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酒吧

第2章


“好说啦!赌钱这回事,有人快活有人愁。早在八七股灾时,我就接受教训收手了。浅海里的小鱼虾,怎够得上那些大鳄的翻云覆雨?硬陪他们玩,肯定玩死!”
贵叔说起他的股海经历,人也来了精神,声音就更大了。
许子约每次来这里,都觉得不可思议。一部收音机,一部电视机,外加一桌麻将,搓麻将的说话旁若无人,看电视的小孩笑得高高兴兴。
他常对大卫说:“我真不明白,小小的一间屋子,怎会容纳得下这么多人和如此多的声音?”
大卫好脾气地说:“惯了,我们家从小都是这样。”
现在大卫不在店铺外。
幸好贵叔终于发现他了。
“钧仔,”贵叔正是他的童年学长大卫的父亲,见了他便亲热地叫道,“这么早就下班?股票跌市,你们财务公司没有工开吗?”
“没有那么早下班。我是有点事要出外,顺路经过这里。”他挽着手里的小皮箱说。
“股市跌市,财务公司没工开?才不是这么回事。相反,股票跌,财务公司兴旺就真!”一起搓麻将的财叔插嘴说,“买股票的人银根紧,向财务公司借钱的人便多,血汗钱都到他们袋里去了!”
“生意兴旺的是老板,我只是‘打工仔’,公司赚多少也不关我的事。”许子钧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一名小职员,公司的方针与我无关的。”
老板和职员,这中间的区别就大了。
他们不应该这样说他的。
“是呀,财务公司的老板放款坐收高息的事,关钧仔什么事?”
麻将桌上其余的两个人也帮着许子钧说公道话。
在这里打麻将的都是住在附近的街坊邻里。
他们都看着许子钧长大,读书,毕业,出来工作。
然而他们都对财务公司没有好印象。
尤其刚才说话的财叔,他曾经跟财务公司借过钱,花了几年时间才把欠款清还。
谁提起财务公司,他都有说不完的牢骚。
股票跌市,摩登贵利档的财务公司生意大增,是不争的事实。
有多少客户向他工作的财务公司借款还债,许子钧不知道。
他只是一个受薪的小职员,负责交收文件,公司要他到哪里,他就去哪里。
心中暗暗庆幸的是,交收文件总比收数的好。文件交收,很多公司都需要,不涉及仁义道德这课题。
收数却属人人讨厌之事。
他这个部门与收数的部门相距甚远。
根据负责收数的一些员工说:“做这份工最重要是不能心软!”
他们对工作的内容一向保持着神秘感,也不大愿意向外人说的。
没有人愿意把辛苦得来的钱,双手奉上去付高息。
公司却有办法使那些人就范。
很少失手。
赚钱的是老板,贷款的对象也由公司的高层人员决定。
辛苦的只是他这样的小职员。
否则,他何需在烈日当空下往街外跑?
想起他现在要做的工作,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心绪不宁的神色被一个人发现了。
“你们少说一点好不好?钧哥说他还没下班呢,又不是来找你们,拦着人家说这说那的,真够烦!”杂货柜下面躲着一个短发的女孩,她伸出可爱的圆脸说。
那是大卫的妹妹美莲,她正坐在柜台下做功课。十三、四岁的少女说大不大,却聪明剔透,很不满意父亲那些牌友的说话。
“你是来找我二哥大卫的吗?大卫正在屋里睡觉,你进去找他吧。”
她说着,向许子钧眨着眼睛,意思是还不快进去!
许子钧倒真是来找大卫的。
他感激地一笑,感谢这个心地纯良的女孩子为他解了围c
他迈着脚步挑开士多后门的帘子走了进去。
从大卫家里出来,他把小皮箱抛在座位上放好,然后跨开双脚,坐上停泊在士多门口的电单车。
看看腕表,时间是下午三时半。
这个时候,他要送钱去那间宏达国际大厦,时间上还很宽裕。
经理吩咐,这些东西下班前一定要送到。
“这些东西”是钱。
全部现金,这是今天下午经理交给他的特殊任务!
正如贵叔刚才所说,股市大跌,特别多人向财务公司借钱。
向财务公司借钱应急,可继续持有股票,静候另一个升浪到来。
沉得住气的,终归是赢家。
相信股票会重返高位的,大有其人。
惜货勿卖,很可以理解。
收钱的人,是宏达国际公司的出纳科主任,公司第二天是月结期,他等着这笔钱应用。
借款的人不能离开公司,因为要等财务公司派人把款项送到。
刚才,离下班尚有两个小时,他被叫进经理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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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理在桌上打开一个小皮箱。里面是现钱。十万元一扎的钞票,一共十二扎。
整整一百二十万元的现钞,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放在桌面上。
经理为什么把他叫进来,又为什么把这些钱揭开给他看?
他不明所以地瞪着这些钞票。
在财务公司工作以来,他第一次见到公司内有这么多现钱。
一百二十万的魔力,对他这样的小职员来说,不但想像不到如何拥有,就是亲眼面对,也会惹来一阵心跳。
“你帮我带这笔钱给一个客户,下班之前送到。”经理把钱推向他面前说。
“送这些钱?嗳,你你叫别人送吧,这件事我干不来。”
他的反应是立即向后退,推辞这个任务。
他不想负这样重的责任。
“为何干不来,按着地址送去都干不来?”经理的声音喝下来,满脸不高兴。
“我是负责交收文件的,这钱——我不负责运送。”
他讷讷地说,试图解释清楚。
“这是你的工作时间,公司有权吩咐你做工作。”经理严厉地说。
办公室的空气有点僵住了。
当时他有一个想法,就是立即回头走,不打这份工了。
以这样微薄的收入,去负这样大的责任?
到底值不值得?
经理坐在办公桌后,等着他的决定。
不用说,他知道这个小伙子在想着什么。
并且用不着猜想,他也知道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只会在脑里想而实际上不会行动的。
他现在就站在那里。
经理见得多这样的年轻人。
他也曾经历过,可说历尽百劫,才爬上现在的高位。
社会就是个斗兽场,人一出生便注定投身这里,风险是无可避免。
谁又知道自己可会平安渡过?
“很多珠宝公司聘请的掮客,不也在小皮箱里带着价值数十万元的珠宝穿街过户?”他平日最喜欢对属下说这话,“何时又见他们说过不做了?每一种工作都有行内的风险,只要积聚经验,每一行都可以出状元!”
虽是诱之以利,然而也是一句真话。
当然,许子钧也不会因此而不干。
是否即时辞职,那只是他当时一个小小的犹豫。
“我做也可以,可否多派一个人与我一起去?”他知道无可避免地要去做,就退而请求着说,“多一个人会安全一些!”
“你头上凿着字说你这箱子里的是钱吗?”经理教训他说,“平时都是你一个人去送文件,现在突然要两个人一起去就更引人怀疑。过于慎重反而会慧来别人注意,这是我不叫别人而只叫你去的原因。”经理又说,“正正常常地走出去,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便没有人会对你起疑心了。”
他抱着那个小皮箱战战兢兢地走出去时,财务经理又在后面叫住他。
“这一笔钱你要小心。”财务经理再一次吩咐,“一定要在五时下班前送到,路上不要出差错!”
这个叮嘱使许子钧了解到,经理对这笔钱是如何重视,可并不像他刚才说的那样轻松。
许子构更觉肩上有无形压力,沉重地压着他。
接过经理交给他的皮箱,他的感觉就像接了一个烫手的山竽,现在想“甩”也“甩”不脱了。
只好希望无惊无险地把它送出去。
“嘿,阿钧,手提箱里面放的是什么呀?走得那么急!”
同事张兴叫他,把他吓了一跳。他定下神来,竭力叫自己把声音维持得和平时一样地说:“放的是什么?当然是文件呀!下班之前要送到,嘿,来得可真急!”
说完把手一摊,做一副很无奈的表情,表现出“受薪阶层,老板说怎样便怎样,只好去做了”的样子。
他以为做得很像了。
结果是,他们都瞪着他。
那样的看法,看得他心里发毛。
他出去后,断断续续的议论声传进了他的耳中。
“奇怪,阿钧好紧张呢!有没有看见他和往日不同?”
“他提着一个手提箱。你们说,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信里面会是文件吗?我才不信!是文件的话就不会这样。看他那样子,里面的东西八成是——”
最后那句话是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的,声音低沉得他听也听不见。
这样就更使他觉得那个箱子沉重。
他抱着手提箱出了公司。
现在找到了大卫,他才安心一点。
从大卫家里走出来,他斜眼看着那个小皮箱。
小皮箱放得好好的,就在座位旁边——
什么“当做没事的一样”,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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