马龙的大街发呆。
    落日的余晖，在他立体的脸上镀了一层漂亮的橘红色。而这张还略显稚气的脸上，却带着种似乎被人抛弃了的茫然与无助。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箫乐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身边的行人陆续从箫乐的身边走过，却没有一个回过头来去望一眼这个孩子。
    “怎么不走了，看什么呢？”箫乐的妈妈见儿子没跟上来，不由也驻足回头。
    “啊？没什么。”箫乐回了神，一边往前走了几步，一边又回头去看那孩子。
    男孩子终于感觉到了箫乐的目光，也微微转头看向箫乐。
    茫然与无助的表情不复存在，那双酷似倪子扬的狭长眸子，和箫乐的眼神对上后，马上变得犀利而阴郁，并不满地表达着【你看什么看】的威胁警告。
    箫乐被这个赤/裸裸的威胁眼神瞪得又是一怔，随后赶紧转回头，紧走进步追上了父母，不敢再向后看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当箫乐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向不远处商场门前的花坛时，那个男孩儿，已经不见了。
    倪子扬对箫乐口中这个酷似自己男孩儿十分感兴趣，刚想再问句什么，却被他们系的一个男生上楼来把他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