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危险的投资

第12章


而今该男朋友去美国已经三年,既不言返国,又不言接她前往,只在信上表示爱她爱得不得了,索钱甚急,可怜那位侄女,真是连玻璃丝袜都要卖掉啦。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提醒她注意,那家伙不可靠,劝她另找出路,侄女大怒之余,骂我老而不死是谓贼,写了一封航空双挂号,把我的话不但一句不漏,反而添枝添叶的告诉了该男朋友。她写那封信,我一点也不惊奇,盖这是情侣们的老把戏,最喜欢采取此法,以表忠贞。尽在不言中的表情曰:“嘿,你瞧,别人如此这般说你坏话,我都不听,看我对你多真心痴情呀,你如稍有一点天良,至少也得同样报我,不应变心!”该男朋友我是认识的,他果然暴跳如雷,直接给我一函,信上当然精彩,其警句云:“只要有此一念,便如禽兽,吾丈竟以之教侄女,并以之而诬其男友,是何等人哉!”呜呼,是何等人哉!我不过被那个普罗修士弟媳的“预知”小虫钻到脑子里,钻昏了头,说了出来而已。到了前天,我害感冒甚重,躺在榻榻米上哼哼,该侄女踉跄而至,向老妻哭诉那家伙已在美国搞上一个学音乐的女学生,结了婚啦。我当时便想问她:“贤侄女,你不是说我老而不死,而今如何哉!”后来一想,这岂是长辈之道,也就饶她一马,如是同年龄之人,我就非拉着她的耳朵,请她解释清楚不可。   
  爱情老套(2)   
  看样子普罗修士的弟媳,真是人类恩人,如不是她当初那么一关,人人皆有“预知”,那简直要世界大乱。即以柏杨先生而论,我不过仅担忧可能有某种倾向发生,便搞得不当人子,如果真的能够看准未来,好比说,有一对恩爱得不像话的夫妇,我预言曰:“别羡别羡,十年后准打离婚官司。”或曰:“别敬别敬,女的五年后准买包巴拉松放到丈夫碗里。”咦,你想有啥结果乎?恐怕天天都有揍可挨的,这真是有学问人的一大悲哀。因记得一个故事,一位秀才得奇人传授,卜卦极灵,有屁精焉,变化成正人君子往访,秀才掐指一算,惊曰:“阁下速去,不久你就要臭屁连天。”屁精大怒曰:“我岂放屁之人,空言污蔑,饶你不得。”一拳下去,把他打得鼻破血出。秀才不服,尾追其后。该屁精走到山坳,实在忍不住,就放了一个大屁,其臭冲脑,把秀才熏得昏迷不醒,如非过往行人抬到医院急救,定驾崩无疑。 
  这便是预知的苦恼,虽然预知实现,但仍不免鼻破血出,尤其是常常指出丈夫要忘恩负义,不是挑拨离间是啥? 
  这里涉及到基本问题,即:爱情是爱情,感恩是感恩也。爱情可能包括感恩的成分,若某小姐,被某老头屡拯其危,屡救其命,由感生爱,索性嫁给他,这种事固多得很。若某小伙子,被某女士屡助其难,屡援其困,由感生爱,求婚而娶了她,这种事也多得很。但感恩图报的情愫,只是一粒种子,可能产生爱情,但不一定必然的产生爱情;可能增加爱情,但不能完全靠它维持爱情。婚姻的美满,夫妇的结合,以及家庭的幸福,建筑在吸引力上,不建筑在某一单纯的因素上。爱情这种东西,是一纯感情的玩艺,理智的成分较少,男女二人爱到极点时,甚至双双服毒,或双双跳河,连自己的老命都不要啦。恩人也者,比自己的老命又如何哉,自然抛到脑后;他对自己的生命都不惜,自也不惜辜负他的恩人也。 
  看过陈世美那出戏的人往往有一种错觉,使我们很难一时的把它澄清,盖戏台上的秦香莲女士,虽年已四十,而又经过贫苦入骨的穷困生活,但她却毫无憔悴之状,脸蛋俊俏俏而眼睛水汪汪,唇红如血,齿白如雪,唱起来悠扬悦耳,身段做工,更不用说啦,雍容华贵,娇弱婀娜,教人又怜又爱。呜呼,那当然如此,秦女士是女主角,戏班老板如果不物色一位色艺双绝的名旦扮演,岂不连裤子都赔进去哉?于是,问题就在这里,如果真正的秦香莲女士能有戏台上秦香莲女士一半那么漂亮,恐怕陈世美先生不致那么乱搞,即令受不住公主财色权势的诱惑,也不致那般绝情。 
  我想用不着重金礼聘考古学家去研究,凭常识判断,就可想象得到秦香莲女士决非戏台上那种模样;长年累月的狼狈,她不得不成为一个黄脸婆。“黄脸婆”三字,被我们日常乱用,渐渐冲淡了它的严重含意,实际上黄脸婆本身就是一个悲剧,无论如何,她不能和公主相比。如果玛格丽特公主跟台北街头穿着木屐,敷着半寸厚铅粉,满嘴“干你娘”的村妇站在一起,你要娶那一个吧。如果你是那位村妇的丈夫,而玛格丽特公主却硬是爱上了你,问你结婚了没有?如你尚未结婚,她便嫁你。噫,请指天发誓,你将如何回答乎耶?村妇待你再恩重如山,恐怕你都要跃跃欲叛,便是将来挨铡都干,何况又自信不但不至于挨铡,反而会飞黄腾达哉。     
  第四部分   
  危险的投资(1)   
  无论如何,妻助夫成功也好,夫助妻成功也好,都是一种危险的投资。有二位不肯具名的读者来信,斥责柏杨先生简直是人伦败类;盖如照柏杨先生所言,天下夫妇还有啥意思,岂不是太令人寒心?我想该二位读者先生一定是儒家正统,否则不致如此义正词严。夫妇间有意思没意思,是他们自己的事,寒心不寒心,也是他们自己的事。陈世美先生高中头名状元,定是孔孟之徒,他却把糟糠之妻甩掉,我有何法?罪恶和孔孟无涉,反而落到我的尊头之上,誓不敢当。 
  柏杨先生只研究现象,不研究道德,早已一再声明在案,不信邪的人尽可不信邪。有漂亮妻子的,不妨捧她试试;有年轻丈夫的,也不妨助他试试;柏杨先生的高见,灵不灵试后方知。有些人认为我把病态太过于夸大,呜呼,夸大啦还有人不在意,不夸大岂不是更有人不在意乎?柏杨先生不是圣崽,不能说违心之论,亦不能见死不救。 
  然而我的意思不是劝天下所有的夫妇都不要互相鼓励上进,不互相鼓励上进的夫妇,简直比互相鼓励上进的夫妇还要糟,那不是一对猪是啥?甘于在既臭且小的圈子里终其天年,较之轰轰烈烈而垮,还要差劲。我的意思是婚姻中有各种毛病,一旦爆发,即不可救药。要想毛病断根,不在于不帮助丈夫或不帮助妻子,而在于自处之道,综观历来那些破裂的婚姻,似乎有几点是共同的,值得研究。 
  人间俗不可耐的嘴脸甚多,以“恩重如山”的嘴脸,最教人无法消化。张先生偶尔帮助了王先生,或介绍工作,或借钱度过难关,或做了一次保。呜呼,这下子他的恩德简直报不完矣,教你写告密信你就得写告密信,教你给他倒马桶你就得倒马桶,跟你太太睡一觉你也得让他睡一觉,否则的话,他到处捶胸打跌,声泪俱下,宣传你忘恩负义。历史上很多叛逆事件,都由此而生,终于逼上梁山。夫妇之间,如果也发生这种情形,妻子当衣押被,把丈夫供奉到大学堂毕业,其功固可上凌烟阁,可是一旦她居功而骄,或居功而怠,动不动就嚷:“没有老娘,你有今天?”结果恐怕是只剩下老娘,而没有今天矣。一个丈夫抛掉一个妻子,或一个妻子抛掉一个丈夫,决不如报纸上写的那么简单。 
  恃功而骄,在政治上有杀身之祸,在家庭之中,轻则打闹,重则被踢,反正没有啥好结果。最糟的是,做丈夫的用妻子的钱上进,那简直等于自己买条麻绳套到自己脖子上而让她牵着,局外人往往羡慕他艳福不浅,人财两得,实际上过的却是丧尽自尊心的日子。妻子初出茅庐作事,拿到薪水,给丈夫买一双袜子,制一套西服,无论施者受者,都其乐无穷。可是妻子大阔特阔,购洋房,买汽车,送他出国考察,带他见大人物,猛升其官,他便活在她手心之上。可是做丈夫的如果一旦借此翻身,而妻子却继续以为她栽培了他,那不是逼他反乎?   
  危险的投资(2)   
  故第一则自处之道曰:必须使双方的感恩程度平衡,莫名其妙的嘴脸少露。宁可使对方想,不要自己说,说出来便反作用矣。 
  从井救人,为圣人所不取,盖忽冬一声跳将下去,即令把人救起,你岂不跌断了腿?丈夫帮助妻子或妻子帮助丈夫,拼老命则可,从井救人则需要研究。丈夫阔了之后,美女如云,温柔入骨,刚从宴会上回到家里,赫然有个大恩人黄脸婆在,形状恶劣,翘其二郎之腿,猛吸洋人之烟,瞪眼怒问曰:“你去干什么啦?”呜呼,她恐怕是非没落不可,这是属于凶猛的一型。还有可怜的一型,整天蓬头垢面,补袜洗被,有好吃的给丈夫吃,有好穿的给丈夫穿,结果自己憔悴不堪,芳龄不过四十,望之却如六十许人,这乃天夺其魄,无药可救。 
  古时有这么一个故事,某一青年才俊,每逢出门进门,必先歪伸其头,大家觉得奇怪,问他为啥,他曰:“你们不知,我现在作的是准备工作,将来一旦当官,要戴乌纱帽,乌纱帽有左右两翅,我如不练成习惯,届时岂不撞坏?”这当然是一个笑话,但笑话可给我们启示,为了减少丈夫将来飞黄腾达后被踢的可能,在帮助他时,一定得同时的注意到自己——注意自己的姿色,注意自己的手不要太粗,注意自己的营养不要使自己太衰老,注意丈夫搞的是啥,如果他将来是要靠洋文吃饭,你就该努力向他学一点洋文;如果他将来要靠化学吃饭,你最好努力向他学点氢是啥,氧是啥,以便他阔了之后,无论那一种场合,都可和他并肩参加;无论那一种集会,你自己也能感到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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