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琷赶在天亮之前回到策谷, 肖何被他施了催眠术,还沉沉睡着,凤琷将从龙宫带回来的锦囊挂在那面墙上,想了想拿起一旁的笔, 写了“水产”两个字, 然后把条贴在上面,这才往卧室走。
他原本就不需要睡觉,体内神力冲突时浑身都痛,更睡不着了,办完事之后就躺在肖何旁边盯着他看, 这次必须去一趟地府,不知道肖何会不会害怕不敢去。
他想完突然笑了一下——以前想去哪儿说去就去, 现在还要考虑跟肖何商量,这种感觉很奇怪,好似是被束缚住脚步, 自己却不觉得厌烦。凤琷翻个身把下巴抵在手背上, 一双锐利的凤眸变得有些茫然, 他回想一下自从自己遇见肖何以来的这些事, 自己觉得神奇, 他从来都没想过会跟一个凡人纠缠不清。
凤琷的潜意识中一直觉得在他的神生中应该就他一个而已, 从无尽的过去走向无尽的未来,应该说所有的神都是这样的,很少有哪个神会特地去找伴侣。
——尽管有,但是非常少。
不过也可能只是这些年来固有的一种思维模式, 一旦适应身边有个陪伴的人,就再也无法想象独自生存了,嗯……他就是打破神界思维模式的第一神。
……这些都是肖何说的,他还需要好好学习。
肖何一睁眼就看见凤琷一个人趴在旁边乐,他现在是张少年的脸,做什么表情都很讨喜,肖何忍不住伸手捏上去:“一夜没睡啊?”
凤琷瞅准机会扑到肖何身上,吧唧一声亲了口:“我不需要睡觉,你可总算醒了。”
肖何有点担忧,在他身上拍一拍:“是不是疼得没睡着?奇怪,我昨天晚上睡得这么熟……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我不是告诉你没事了么,你快起床,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凤琷心情很好,笑嘻嘻地把肖何往外拉,后者没站稳踉跄一下,心下微微无奈:“什么东西这么着急,你等我洗漱一下……”
“不告诉你,你自己去看……看完再洗漱,你不洗漱也很俊俏。”
肖何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你今天怎么了啊?吃了可爱多。”
凤琷没说话,愈发狭长的眼尾弯起来,他仰头看着肖何笑的时候,让肖何觉得自己当爹许久……
凤琷把肖何拉到挂锦囊的墙面前,指着自己刚挂上去的那个:“你自己看看。”
肖何挑挑眉,把“水产”拿下来,打开后里面鼓鼓囊囊一口袋灵元球露出来。
“你不是问我昨天晚上是不是一夜没睡?我昨晚去了一趟龙宫,跟父神要的,种类很齐全。”
凤琷在心里暗暗想,如果不齐全他就杀回龙宫,把父神的侍从都抓回来。
“连父神的灵力都有。”
肖何面无表情地哇了一声,看看锦囊,又看看凤琷,低下头在他脸上用力吧唧一口:“凤琷,你怎么这么牛呢?你这么贴心,我都要感动哭啦。不过把你爹称为水产不太好。”
凤琷趁机抱住肖何的脖子咬着他狠狠亲回去:“他又听不见。”
肖何急忙躲开:“还没刷牙……不过你带回来之后该早点告诉我,我好把它们分分类,都是水产的,万一融合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都待在一起一晚上了,不会融合的。你先不要急着弄这个,我等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肖何把锦囊重新挂回去,微微一愣:“还有什么惊喜?”
凤琷心想,这回可能只是惊吓。
“我要去地府一趟,你跟我一起吧。”
“因为九咎?”
凤琷长叹一口气:“因为应麟,他翘家了,父神让我把他抓回去。啧,所以说我最讨厌欠人人情了,如果不是这次让他帮忙采取灵元,我才懒得给他跑腿。”
*
一开始只是好奇。
因为没有经历过,没有接触过,所以在对方靠近的时候,情不自禁地,也想要靠过去。
在应麟枯燥古板的神生中,姚晋的出现无疑是一个异端。他就像一簇火苗,掉进了醴泽的汪洋中,没有产生半点涟漪,却用自身的毁灭令水面产生沸腾的水蒸气。应麟觉得自己的神生应该与“叛逆”和“违规”没有关系,因为他就是这个世间的规则,如果连他都懂得了变通,这世界上将再无绳墨以规。
所以姚晋即将赴死的时候,应麟想都没想就切断与他的联系,一方面他不能插手人间的事,另一方面,对于神来说人死只是轮回的开始,即使姚晋在这一世死掉了,又会立刻投入到下一世的轮回中,应麟觉得是无所谓的。
凤族出了血鸦一事,被魔气影响的不仅有人间,还有神界。为了处理这些事务应麟长时间脱不开身,稍得空闲时他突然想起,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姚晋的刑罚应该差不多了,按照时间推算,他投胎的时候也该到了才对。
再推前一点,他该已经长大了。
应麟想到这些,心里莫名有股奇妙的兴奋,借着下界办事的空档去凡间侦查一番。应麟很擅长找人,他跟凤琷不一样,那家伙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应麟却对魂魄的味道相当敏-感。但是出乎意料,应麟在下界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姚晋。
那也许他还没有投胎?
不应该,姚晋虽然可恶,他的罪责却够不上五十年那么长,地府的人办事效率太低了吧。
本着公平公正的态度,应麟决定去地府看一看,作为监察他是不允许有与事实不匹配的重刑出现在地府的。
可是等他气势汹汹杀到奈何桥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少年魂魄像阵风一样从他身边刮过,后面跟着几个青面獠牙的鬼差扑上来,如果不是他在前面挡了路,那少年的魂魄可能就被推到奈何桥底下去了。
应麟忍不住皱起眉低声呵斥:“你们做什么,如此冒失。”
这几个追魂的鬼差等级比较低,从来没见过上神,更想不到上神会到地府这种地方。他们上上下下将应麟打量个遍,见他虽然浑身被莹润的银光包裹着,却是生面孔,再加上地府本来就是鬼魂的地盘,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根本不怕应麟。
他们态度嚣张,官腔打得很很溜:“呵,你又是什么人,别挡着我们捉拿要犯,马上让开。还有,私闯地府可是重罪,趁我们没报告给判官之前,速速离开!”
应麟冷冷扫面前的鬼差一眼,指着奈何桥上插的一块棕褐色匾额说道:“请勿在桥上追逐打闹,这不是地府的规矩么?”
众鬼怪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鬼许是刚上任,想在老鬼们面前表现,便走上前想推应麟一把:“地府什么规矩关你屁事。”
只是他的手没碰到应麟,鬼手刚接近对方身上那层银光,小鬼就突然尖叫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被火焰烫到了——不,或许是被雷电劈到了,又冷又疼,还冒烟!
几只老鬼一见这情形,马上明白面前人的身份不一般,连蹦带跳地逃开,边逃边喊:“快去禀报阎王,有人闹事!”
应麟没再理会他们,他刚刚嗅到熟悉的气息,转过身,果然便见适才被追逐的少年坐在桥头,仿佛根本没有察觉他们这边的争吵。应麟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目测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几步之遥。
应麟突然觉得自己无法迈出去一步。
那个人……确实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吧。
他从这里能看清他的样子,还是死时候那个年纪,人死后魂魄的模样就会停留在死的那一瞬间,所以他额头高度的位置上还有个贯穿脑后的小洞,在不停淌着血——这是他的死因,是被枪毙时留下的。
其实比起大多数魂魄,少年的模样已经算很干净很好看了,这里有很多死得奇奇怪怪的鬼,什么上吊死的,摔到脑浆迸裂而死的……要更吓人。
更恶心的场面应麟都见过,但是看着那个流血的洞,他却突然觉得害怕,好像有很多事情都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有些人……真到了需要面对的时候,会令人生出想要逃避的心。
应麟最终还是走过去,少年头发乱蓬蓬的,有一半遮住眼睛,但是他唇角翘着,眼睛隔着刘海从往奈何桥远处眺望,情绪竟然不是负面的,反而充满……期待?
奈何桥头是离人间最近的地方,任何一个死去的灵魂都要经过这里来到地府,这也是地府中所有的灵魂所能到达的极限,再往前走他们就走不动了,除非投胎,不然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应麟想叫他一声,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看见对方身上有伤,不过因为是到地府之后才造成的伤痕,所以已经愈合得差不多,只剩下一道道印记。有雷击过后的痕迹,也有火灼烧的痕迹,可想对方在地府中是经历过什么样的酷刑才令他如此伤痕累累。
但是他现在几乎衣不蔽体,可能也是受刑时衣服被撕破了。
应麟早就想到了,这家伙在人间没有亲人,按照他的为人,更不会有朋友,根本不会有人给他烧纸,所以到了地府之后他就一直穿这一身衣服。
应麟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开口:“你……你在做什么?”
对方没有理会他,只抱着奈何桥的桥柱蹲在那里,样子像是蜷缩,应麟突然想到一种说法,长时间被捆缚施加疼痛,受刑者会产生身体上的记忆,他们的姿势也会变成被束缚时候最舒适的姿势,下意识里就会变成那个样子。
但是他为什么会对他的话毫无反应,难道魂魄无法听到外界的声音吗?
应麟收了身上的神光,伸出手在少年肩膀上拍一下,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少年长长的睫毛轻轻忽闪两下,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他,这时才发现对方的存在。他第一个反应是害怕,眼神虽然还很迷茫,眼底已经涌上恐惧。
——这家伙过得不怎么好啊。
——不过被压进十八层的魂魄,会过得有多好。
刚刚那群人追着他说要捉拿要犯,这么说,这家伙是逃出来的?怎么会呢,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怎么会还在受刑,应该早就去投胎了。
应麟心里有一丝起伏,脸上还是面无表情,他看着少年重复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大概还是害怕的,也敏锐地感觉到应麟的强大,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对方的问话。苍白干枯的嘴唇轻轻张了张,发出一个嘶哑的音符:“不……”
应麟这才发现,他喉结上也有一个暗色的痕迹,顺着那个痕迹查找,便能发现透过脖颈,在颈后相对的位置也有一个不规则的圆形——他的喉咙被铁丝插过,或者连舌头都被铁钩钩出来过吧。应麟再次扫视他的身体,发现对方身上还有几处浅红色的没有愈合的伤口,像是新添的伤。他突然很生气——地府是怎么办事的,明明该早就放走的魂魄还被拘在这里,看来他要找判官好好聊聊,还不知道这些年那几个老糊涂办了多少冤假错案。
应麟在他面前蹲下-身,少年的视线由仰视变成平视,应麟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握住他的手,见对方没有挣扎,这才慢慢握紧。
“能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吗?”
大概从来没有人再这样与他亲近,少年产生想跟应麟交流的情绪,但是他很久没有开口了,也有很多年再也不曾与人交谈,好像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少年不抗拒说话,只是忘了怎么说,他张开嘴发出“啊”的一声。
少年试了几次,都没有办法完整地说出几个字,应麟没有不耐烦,他自己倒是急躁起来。
“一个字一个字来,慢慢说。”
死亡时间太久的魂魄会失去一部分做人的感觉,比如味觉、嗅觉,再接着,渐渐地失去记忆、声音、听觉……其实只要时间够长,他们不需要喝孟婆汤,时间能够带走他们所有的东西。
对于魂魄来说,失去才是常态,若有哪个魂魄仍留着执念,那它将变成厉鬼。
“不……”
应麟点点头:“不?”
少年想了想,继续道:“不记得……”
应麟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感觉不舒服。
——他不记得,那应该连自己也不记得了吧。毕竟过去这么久,他又受了这么多刑。
“不记得在这里做什么吗?”
少年没回答,低着头看向两个人交握的手,他的手又瘦又苍白,像鸡爪子似的被应麟握在掌心,这让少年不自在地在他手心握了几下。应麟发现他的小动作,忍不住轻轻抿了抿唇角,好像被逗笑了。
“好好想想,也许可以想起来。”
——也许并不是地府的过错吧,如果是他自己受不住刑罚,从十八层逃出来的呢?奈何桥在最上面一层,要到这里来必须离开十八层,这种行为相当于越狱了。然后被不断抓回去加刑,也是有可能的。
少年也许被鼓励到了,他垂着头闭上眼睛,做出一个回想的表情:“等……”
应麟的瞳孔微微紧缩。
少年皱起眉,面上露出痛苦之色:“等人。”
应麟不由自主地吞咽一下,喉结在颈项正中快速地上下滑动,他不敢问“你在等谁”,或者“谁跟你有约”。应麟又不是傻子,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只不过他真是到死都没变啊,临死的时候自顾自通知他,让他来看他被执行死刑,如今又自顾自决定在这里等……应麟突然很生气,不知道是在气他自作主张还是在气什么。
他突然握紧少年的手,冷冷问道:“你怎么知道要等的人会来。”
少年睁开眼睛,面上露出迷茫,随后无措地,用力把手抽-回来。
这好像是一个触发信号,应麟豁然站起身往前迈了一步,几乎把少年从桥上挤下去。他的动作将少年吓了一跳,对方像只猴子一样嗖一下窜出去老远,然后警惕地看着他。
应麟望着对方身后代表阴阳界限的水红色结界,对他伸出手:“回来,你想死吗。”
少年轻撇一下嘴角,表情非常不屑,他转过身用后脑勺对着应麟,倔强的背影好像在说——爷懒得理你,快滚。
一个人到底怎样才算没变?如果这个人忘记了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所有与他在一起的感觉,他还是那个人吗?应麟轻轻收起手指,掌心里空空的,冰凉的温度让他没有实感。
他走过去拎着少年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重新抓住他苍白的爪子:“我的话还没问完,给我过来。”
少年很不配合,一路挣扎,仍被应麟一路连拖带拽着拉到桥中央,应麟轻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桥上,少年就没有办法再挣扎了——两边实力差距太大,他只能听从命令。
应麟蹲在他旁边看着他,他的眼神非常冷,这种事情应麟自己也控制不住,作为监察之神,没有冷酷无情的形象会很麻烦,所以他问话就像逼供——尽管这并不是应麟的本意。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么?”
少年见反抗无效,好久才撇着嘴不情不愿地摇摇头。
应麟捏捏他的手,轻声问道:“那你记得我是谁么?”
少年脸上鄙视的表情很明显:“你以为……你……是谁。”
——你是谁管我什么事,爷根本没有必要认识你。
应麟想,如果他说话利索,可能会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这样说。他居然被自己想象到的场景气了一下,威严的眸子微微眯起:“但是我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
“凭什么告诉你。”
“……”
应麟说完不再理会他,直接撒了他的手站起身往奈何桥另一头走,少年愣愣地坐了一会儿,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朝应麟跑去,只不过他跑了两步又停下,回头望了奈何桥头一眼,又望了应麟的背影一眼,终于下定决心,朝应麟跑过去。
应麟不急不缓地往前走,少年的脚步声没有他那么稳重,却紧紧跟在他身后,应麟有时候故意慢下来,跟着的人也会慢下来,保持距离,仿佛害怕他会突然回过头揍他。
可能因为跟在应麟身后,往日里到处可见的鬼差居然没有出现,少年渐渐放下心,有意识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再拐过一个弯时,少年终于跟了上来,他伸手抓住应麟的手腕,拽着他停下。
应麟心里觉得好笑,却仍旧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说:“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看看应麟,又看看远处,指着那边宏大的建筑物纠结道:“不能去。”
“为什么?”
“很……很厉害的,不能过去。”
他指的地方是阎王殿,像少年这等魂魄是没有资格靠近的。他还记得有一次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跑进了一栋建筑,马上就被狠狠扔了出去,紧接着一群鬼一拥而上把他抓了起来。
那次受罚很重,什么万鬼噬心,千刀万剐……总之十八层的刑罚又给他挨个来了一遍,所以记忆尤新。
应麟低头看向少年拉住他的手,突然想摸摸他的脑袋,告诉他不用害怕,好在他忍住了。
他有点刁难地说:“你记起来我是谁,或者记起来自己是谁,我就不过去。”
少年看了他一会儿,失望地松开手,对他做一个“祝你平安”的表情挥挥手。
应麟:“……”
应麟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然后拍拍自己旁边:“过来。”
少年这次乖乖地跑过去。
“你喝过孟婆汤吗?”
对方摇摇头:“你知道……我是谁,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他自己想起来,如果能想起来,他几十年前就想起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嗯,没喝过孟婆汤,不知道刺激一下,会不会恢复记忆。
“好吧,你上辈子叫姚晋。”
他的话一说完,少年的眼睛就亮了,大概名字是困扰他很久的一件事。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什么都记得,包括自己的名字,上一辈子经历的事情,还有,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但是受了太多刑罚,这里的鬼又特别懂,每次都把他弄得特别疼,会挺不住昏过去,昏过去再醒来就会忘记一点东西。一次一次,忘掉的东西越来越多,能记住的东西却越来越少。
再到后来,只剩下在奈何桥头等人这一点,成了他唯一的记忆。
有鬼私下里劝说过他,让他挺过这一段,不要再逃跑,就可以得到轮回转世的机会。但是他不太愿意那样做,一点点忘记是很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他能意识到自己在忘记。
姚晋牢牢记住他唯一的记忆,为了在没有尽头的刑罚中记住,姚晋想方设法地逃走——这一点他不会忘掉的,因为每次都会被抓回去。但是他潜意识里非常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醒来,连自己为什么逃跑都忘了。
但是现在他又知道了一条关于自己的重要的事,原来他叫姚晋。
他眼里终于带上笑,仔仔细细将应麟打量一遍——他好像并没有骗人,那他应该就是叫姚晋吧。
应麟按了他乱蓬蓬的脑袋一下:“高兴吗?”
姚晋点点头:“你还知道什么?”
“等价交换,你该想起来关于我的事情,我才能告诉你。”应麟说完又恶劣地补充道:“你想起来一件,我就告诉你一件。”
姚晋虽然没有记忆,但是神志恢复了不少,他仔细想了想,说道:“我要等的人……是你吗?”
应麟心头猛地一跳,突然觉得……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姚晋见他不说话,狡黠地勾起唇角:“我说对了。”
他自信地用了陈述句,应麟吃瘪的样子令他很开心。
“该我了。你是谁?我为什么等你?”
应麟心里叹口气:“你猜出来一个问题,我只能回答一个问题。”
“好吧,那换一个……我们之间有什么约定?”
姚晋很聪明,问这样的问题,能够获得更多的信息。但是应麟不可控制地难过了,不是像上次一样那么模糊的感情,他这次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情绪。
他想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约定,而他的等待……也只不过是自作多情地等而已。如果他不来怎么办,他要这样等下去吗?因为按照自己的性格,若非心血来潮,是万万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的,更不会想要来找他,他不该这么自信……
应麟突然明白了,自己刚刚生气根本不是因为姚晋自作主张的等待,而是因为……他真的没有对他承诺过什么。他无法衡量自己与姚晋之间的关系,或许清清爽爽,凡人和神……这几个字就可以总结他们之间的关系。应麟生气正是因为当姚晋问“我们之间有什么约定”的时候,他不能说出一个会令对方开心的答案。
姚晋见他许久没有说话,不由地把脸凑上去:“喂,你是聋吗?”
——“喂,你是聋吗?”
——他确实是龙啊……
应麟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忍不住勾起唇角:“我是龙啊。”
“呸!回答我的问题!”
应麟终于把爪子放在姚晋头顶揉了两把:“我们之间没有约定,不过你等得没错,我这不是来了吗。”
“骗人,没有约定我为什么会等你。”
“……”这该问你自己。
应麟面无表情收回手:“好了,继续,你还想得起来什么。”
姚晋撇撇嘴:“必须是关于你的吗?”
“必须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很不公平,我不喜欢别人跟我玩失忆这套。”
姚晋啃着自己苍白枯瘦的爪子冥思苦想,他脑袋里偶尔会闪过几个片段,但是完全抓不住:“我想不起来,不过,你虽然现在看起来很不靠谱,但是一定是个好人吧,非常好的那种……”
应麟不解:“这怎么看出来的?”
姚晋伸出自己的胳膊,上面斑斑驳驳都是伤痕,他撅着嘴给应麟展示:“你看,这是伤。他们说之所以死后要受惩罚,是因为活着的时候做了很多坏事。我以前肯定非常坏……但是我要等你,说明你对我很好,能对坏人都很好,你一定是个好人。”
“……”
姚晋疑惑地在他眼前挥挥手:“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应麟长出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他的声音有些变调,不再那么冷静:“我没有对你非常好,我……”对你非常不好,甚至没有对凤琷那个傻逼千分之一那么好。
“骗人!”
“……”
姚晋指着他的鼻子大叫:“你对我不好,又没有跟我约定,那我为什么要等你,你把我当白痴吗!”
“……”你他妈的确实就是个白痴啊。
应麟无奈地叹气:“好吧,算你赢了,想知道什么?”
姚晋用一根手指点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其实也没什么想知道的了,因为完全想不起来……啊,那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应麟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应麟。”
姚晋眨巴眨巴眼,凑近应麟:“你叫什么?大点声!”
对方拿一双漆黑的眼睛与他对视,他的瞳孔清晰地映出他脏兮兮的脸:“我叫应麟。”
“应麟……”
他重复道。
彩色的,灰色的,黑白的……
随着姚晋喃喃低语,无数被切断的画面就像破布,被记忆的线拼凑起来,变成一幅巨大的油画。姚晋看见自己站在油画中央,脚下踩着浓墨重彩的记忆,全部是与一个叫应麟的男人有关的记忆。
第一次他为自己挡枪,被子弹穿透肩膀;第一次一同被人追杀,他把自己按在怀里,用后背对着那些插-进草垛中的长刀;还有他站在墙头上对他伸出手,说你再不爬上来我就扔下你;还有他抱着一摞高中生的课本仍在他面前,威胁他不学会这些就不要再来找他……
姚晋油画越往外延伸便越绚丽多彩,应麟多管闲事,有时候还婆婆妈妈……他煮的东西特别难吃,却是除了保姆之外,唯一一个给自己煮东西吃的人。姚晋记起来对方很多次明示暗示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每次都被他当成对方嫌弃自己大发雷霆,那家伙却永远不会生气,不管是对他态度恶劣,还是对他使用冷暴力,他都完全免疫。
——因为他更冷,他能憋着连续一周不跟他说上一句话,最后的结果总会是他自己急得要死,对方屁事没有。
画面的最后,是黑洞洞的枪口,和那一场刻骨铭心的急雨。
姚晋慢慢闭上眼,自心底的感动中浮上一点委屈——他救了他那么多次,为什么最后一次连面都不露,他逼着他学习那些枯燥的知识,逼着他跟普通人一样选择大学……但是他明明是条龙!怎么这么婆妈!
姚晋不止一次见过应麟龙的形态的样子,第一次是在他们翻云覆雨之后,应麟以为他还在睡,自己偷偷摸到浴室里洗澡。姚晋想去吓他一跳,却从门缝中看见,他躺在水里,银色的、漂亮的龙尾盘曲着堆在浴缸里,应麟闭着眼睛,两支巨大的龙角从他头顶伸出来,又健壮又漂亮。传说中龙的角与公鹿的角相似,但是亲眼见识过之后就会知道,那是任何一种已知生物都无法比拟的。
鳞片,尾巴,还有角……
姚晋心跳得特别快,不是被吓到了,而是雀跃——应麟居然是条龙!他有一条龙!
他没有闯进去,偷偷溜回床上躺好装睡,脑子里纷乱的思绪让他无法平静下来。姚晋没有值得回忆的童年,脑回路更不存在什么甜蜜的神话故事,但是在亲眼见识到应麟真身之后,他忍不住地想象——这家伙,会不会是天神派来的,自己的保护神?
姚晋对这贼老天从来没甚好感,如果世上真的有神,那它们肯定也不会对自己友好,相反,命运对他太过苛刻,好事从来轮不到他身上。但是从那天开始,姚晋突然暗暗感激,原来他是公平的,夺走一切该属于正常人的快乐之后,居然送给他这样一份大礼。
应麟是他的,应麟是他的,是他的!
姚晋想大声对所有人这样说,但是他不敢,他偶尔做恶梦,梦到自己对别人炫耀自己的情人是条龙之后,转眼就见应麟伤心地告诉他自己身份暴-露,必须离开,姚晋觉得非常有道理,田螺姑娘和七仙女都是被凡人知道了身份离开的,他必须假装不知道,这样,应麟就会永远在他身边了。
所以姚晋在死后这样固执,固执地等他来找自己。他没有听应麟的劝告,落得那种下场,但是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他后悔过了,下地狱也无所谓,变成鬼还是变成什么……都无所谓,因为对方是神的话肯定能来这个地方的,一定……会来找他的。
应麟从来不知道姚晋对他的想法,他觉得自己不能插手凡间的事情太多,也自认为从来没有过度干涉过谁的生活,殊不知……他干涉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最初也许他真的严守自己,但是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他的存在成为姚晋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甚至……全部。
“骗人……”
应麟听见姚晋轻声说:“你明明就……对我很好啊。”
应麟叹口气,龙爪又拍上他的脑袋:“好了,不说这个,我们……”继续。
后面的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面色苍白的少年突然睁开眼,然后一脑袋撞进他怀里,应麟猝不及防地被他撞翻在地,没等他撑起身,抱着他的少年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他边哭边喊:“你怎么才来啊!”
鬼魂没有眼泪,但是会哭得很大声,呜呜呜的,鬼哭狼嚎。
应麟放松身体,任由对方趴在他胸口大哭,他躺在那里看着头顶一望无际的黑渊,觉得自己在往更深的黑渊中沉进去,那里没有任何规矩和原则,不需要克制自己,不需要遵守任何条条框框……那里充满欲-望和罪恶的同时,能够容纳神明的堕落。
他把黏在他胸口的魂魄轻轻抱住,对方这么脆弱,一指头就能碾得魂飞魄散,却……非常有毅力。
——我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投胎。
——我不会带你走的。
——我……不能带你走的。
为什么不能?但是如果他不再做神界的绳墨,是不是就可以了呢?
应麟拍着他的后背,终于说出平生第一个谎言:“我……迷路了。”
姚晋打个嗝,嘟囔道:“你又骗人……”
应麟嗯了一声:“是啊。”
“……”
“你哭够了没有。”
“……够了。”
应麟冷冷说道:“那你还趴在我身上干什么。”
“操!谁想趴!”
应麟从地上爬起来,拉着姚晋的手往阎王殿走去,吓得后者差点直接躺地上撒泼:“不能去!我不去那里!”
“再耍无赖我就把你丢到奈何桥下面喂鬼。”
“……”
*
凤琷带着肖何赶到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应麟和一脸蛋疼的阎王,额头上的青筋跳啊跳,跳啊跳,良久终于耐着脾气问:“谁来……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怎么回事。”
应麟举起那只握着姚晋的手:“我要带他走。”
“……弟弟,你这是要搞事啊。”
应麟瘫着脸俯视变成少年的凤琷,视线慢慢移到肖何身上,突然伸手指着他冷冷问道:“如果他死去地府了你怎么办。”
“他不会死的。”
“如果。”
凤琷咬牙切齿:“拆了这里。”
应麟一挑眉:“就是这样。”
“把你的手指头收回去!小心老子剁了你的爪子!”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继续投票!!!
话说其实你们没发现我早就已经开始写番外了嘛……只不过是用剧情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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