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和鸣

    姜元羲手一顿，她搁下了笔，心中复杂莫名，小虎总是如此敏锐。
    昔日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为了棱角分明、冷静自持的青年，岁月似乎对他特别优待，哪怕已经三十而立，看着也像二十一二的样子，长安城不知多少小娘子对他另眼相看，他却一直孑然一身到现在，对所有想给他提亲的人都拒绝。
    还不等她说话，在虚无空间的黑衣老者就睁开了眼，“小混蛋，我们离开的时候会带上他。”
    咦？！！！
    姜元羲要出口的话顿时就拐了一个弯，“是，我是要离开了。”
    不等邵兕虎回话，她又跟着道：“到时我会带你走。”
    邵兕虎一路上想好的一肚子话不用说了，脸上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我不用处理什么事情，那我等你。”
    见她还在忙，就先行告退离开了。
    他一走，姜元羲回自己内殿，吩咐宫人退下，关上门就去找师尊。
    “师尊，您方才那话是说小虎能跟着我们一起去您那个世界？”
    姜元羲微微瞪圆了眼，“他能修炼？”
    黑衣老者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有大毅力者都可以修炼，只不过是你这个小世界没有可以修炼的能量而已。”
    姜元羲选择性的无视了被鄙夷的事，依然担忧的道：“我十二岁踏上修炼之路，小虎都三十二了。”
    一边说一边拿眼瞅黑衣老者，那样子分明就是想从黑衣老者这里得到最顶尖的修炼法门。
    黑衣老者翻了个白眼，“行了，你那点小心思收起来吧，到时候为师会给他一门最适合他的修炼法诀。至于说他三十有二，其实他在十六岁的时候也开始修炼了。”
    咦？！！！
    姜元羲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可他并没有修炼法门。”
    “他是破军，捍卫紫微星的主星，主攻伐，以前我就说过他是天生的将才，从他领军出战那一日，他身上就开始吸收煞气，这些煞气等他修炼我给他的法门，会让他迅速跟随上你的进度。
    当年你争霸天下，就算你不让他领兵作战，我也会让你这样做的。但破军是一把利刃，一不小心极其容易反噬自身......”
    黑衣老者的话还没有说完，姜元羲就打断了，“小虎不会背叛我的。”
    对她这种自信，黑衣老者还真的无法反驳。
    “为师很早之前就说过，要送他一场造化，这就是造化。至于说为何要带上他，除了他是破军，天生守护你的人之外，还因为为师的仇人太过强大，有他在你身边守护你，为师也能放心点。”
    黑衣老者解释完，挥了挥手，“行了，就是这样，你赶紧去处理你的事情吧，该好好陪伴你的父母就去陪伴，毕竟日后等你有能力自己破界而回，他们都作古了。”
    姜元羲颇有些欢喜的心又难受了起来，朝黑衣老者行了一礼，退出了虚无空间。
    姜元羲在这个世界又逗留了一年，既是在幕后指导太子执政，也是好好陪伴家人，为姜松、郑幼娘等人亲自画了不少丹青，其中一些留给了他们自己，另外一些，姜元羲准备自己带着，她怕她漫长的岁月之后，会忘记家人的样子。
    在大雍太初十五年正月底，陪着家人过了一个热闹的年，姜元羲在夜深人静之时见了黑衣老者。
    “师尊，既然您能弄出九龙归一的异象，那您能不能再弄一次？”
    黑衣老者微挑了下眉，“你想弄什么？”
    “能不能弄个法相在空中显示，能让全天下都看到的那种，一国之君突然不在，怕是会引起恐慌，且我也不想让爹娘伤心，若是让他们觉得其实我是天上下凡来的神仙，如今使命已了，重新位列仙班，他们就不会担忧了。”
    她思来想去，最后想出了这个法子，唯一能解释她突然消失，不至于让朝臣们阴谋论，能让太子顺利继位，让家里人不担心的法子。
    黑衣老者一口就应了，又道：“但为师脱困之后只能停留在这一界最多一刻钟，停留再久，这个小世界就承受不住我身上的规则道印，会被撕毁的。”
    无缘无故撕毁一个小世界，让小世界的人灰飞烟灭，这个小世界的天道一定会反噬他，若是以前，这种等级的反噬他自然不怕的，被困了数万年之久，神魂有所受损，不能再承受伤害了。
    姜元羲了然，点头应道：“那就两天后的正午吧，恰好是龙抬头，寓意甚好。”
    两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大雍太初十五年二月初二，龙抬头，正午时分。
    黑衣老者在虚无空间里站起身，回身望了一眼连着他身体的九条不断浮现规则符文的链子，冷笑一声，“想不到我会脱困吧，等着，等我一身修为恢复，你们的死期就到了。”
    话落，他轻轻挣了挣，曾经困住他数万年之久，一直在消耗他神魂，企图让他连再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的九龙锁神囚天阵，开始一寸寸龟裂，而后粉碎湮灭。
    他伸了一个懒腰，舒服的喟叹一声，“自由的味道，真他娘的好。”
    活动了一下筋骨，他猛地消失不见，再出现，就是在姜元羲眼前。
    “小混蛋，为师脱困了。”
    姜元羲一直在等待着，见黑衣老者真的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大喜，朝黑衣老者行礼，“恭贺师尊脱困而出！”
    黑衣老者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最终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我元始终究是逃出来了，日后再无元始天尊，只有元始魔尊！我的仇家们，你们都应该要害怕，你们的老朋友回来了！”
    姜元羲在他正对面，清晰的看到在师尊的双眸里，是星辰被碾压成了齑粉、是黑暗漩涡吞噬一切、是尸山血海、是密密麻麻的身体带着规则烙印的尸体、是虚空塌陷，而在这些景象里，都有一个伟岸的人站着，漠视着这一切。
    她不禁后退了两步，头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何为天尊，连天都要尊敬的存在！
    她紧了紧拳头，那些就是师尊曾经大发神威的景象吗？
    这就是天尊吗？
    她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看到姜元羲眸中的野心，黑衣老者心中欣慰，走上修炼一途，要是连野心都不敢有，不如趁早做个凡人，与什么天争？
    更不用说，他的仇家都太强大，能保护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
    “小混蛋，为师时间不多，我们要赶紧了，我现在要施法，你准备好了吗？”黑衣老者问道。
    在御书房，此时只有姜元羲一个人，在她的御案上放了她留下来的最后一道圣旨，旁边则是传国玉玺。
    “师尊，我准备好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复又抬头认真的道。
    黑衣老者衣袍一翻，“走！”
    姜元羲站在地上，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她的帝陵主峰。
    从长安宫到帝陵，连一眨眼的时间都没有。
    姜元羲眸光发亮的看着黑衣老者，“师尊，这是什么法术？”
    “咫尺天涯。”黑衣老者道，“回头我教你。”
    黑衣老者手指翻飞，打了一道法印，点了一下姜元羲，然后姜元羲就发现空中逐渐形成了一道法相。
    就是她现在的模样，身穿龙袍。
    黑衣老者皱了皱眉，“发什么呆，赶紧说话，你在这儿说话，法相同样也会说什么的。”
    他身上不断有规则烙印跳出来，被他强行压制，姜元羲不敢耽搁，开口道：“我大雍的子民！”
    此时正值正午，正是各家各户用午饭的时候，骤然听到了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许多人左顾右盼，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这道声音再次响起。
    “大雍的子民们，朕，在天上！”
    朕？
    在天上？
    不少人扔下碗筷，走出了家门，抬头一看，目瞪口呆。
    有人条件反射的用手指指着空中的法相，“这是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旁人狠狠的打下了手指，呵斥道：“你疯了吗？用手指指着陛下？”
    此时此刻，整个大雍，乃至整片世界，都能听到姜元羲的话，只要心有好奇的，出门抬头就能看到姜元羲身穿龙袍的法相。
    朝臣们自然也看到了，个个都张大了嘴，还有人不自觉的呢喃，“子不语怪力乱神......”
    姜元羲发现法相目之所及，即自己目之所及，法相听到的，即自己听到的。
    她含笑看着一个方向，语带笑意，“严卿，相信你所看到的，并不是怪力乱神。”
    那个朝臣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面无人色，豆大的汗珠不断滚滚而下，又赶紧跪下诚惶诚恐的道：“陛下，微臣御前失仪，还望赎罪。”
    姜元羲笑着道：“起来吧，朕并没有怪罪你。”
    朝臣这才虚脱了摊在地上，想起陛下能看到，赶紧让家里人搀扶着自己站起来，恭敬的聆听。
    在王府里姜伯庸、姜伯锦等人，在皇宫里的姜松、郑幼娘等人，全都眼都不眨的看着天上，他们难以想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
    姜元羲收回目光，继续道：“朕的子民们，朕多年以来一直努力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前两年朕微服私访，走遍了我大雍的河山，看遍了我大雍的民生，知道大家安居乐业，生活美满，朕的使命就结束了。”
    天下的百姓们在这一刻，脸上泛起感激之色，不由自主的齐齐下跪，口中真诚的叩谢：“皇恩浩荡，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郑幼娘他们听了之后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面色苍白的看着天上的法相。
    “朕自天上来。”
    姜元羲慢慢的道，目之所及就见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这些人都想到了以前听过的“九龙归一”异象。
    原来陛下果然是神仙下凡。
    “朕的使命结束，现在要回天上去了。”
    她看着皇宫的方向，目中带着留恋。
    “大雍朝臣听令！”
    这一刻，属于大雍的朝臣，无论是身在长安城的，还是在地方上的，所有人都单膝下跪，齐齐高喊，“臣等敬闻圣命！”
    “太子为下一任帝皇，尔等好生辅佐太子，太子需爱民如子......”
    这个时候，被册封为太子的姜一昭也躬身聆听。
    “太子当不忘朕往日教导，做个好皇帝。尔等臣子不要辜负朕对你们的期望，朕走遍天下，天下百姓对你们赞不绝口，切勿辜负百姓们对你们的爱戴。”
    太子和一众朝臣齐齐高声应诺，“臣等领命！”
    她张开手，大声的道：“有朝一日，朕盼着你们能把大雍的一切带到其他地方，外面的世界很广阔，不管是太子还是朝臣，亦或是子民们，万万不能安逸，锐意进取，是朕对你们的期望。”
    在这一刻，就连百姓们心中都生出了激动之色，陛下是天上下凡而来的神仙，离去之前都不忘交代太子和朝臣们要爱民如子，他们真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才能得到神仙的庇佑。
    而太子和朝臣们感慨更甚，毕竟他们接触姜元羲更多，其实从姜元羲十几年来一点都没变的容貌，他们当中不少人曾有嘀咕，现在也弄清了这个疑惑——陛下是神仙啊，神仙又怎么会变老？
    因为最后一句话，很多人激动得不行，纷纷铭记姜元羲的圣命，锐意进取成为祖宗法旨，在大雍王朝往后将近千年间，他们的国土不断扩大，他们的臣民不断增加，融入了不少外姓民族。
    姜元羲望向了皇宫的方向，“爹娘，请恕孩儿不孝，不能再在您膝下承欢。”
    郑幼娘泪如雨下，倚在姜松怀里哭得难以自持，连话都说不出来，姜松同样虎目含泪。
    姜元羲又一一望向姜伯庸、姜伯锦几人，“哥哥们，爹娘就拜托你们照顾了，你们也多保重。”
    姜伯庸等人俱是双目通红，几个嫂子早就哭泣不已，姜元羲对她们很好，骤然要分别，心中的不舍让她们伤心落泪。
    “一阳，照顾好弟弟妹妹们。”姜元羲又望向姜一阳，姜一阳哭着应诺，她又望向姜徽音等侄子侄女们，“你们也要尊敬兄长们，孝顺父母长辈。”
    姜徽音等人俱都落泪答应。
    “如此，朕去也。”
    天上骤然飞来九条金龙，围绕在她法相身边，九条金龙伴着法相慢慢往天上升去，在一片云之后，消失不见。
    天下万民齐齐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