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名将吴起先生,为了做官,能把太太杀掉,盖他的太太是齐国人,鲁国怕他受齐国人的影响而不肯给他官做,一急之下,刀光血影。噫,“事业”的诱惑大矣哉,我想吴太太和他过穷公务员生活时,一定天天盼望丈夫能找到一个好差事,二人即令没有爱,总也多少有点情,为了爱情杀之,还有可说,为了“事业”杀之,不知有啥可说也。和这干法同一气质的还有一位张巡先生,提起张巡先生,用不着加以介绍,一定人人起敬,该张先生乃第一等的忠臣,安禄山先生大军南下,他奉命把守睢阳时,把心爱的太太拉出杀掉,以飨将士。张先生当然比吴先生高上一级,他固是为的公,吴先生不过为的私。但站在被杀的太太立场,公也好,私也好,结果一样,都是臭男人为了所谓“事业”,而被一刀两断。臭男人如果把妻子杀掉,终身不娶,还说得过去,事实上却又如何哉?吴起先生杀了太太,当了陆海空军总司令,少不得再娶一个如花似玉。(女人也真是怪物,我敢和你赌一块钱,照样有人愿意嫁他,因他有洋房有汽车,又是将军故也。)张巡先生如果不死,等到大乱已平,柏杨先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能不也找一个如花似玉乎?于是我奉劝天下太太小姐,对“事业心”太重的臭男人,千万提高警觉,盖他一旦事业心高涨,啥可怕的事都做得出。尤其糟的是,他为了别的理由杀你,人们还责备他,而他为了“事业”杀你,不但没有人责备他,还一致鼓掌叫好哩。柏杨先生如果是一位小姐,我固不嫁吴起先生,张巡先生即令忠臣得再厉害,我崇拜他可以,嫁了他被他杀掉去当他成功的梯子,我绝不干。
忠臣尚且免不了入八格野鹿传,圣崽们更不用说啦,盖把太太杀掉,固是他妈的。即令不杀,八格野鹿仍是八格野鹿,同样也他妈的。汉朝有一位周泽先生,大官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吃斋,不但不和太太同宿,而且还迁到别的房子居住,连肉都不吃,有一天害病在床,太太听说,心疼得不得了,前去探视,周泽先生如果稍微有一点人性,应该非常感动才对,但八格野鹿无论啥时候都是八格野鹿,他一见太太驾到,认为有渎他的圣斋,竟大翻其脸,叫卫士把她逮捕下狱。
所谓“事业第一”(2)
和周泽先生异曲同工的,还有一位杜大中先生,此公可在八格野鹿传中,坐第一把交椅,周先生是文官,没有杀人的力量,最大的花样不过把太太逮捕送狱。而杜先生却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武夫,和《啼笑姻缘》上的刘德柱先生,同是一种类型的“将军”,其兽性使他表现得更为紧张,他的太太有错时,或虽没有错,而被他认为有错时,立刻就叫卫士拉到公堂之上打其屁股。他有一位爱妾(惜哉,姓名不传),长得美丽非凡,才华极高,大概至少也是大学堂毕业,杜大中先生的奏章表笺,都出自她手,一个粗汉,有妻若此,也真够啦。可是有一次该漂亮女士填词《临江仙》一首,其中有一句“彩凤随鸦”,越是有缺点的人,猜忌心也越大;而一知半解,更容易光火。杜大中先生接到小报告说那是骂他的,请人讲解了一遍,立刻暴跳如雷,八格野鹿型人物最大的特征是翻脸无情,下令把她的脖子活活打断。
另外还有一个故事,东晋末年将军(又是一个“将军”)刘毅先生,意气骄横,杀人如麻,大概自知作孽太重,竟也吃起斋来,有一次吃斋吃得大病不起,太太去斋房看他,请他保重身体。史书上说,刘毅先生最喜风雅,平常和诗人名士来往,颇为卖弄,所以他的禽兽做法也多少有点不同,他不像杜大中先生那样动刀动枪,而是上了一个奏章,要求皇帝把他太太治罪,自请解斋。这种不近人情的举动,在他以为可以表示他正心诚意,大公无私,其实更显出他八格野鹿。
不仅官崽中有八格野鹿,将崽中有八格野鹿,便是圣人群中,也颇不乏八格野鹿焉。最有名的圣人曾参先生,就对太太露过一手,有一次他的太太为他的继母蒸梨没有蒸熟,他就翻了圣脸,把她赶了出去。呜呼,现代离婚,一声白白,男东女西,好像没那回事。三千年前根本没有离婚,而只有“出”有“休”,那个可怜的女人为了一碗臭梨而被恩绝情断,曾圣人未免太恶毒矣。然而梨蒸不熟,还有个梨在,若东汉关内侯鲍永先生,他太太不过在婆婆面前骂了一声狗,他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认为太太对婆婆不敬,偏偏他的官是因他的孝得来的,这岂不影响他的前途乎?乃效法曾先生的办法,把太太也一脚踢。
官崽将崽八格野鹿起来,还有办法可以避免,圣崽一旦也八格野鹿,视老婆不值一屁,因他拥有千万人的赞美,就难对付矣。曾参先生焉,鲍永先生焉,人们不但不说他们八格野鹿,无情无义,反而说他们孝顺。两位可怜的太太,不知道是谁家娇生惯养的女儿?落到这种禽兽之手,只有含屈忍辱,长夜自泣。凭良心说,就是蒸梨蒸不熟,就是在婆婆面前骂了一声狗,和不孝固差得远啦。
有裂缝的婚姻(1)
该千万富婆是一个智慧极高的人物,她阁下深知自己年老色衰,虽不能根本消灭问题,但能含垢忍辱,使该问题不致扩大到非摊牌不可的程度,真了不起也。也有人说啦,我宁可孤独一辈子,也不要没有爱情,甚至已经变了心的伴侣。说这种话的人多半没有尝过孤独的滋味,或者还有在情场上折腾一阵子的资本。如果不是此两种情形,则单靠冲动的结果,恐怕受到的伤害,更要严重。
这个原则可以应用到每一件有裂缝的爱情和有裂缝的婚姻上。前些时谈的李森先生三角恋,最理想的当然是没有第三者,不幸而有了第三者,则即令依照非禽兽集团的妙法,把他阁下那话儿割掉,都没办法使两个女孩子不衔恨终身。还有国立台湾大学堂教习施显谋先生,跟一位法国女郎生了孩子,(大家都在责备该法国女郎,但那法国女郎值得我们崇慕,我真想每天向她跪拜致敬,这比有些女孩子非钱不行的镜头,又如何耶?)太太只好告状,这一状告的砸了锅,即令中国全国同胞一致大怒,把该法兰西推到大海里,法院用拘票把当丈夫的拘到妻子房子,恐怕他们的感情也无法恢复。但是,施夫人不告他一状可乎?恐怕砸到谁身上,谁都要告状,欺负人不能这般不留余地,不揍他一顿已够他祖宗有德啦。(但我这些时一直在想,她如果冷冷静静,采取千万富婆的方法,是否更为妥当?)这就又回到我们的本题,可以预言的是,不管他们这件事将来如何解决,法国女郎走也好,不走也好;施太太离婚也好,不离婚也好;施先生受打击也好,不受打击也好。反正他们三人以及儿女,以及有关系的若干人,都要倒一阵子楣,甚至要倒一辈子楣。
李泰祥先生许寿美女士的婚姻,弄到现在,已经成了问题。而更严重的是,像上面所举的例子中,还可找出错误在谁,而在他们的案子中,却人人都理直气壮。岳父有的是理,新娘有的是理,新郎也有的是理,如果各人都“择善固执”,这问题就永远解不了决。在这个案子中,岳大人——(包括岳父大人、岳母大人、以及岳兄大人、岳姐大人)的理由最为动人,一曰,男的没有钱,李泰祥先生不过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而且学的是音乐,在目前社会,男人学音乐,跟写杂文的一样没有前途,结婚生子之后,我家女儿吃啥喝啥?二曰,你们结婚没有关系,不该偷偷摸摸的,教我丢脸。新郎新娘的理由似乎也十分响亮,一曰,爱情可以抵挡一切,爱情生活重于物质生活,而且谁敢说我们挣不到足够的钱?二曰,偷偷摸摸?我们不偷偷摸摸不行呀。偷偷摸摸,岳大人还棒打鸳鸯两离分,不偷偷摸摸恐怕连面都见不到。
有裂缝的婚姻(2)
这不是纯粹的岳婿贫富问题,而是老人跟孩子相异的代沟问题。老年人看重钱,孩子们看重爱。老年人认为孩子幼稚,厉声问曰:“爱情能当饭吃呀?”孩子们认为老人腐朽,也厉声问:“吃饭能当爱情呀?”各有各的道理,盖爱情固不能当饭吃,但仅只塞饱尊肚,也抵不了爱情的空虚。
这些话我们说的太多啦,但说的太多也阻挡不住有人用模子乱浇,可见该模子的诱惑力之强。我想,一个人过了四十岁而仍不爱钱,他一定是疯子。一个人在四十岁之前如果不把爱情放到第一位,他一定庸俗不堪。夫钱也者,可以保证生活安全,而爱情可以使生命充实。人到了哪个阶段,就有哪个阶段的需要,也有哪个阶段的境界,谁都别笑谁,谁都别怪谁也。柏杨先生年轻时,周游列国,气冲牛斗,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见了如花似玉,立刻如醉如痴。可是到了现在这把年纪,人心大变,大变人心,则认为啥都是假的,银子才是真的;非禽兽先生给我一块钱,我就马上脱裤子教割生殖器。尤其是看见穷小子娶千金小姐,忍不住心惊肉跳,一则飞醋难忍,二则也担心他怎么养活她哉?咦,如花似玉天生是要臭男人供养的,臭男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养分,而用穷困把她折磨老折磨死,折磨成残花败柳,真是他妈的丧尽天良。不过问题又回来啦,儿孙自有儿孙福,做父母的千算万算,当不住天老爷一算。唐国桢女士手执巨棒,把女儿的婚姻打散,嫌她的女婿是个小小记者,没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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