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些日子夫妻两人缓和的态势都让她忽略了这个残酷的交换条件。
可她并没有忘记,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需要用她的一对眼角膜来交换的,只因她的丈夫不相信她对于婚姻的忠诚。
钟淑兰轻蔑地笑了笑,“想起来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别忘记这个誓言,老老实实地把眼睛还给我儿子再走!孩子你留不留下都没关系,反正他还会再娶妻生子的,我已经给他都安排好了,对方是总政办公厅干事的女儿,从小就喜欢他,他在北京的这几个月都跟那姑娘在一起,俩人感情可好了!要不是孟三说你要生了,他也不会匆匆忙忙地赶回来!好在人家姑娘识大体,不计较这些,只等你们离婚,沁之眼睛复原了,就可以结婚!”
她说的似模似样,话语犹如利刃将白雨薇的心凌迟成碎片,没想到听到这样的消息会让她像吃了一个苦杏一样觉得又酸又苦,孟沁之和其他女人恩爱缠绵的可能性几乎要击垮她了。
原来她这么在意他,原来她从来没有骗过他,她是真的爱他的。
可是现在的他们是不是已经透支了所有的缘分?
“太太,您怎么来了,也没事先说一声,我好安排车子去接机啊!”
孟三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他话说的很客气,但表情疏离,戒备很重。他身为养子,却从来没有叫过钟淑兰一声妈妈,现在也没有必要表现得谄媚,因为连她的长子跟她的关系都已落到冰点。
钟淑兰瞥了孟三一眼,露了几分不屑和忌惮,摆摆手道:“我又不是客人,何必要你们来接送!跟沁之说一声,我住在前面大街的君悦酒店,要待些日子才会走,让他有空来找我吃饭!”
她走后,孟三走近白雨薇搀她进屋,问道:“她是不是为难你了?你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白雨薇摇头,她很努力地控制情绪了,虽然很辛苦,但暂时没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只是想到和孟沁之的未来,觉得空茫难受,不知明天在哪里,会不会一睁眼,她不是她,他也不再是他了。
孟沁之回来,得知母亲来过,有不好的预感,想去看看白雨薇,据帮佣的阿姨说她自从见了太太就一直郁郁寡欢,连很喜欢的下午茶都没有吃就闷在房间里。
他循着气息靠近,发现她坐在飘窗上,不用眼睛,他也知道她现在的姿态是靠坐在软垫上,搂着肚子,额头抵着玻璃远眺风景。
她以前也常常这样发呆,实际上什么景致也入不了她的眼,她有她自己的世界。
北京的薇园已经重新修葺好了,白色和红色的蔷薇花吐出骨朵,执拗地等着女主人才肯绽放第一季的花期。
她知道吗?
“小薇……”他轻声唤她,微微的吸气之后,他感受到她的目光在他脸上聚焦。
“沁之,看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孟沁之一怔,“怎么问起这个?”
“没什么,我只是听到歌词,所以好奇问问!”
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
盲人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谁又会是谁的眼睛?
孟沁之何其聪明,很快就明白她想到了什么,于是两指捏住她的下颚微微抬起,“你后悔了?”
没有人愿意一辈子沉浸在黑暗之中,但是如果没有选择,她能心甘情愿吗?
为了所爱,不是应该为他生为他死吗?她愿意代他看这个世界吗?
“不悔!”她说的很轻,他却还是听的很清楚,却不明白这背后的苦涩和酸楚。
“尽快安排专家手术吧,我有预感小家伙会提前出生的,出了月子,角膜就可以给你了!”
谈话还没有开始,就不欢而散,原因是孟沁之恨自己心狠提出的条件,更恨她比自己还要狠心百倍。
白雨薇落泪,她是心甘情愿的,可是沁之,你懂得我的心甘情愿吗?
过了几天,孩子在肚子里动弹的力道和频率都越发高了,经验和医嘱都告诉白雨薇,这是孩子即将问世的征兆。
孩子已经在她腹中待满了周,即使现在出生也是足月的,不算早产,她已作好了迎接新生儿的准备,同时也为等待许久的小轩感到高兴。
她有午睡的习惯,这天孩子动的厉害,她提前醒了,走到房间外的走廊上听到转角处隐约的人声便走过去看看,发现两位不速之客,一位是不喜她的婆婆钟淑兰,另一位是位年轻英气的女孩,没有见过,但言谈间她听出来这就是那位据说与孟沁之在北京交往了几个月的高干千金。
别墅二楼以上的空间被孟沁之看作居家隐私,一般不让外人上来,除非是公事需要到书房详谈可以例外,而现在钟淑兰带着年轻女孩的闯入显然犯了他的忌讳。
他四两拨千斤,女孩很快明白过来,爽快地下楼去了,只留下钟淑兰和孟沁之。
他们的谈话听得断断续续,但白雨薇还是听懂了,孟沁之亲口承诺会将那女孩娶进孟家大门,但他不想在现在这个关键时期跟她这个原配撕破脸,因为他还需要她的眼角膜换取后半生的光明。他让母亲先回美国,婚事敲定之后再回来,毕竟还有父亲需要照顾。
“那么白雨薇那女人你打算怎么处理?孩子又归谁?”
孟沁之似是沉默了半晌,才有些慵懒地开口道:“她不是喜欢钱么?就用钱打发她好了,至于孩子,既然姓孟就得待在孟家,不会让她带走的!”
“她肯么?”
“由不得她肯不肯,那时她已经看不见了,怎么照顾两个孩子,他们只能留下来,我这是一石二鸟的计策,错不了的,妈你就别操心了,回去吧!”
不知道钟淑兰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白雨薇只觉得僵立了很久,一石二鸟四个字一直在耳边回荡,她像看一个真正的恶魔一样看着眼前的男人,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孟沁之番外:得失寸惜之,苦乐,独我尝(12)
白雨薇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径直朝他走过去。
“孟沁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而飘渺,像从很远的空间传来的一样,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他,陌生得像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我不会跟孩子分开的,就算是我瞎了,也一样会想办法养活他们!”
什么都不用问,孟沁之知道她听到了刚才的一番对话。
他从来不喜欢多解释什么,况且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也并不一定就是事实的全部。
他本就没打算让她和孩子分离,也没有让她失明的打算,她只是他的妻子,留在他的身边就好,他没有想过要从她身上剥夺些什么阄。
自由,光明,如果她爱他,是可以兼得的。
“你不要胡思乱想,先回去休息吧!预产期近了,你要多为孩子着想!”
他看起来淡漠,却比谁都要在意她和两个孩子。在这最关键的时期,他不允许有外来的力量干扰他们,就连他的亲生母亲也不行哦。
跟那高干千金的情事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从没有背叛过这段婚姻。
但也难怪她不信了,他不也怀疑过她的贞洁吗?
报应果然来得很快,他生生跌入自己挖下的陷阱。
他转身,思绪纷乱间,判断力也模糊了,想往书房去的,却走向了楼梯的方向。
白雨薇拉住他,恳求道:“我不会干涉你选择其他女人,但是请你不要分开我和孩子!眼角膜移植手术你安排好了吗?我很快就可以接受手术的,你答应过用眼角膜换两个孩子的平安,不能言而无信!”
她担心的事是每一个失婚妈妈都会在意的,孩子不在自己身边,那么继母会不会对他们不好?
她是不能干涉孟沁之的选择,也干涉不了,可不等于她不心痛。她是爱他的,但如果留不住他的感情了,至少可以容许她陪伴在两个孩子左右。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离开我吗?带着孩子离开我?”他的声音冷冷的,似乎还带着一丝自嘲的笑。
“你在乎吗?你甚至都不肯承认小轩是你的孩子!把他们留在孟家会受到怎么样的歧视我都可以想象的到,你可以不在乎,但我是他们的妈妈,我不能不在乎!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你付出的爱比我要多,我想赶上你的步伐像你爱我那样的来爱你……可是世事无常,我们才会走到这一步!你的眼睛我会还给你,也不再强求你们承认小轩的血统,我会带着孩子走,以后都不会再回孟家来!”
“小轩是我的孩子,我已经知道了!”孟沁之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对她说出已知的真相,更没想到她会那么震惊和受伤。
“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怎么知道的?又做了比对?”
白雨薇想哭又想笑,心拧做一团。
他知道了又怎么样?一样让人难堪,被人质疑的一切就像嵌在心间的一条刺,稍稍一碰就疼得厉害却又无法拔除。
用她的眼角膜换他的一番羞辱,赐给她一个孩子,来救他儿子的命,还有比这更残忍和讽刺的吗?
他打算抛下她跟其他女人在一起了,不再爱她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轩是我的孩子,你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这一点不会改变!”
他不喜欢她绝望的语气,回身想跟她把话说清楚,却忘了两人是站在楼梯口的,她的手还拉扯着他的衣袖。
她是怎么摔下去的,他事后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声闷响和她的呼声像把他整个人都拉入了深渊……
她的预感是对的,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比预产期要提早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可是她却因为从楼梯滚落的时候头撞在大理石栏杆上而昏睡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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