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司

第10章


 
  大家站起来道谢。 
  韦律师一离开会客室,乃意便说:“岱宇,这个韦文志,才是有潜质的伴侣。” 
  区维真大不以为然,板着脸说:“乃意,今天你已经说够话了。” 
  乃意不去理他,“岱宇,你这样有钱,为什么不自置公寓搬出来住?” 
  “任乃意!”区维真喝止她。 
  乃意看着小区,“我说错什么?” 
  区维真愣住。 
  真的,乃意说错什么呢,凌岱宇在外婆家过得并不写意,她完全没有必要寄人篱下,去看别人的眉头眼额,搬开住是一个上佳办法。 
  岱宇不出声。 
  “我知道,”乃意点点头,“你要近着一个人。” 
  区维真亦不语,会客室里只得任乃意的声音:“岱宇,作为这么一大笔遗产的继承人,你要当心,你那两个表兄不是省油的灯。” 
  岱宇握紧好友的手。 
  稍后岱宇先走,小区便抱怨乃意,“你多管闲事。” 
  “是,”乃意承认,“我看到了,便无法佯装大方,我关心她,怕她吃亏,老友快要跌落山坑,我们还坚持做君子,不管闲事?我情愿做小人。” 
  “你当心两边不讨好,”小区警告她,“凌岱宇未必感激你。” 
  乃意看着小区,“我也未必感激你呀,你又何故提点我?可见你也真诚为我好。” 
  小区一听这话,先是涨红面孔,随后脖子也通红,他在心中同自己说:不要太笨,这是难能可贵好机会,凌岱宇去陪甄保育,任乃意又去陪凌岱宇,那么,就当他区维真去陪任乃意好了。 
  他马上当机立断,“我自己付得起旅费。” 
  “你真婆妈,岱宇不会在乎的。” 
  小区笑笑,“我们的不拘小节,在人家眼中,也许会变成烂塌塌。” 
  乃意没好气,人家的眼睛又没陪她哭泣欢笑,一双双陌生冷淡的眼睛,有何值得珍视之处。 
  小区问:“任伯母会让你远行?” 
  乃意只是微笑,在家中,她不是重要角色,大人不注意她的去向、寂寞,当然,可是她也得到无限自由,没有人逼着她做规矩,也没有谁认为她会成才,她可以随意发挥。 
  随便编一个借口,便可顺利过关。 
  下个月,阿姨会陪乃忠一起回来省亲,父母正为那个忙得不可开交。 
  那天晚上,她又回到白色的大厦去。 
  美与慧很烦恼地皱着眉头。 
  乃意问心无愧,坦然无惧,仰看那道乳白色光柱,她一直觉得它便是日月精萃,受过这道光的沐浴,特别心平气和,精神奕奕。 
  “乃意,”美终于开口抱怨,“你太过分了。” 
  “喂,叫我帮助她,原是你俩的主意。” 
  “我们没有叫你翻天覆地,改变历史。”美抗议。 
  “你们懂不懂管理科学,事情交给我便是交给我,处处钳制,如何办事?” 
  慧不恼反笑,“乃意,你太胆大妄为,居然挑唆凌岱宇搬出来住。” 
  乃意大奇,“许多许多独身女子一有能力便自置居所,有何不可?” 
  美抢着说:“离开甄宅,她还是凌岱宇吗?” 
  慧用眼色制止美,咳嗽一声,“乃意,我们怕她会有身份危机。” 
  乃意莫名其妙,“独居也并非不是淑女。” 
  美说:“乃意,任务仍是你的任务,切勿操之过急。” 
  乃意答:“你们没有看见她的眼泪,当然那么说。” 
  她真不懂,像凌岱宇那种先天优越、得天独厚的女孩,为何要把自己困在愁城中。 
  只听得慧长叹一声:“死马当活马医,随乃意去吧。” 
  过一会儿,美也说:“事情不可能比现在更坏。” 
  慧又说:“经过那么些年,用过那么多人,都失败了,或许乃意会成功,乃意没有压力。” 
  “乃意与她年龄相仿,知道她要什么。” 
  声音渐渐退去,乃意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来。 
  十万分火急找任乃意的,是甄佐森。 
  见到他,乃意忽尔想起他的绰号叫毋忘我甄,不禁笑出声来。 
  甄佐森最欣赏任乃意纯真甜美的笑容,别冤枉他,这次他一点猥琐的意思都没有,中年俗气男子,也有权欣赏阳光空气式清新,不能说他不懂,不配。 
  甄佐森想到有任务在身,定下神来,才说:“乃意,老太太托我来调查这件事的真相——” 
  到底年轻,乃意忍不住拆穿他,“不是老太太,是你太太差你来做包打听。” 
  一言中的,甄佐森尴尬得很。 
  乃意看着他微笑:“她想知道什么?” 
  甄佐森觉得可以畅所欲言,对这种气氛十分陶醉,因说:“我们怕你把岱宇带坏。” 
  乃意仍然笑眯眯,“坏了,便不听你们摆布。” 
  甄佐森答:“你太低估岱宇,她并不是好相处的人。” 
  岱宇小事聪明,大事胡涂,最易受人利用,这个乃意说不出口。 
  “这些日子来她吃的用的统属甄家,你别以为我们占了她什么便宜。” 
  乃意笑答:“养兵千日,用在一朝。” 
  “她凌家富裕,我们甄家何尝不是,就算李满智及林倚梅这一对表姐妹,也堪称千金小姐,我们这一伙人,谁也不会利用谁。” 
  乃意“啊”的一声,“那一定是我狗眼看人低了。” 
  甄佐森啼笑皆非,过一会儿他轻轻说:“我知道你想帮凌岱宇。” 
  乃意不出声。 
  “事情早已安排好,”他无意中泄漏了秘密,“连老太太都赞成保育同倚梅这一对。” 
  乃意永不服输的脾气又一次使将出来,“你们喜欢谁都不管用,且看甄保育的意思。” 
  轮到甄佐森笑,“那你太不了解甄保育的处境。” 
  “请多多指教。” 
  “甄保育没有独立能力,他一生未曾做过一天工。” 
  乃意心一沉,果然是难兄难弟,她没猜错。 
  甄佐森声音低下去,像是感怀身世,夫子自道:“屋子还是老祖母产业,车子用公司名义登记,零用向基金律师支取,吃的是大锅饭,他一生没有作出过任何抉择,一切已经替他安排好,他若越轨,后果堪虞。” 
  “老祖母不见得寿比彭祖。” 
  到底是小女孩,不懂事,“遗嘱上条款更能绑死人。” 
  “他可以离家出走。”乃意赌气。 
  甄佐森露出雪白牙齿笑:“走到哪里去,你家会不会收容这样一个人?”笑完神情落寞,像是想到他自己命运。 
  “岱宇会照顾他。”乃意声线转弱。 
  甄佐森再次轰然大笑,“如果一生注定要求人,求祖母好过求妻子。” 
  乃意噤声,没想到甄佐森自有道理,想深了真是悲哀,世上原来没有无条件的爱,这样钟爱他们两兄弟,还是要他们兄弟俩听话做傀儡。 
  甄佐森点着一支烟吸起来,样子有点落魄,反而减去平日那分不受欢迎的轻佻。 
  他不是坏人。 
  乃意相信自己目光,做坏人还真需要一点本事。 
  她已比较同情甄佐森,语气温和些,“劳烦你同李满智女士讲一声,我们决定陪着岱宇旅行散心。” 
  “不会有结果的。” 
  “不试过又怎么晓得?” 
  甄佐森凝视任乃意,“年轻真好,原始精力无穷,使你们勇于挑战。” 
  乃意微笑,“不是意志力控制一切吗?” 
  甄佐森摇摇头,“是活生生的力气,记住我这句话,到了中年,你自然明白。” 
  在乃意想象中,中年一如美好黄金秋季,五谷成熟,万物丰收,辛劳的春耕已过,夏日炎暑远离,这时候,要什么有什么,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经验加智慧,无往而不利,理当是生命的全盛时期,不应有恨,何事唏嘘? 
  她不介意做一个胸有成竹的中年人,总胜过苦苦挣扎做前途茫茫手足无措的少年人。 
  可能甄佐森的想法不一样,也许他的童年太完美。 
  “也好,”甄佐森似站到他们这一边来,“也许你们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乃意心一动,“怎么,你也去?” 
  甄佐森苦笑,“贤妻李满智似防贼似防我,她才不肯丢下我一个人在本市逍遥。” 
  乃意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能否告诉我,甄先生,你为何惧内?” 
  甄佐森一怔,苦笑连连,仿佛想开口倾诉,却又再苦笑起来,如此这般,几次三番,作不得声,终于哑口无言。 
  十多年夫妻,无数纠葛,千丝万缕的关系,都还不算,事实上他根本离不了她,每次亏空,都由妻子搬出娘家有力人士把数目填回去,他应当感激她,不知恁地,却越来越恨她,她每付出十块钱,势必取回他价值一百元的自尊,然后仍然以他的恩人自居,又诸般恫吓,声声要在祖母跟前拆穿他,好让老太太在遗嘱上剔除他的名字。 
  越恨越深,于是越欠越多,反正自尊地位已荡然无存,不妨变本加厉,索性豁出去,做得加倍棘手,叫她为难,也就报了仇。 
  怎么同这小女孩说?她的世界黑是黑,白是白,说出来,徒蒙她耻笑。 
  只听得这女孩又问:“你们当初是怎么结的婚,你们可曾深爱过?” 
  甄佐森并没有生气,他“呀”地一声,“不要再问下去,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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