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茶栈

    从阿蘅记事起，她就一直和哥哥相依为命。只是她当时年少又叛逆，少不得和这个整日整日为了养她而不见踪影的哥哥闹叛逆。
    “十年前，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阿蘅在说这段记忆的时候，面上没有什么柔软，有的，只是占据了她整个眼眸的愧疚。
    度浮生淡淡看着，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虽然能看到过去，但也着实懒得回溯十年之久的时光。
    阿蘅说，十年前，她喜欢那个男孩子喜欢到不可自拔想要不顾一切抛下所有和他逃离世界的时候，遇见了地震。
    大地在颤抖，房屋在倒塌。她为了自己的所谓爱情，奋不顾身地替那个男孩子挡住了街道倒下来的高杆灯。那个男孩子有惊无险，她却被高杆灯压住了小腿不能再移动一步。
    那个男孩子只是停下来看了她一眼，连句谢谢都没有说，头也不回地就往空旷的地方跑。
    阿蘅在被丢下的那一刻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该喜悦。
    她那时喜欢他喜欢到，就算他活下去的代价是她的命她也会毫不犹豫。
    所以她并不恨。只是这样的一个头也不回的逃离，可惜了她当年那份席卷了家里全部家当只为了和他逃离世界的纯粹到不顾一切的心意。
    所有人都会为了自己而抛弃其他人。
    那时的阿蘅就有了这样的认定。
    就像她自己，为了自己自以为经得起生离死别的爱情而抛弃了从小相依为命的哥哥。
    就像她喜欢过的人，为了自己的命而抛弃了成为累赘的她。
    只是阿蘅未曾想过，所有人都往着空旷的地方逃离的时候，她哥哥阿羽会逆着人潮来寻她。
    哥哥的身上还流着血，可就是这样的哥哥，咬着牙忍受着大地的晃动将压在她腿上的高杆灯给挪开。可就是这样的哥哥，在竖立着的广告牌倒下来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挡到了她的面前，用他的双手撑起了安全地带。
    那一瞬的阿蘅，泪腺崩溃。
    所有人都说那是个奇迹，是一个哥哥为了保护妹妹而生出的奇迹。
    可是阿蘅知道，那不是奇迹，因为哥哥的力气一直就很大。
    真正奇迹的，是哥哥明明知道她带走了所有的家当要和别人跑路，却没有半分生气和意外，还在地震发生了的时候找到了她护住了她。
    阿蘅永远都忘不了，当哥哥被救援队抬上担架的时候，看着她说过的话。
    哥哥说，“别哭。没什么值得哭的。我和你一样，未来都会遇见想陪伴一辈子的人，到了那时候，我和你都是对方的外人。所以，舍弃一个外人来成全自己，没什么好哭的。”
    所有的人都以为那是阿羽作为一个哥哥担心自己会死所以想出来的用来安慰阿蘅这个妹妹的蹩脚理由。
    只是阿蘅知道。那不是。
    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在拿了家里的全部家当的时候没有半分的愧疚。
    因为哥哥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即使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也没有生气和意外，所以才在看到了那个人弃她而去的时候，回过来找到了她。
    如果那个人不曾离去，那哥哥就不会回来。
    因为那样的她，在哥哥眼里，不是自己人。
    只是当哥哥挡在了她面前救了她性命的时候，当那些救援人员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把她们救出去的时候，阿蘅再也没办法如同哥哥说得那样理直气壮。
    她觉得自己错了。
    不该为了自己而枉顾他人。
    她的命是哥哥救的。她和哥哥的命是救援人员救的。
    她不该只为自己活着。
    她欠哥哥的，她会用活着的日子还给哥哥。
    她欠救援人员的，她会用活着的日子还给整个世界。
    阿蘅的目光落在阿羽和妗妗身上，微微笑了。
    她一直都知道哥哥说的是真的，所以一直以来都做好了会被随时变成哥哥眼里的别人的准备。只是贪恋了太久的温暖骤然要放开，她有些舍不得。
    “嫂嫂是个很好的女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选择自杀，但我能够感觉得到，从某些方面来说，嫂嫂的世界才和哥哥的一样。因为哥哥，就是嫂嫂的世界。再没有什么比哥哥来得更重要。”
    “如果我和嫂嫂之间只能活一个，”阿蘅微笑着看着度浮生，“我也会选择嫂嫂。”
    “这是我欠哥哥的。能有机会偿还，我很开心。”
    度浮生不置可否，只是沉默了片刻。
    “......果然圣母。”
    因为别人救了她，所以要把命活成别人的。
    度浮生不清楚这是什么道理，只是从心里莫名抗拒阿蘅的这种做法。
    她所熟知的人类，绝不是阿蘅的模样。
    至少不是现在的阿蘅的模样。
    就像阿羽，就像以前的阿蘅，为了自己而不顾其他，这才是她沉淀在记忆里所熟知的人类的模样。
    她。不喜人类。
    “你走吧。”度浮生下了逐客令。没有绝望的人，不适合留在这浮生茶栈里。
    阿蘅没有动，直直地看着度浮生，“神仙姐姐，你答应哥哥的事情，代价是我的命。”所以，她的命是神仙姐姐的，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度浮生抬了眼睛，眼底印出丝丝极淡的青芒。
    没有绝望也没有黑暗的人，是没有办法在她的浮生茶栈里留存的。
    但是眼前的这个，她度浮生以为是圣母的女孩子，却是现在还纹丝不动地站在她面前。
    “你并不希望我答应他，不是么。”她的心里留有黑暗，所以才能够在浮生茶栈里留存。
    阿蘅一愣。似乎没想到度浮生会如此开口。
    旋即释然。
    面前的这人......或者也不是人，是她眼中的神仙娘娘啊。能够撇过表面反应直接看到她心底的黑暗，是很正常的事情。
    神仙娘娘本就该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
    “是。”阿蘅在度浮生堪透一切的目光里点头承认，“我的心里，确实留有这样的黑暗。”
    “没有人会真的对于自己独占了十年的地位被别人替代而无动于衷，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