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司

第23章


 
  没想到维真丢了一个书包:“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什么意思。”乃意白他一眼。 
  “那意思是说,人心不足,娶了这一个嘛,又觉得那一个知心投机,娶了那一位,又觉得这一位贤良娴淑,无论选了谁,都一定后悔,必然是错。” 
  乃意眨眨眼。 
  “你呢,”维真忽然问女友,“会不会有同样烦恼?” 
  “我?”乃意答,“我从来没有选择余地,多好,不必花脑筋。” 
  维真爱惜地看着乃意,“真的,人还是笨笨的好。” 
  乃意不知怎么回答他好。 
  维真说得不错,要是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到了家,不知恁地,总觉得他异常得小,异常得傻,时时刻刻需要照顾呵护。 
  相反,看法则完全不同,像甄保育适才说林倚梅:“你同她放心,人家不晓得多能干多精明,有的是办法,永远屹立不倒,一柱擎天。” 
  这样,就大告而不妙,表示毫不关心了。 
  当下乃意握住维真的手,“我们该走了。” 
  维真站起来,仍然比她矮好几个公分,乃意对该项差距已经完全视若无睹。 
  世事一向奇怪:当事人若全不在乎,旁人也就不会特别注意,事主如耿耿于怀,好事之徒马上大感兴趣。 
  倚梅见他俩坚持要走,只得无奈送客。 
  才走到大门,乃意不经意抬头,看到半掩着门的书房里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乃意立刻被慑住。 
  她轻轻对男伴说:“我还有点事,你先去把车子开过来,等我五分钟。”往书房走去。 
  维真想叫住她,已经来不及。 
  乃意走近书房,轻轻推开门,房里光线柔和舒适。 
  有人对她说:“乃意,请进来。” 
  乃意如被催眠,双腿不听使唤,轻轻转到沙发另一边去看个究竟。 
  没有错,她没有猜错,坐在长沙发上的两个人,正是美与慧。 
  只见穿着高雅黑衣的两位女士微微笑看住乃意,“请坐,老朋友了,何必拘礼。” 
  乃意受不了这一击,低声嚷:“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梦中人,”她停一停,“抑或,我此刻就在做梦?天啊,千万别两者分不开来就好。” 
  只见她俩笑不可抑拍拍沙发椅子,叫乃意坐到她们身边,方便讲话。 
  在真实的光线看去,美与慧的年纪,仿佛不会比乃意更大,“真有办法,”乃意赞叹,十岁八岁时见她们,也是这个样子,总也不老。 
  发式服装含蓄地依附潮流——慢着,看出破绽来了,“在梦中,你们穿白色衣服。” 
  “好眼力。”美赞道,“瞒不过你。” 
  “你们到底是谁?”乃意低喊。 
  慧诧异,“不是一早已经告诉你了吗?” 
  “不,除却担任痴情司,在真实世界里,你俩扮演什么角色?” 
  “呵,我们只是过客,没有身份。”美微微笑。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慧笑一笑,“近来风流冤孽,绵缠于此,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 
  乃意似懂非懂,不过她已习惯美与慧的言语方式。 
  美握住乃意的手,“谢谢你帮了岱宇,我们感激不尽。” 
  “我并没有出什么力,”乃意腼腆,“是她自己帮了自己。” 
  慧莞尔,“那么,至少你也帮她自助。” 
  充其量不过如此,“我还没有开始呢,”乃意起劲地说,“正想拉拢她同韦文志律师,还有——” 
  美忍不住笑着打断她,“够了够了,好了好了,到此为止,你不是造物主,切莫越界。” 
  慧提点乃意,“一切顺其自然吧。” 
  乃意怔怔地,一旦放下这个担子,她倒有丝舍不得的失落。 
  过半晌她问慧:“到底何为古今之情,又何为风月之债?” 
  慧笑着说:“噫,大作家,读者们还等你慢慢写出来看呢。” 
  乃意骇笑,“我?”指着胸口。 
  “为什么不是你。” 
  “我就算写得出,也都是假的。” 
  美吟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乃意尴尬地笑,“又来了,你俩真是哑谜专家。” 
  这时美与慧已不肯多讲,一人一边搭住乃意的肩膀,“岱宇因你超越迷津,重新做人,实在感激不尽。” 
  乃意见她俩有总结此事的意思,顿悟,“我们可是要道别了?” 
  美与慧但笑不答。 
  乃意慌起来,“舍不得舍不得,不要离开我,岱宇一事已经证明我是好助手,下次再用我如何?” 
  美摇摇头,“你这个痴人。” 
  慧劝道:“憨紫鹃,这里没你的事!还不凉快去。” 
  乃意如遭雷殛。无比震荡,“谁,我是谁,你们叫我什么?” 
  偏偏区维真在这个时候推开书房门进来,“乃意,你对着满架子的书说什么?等了二十分钟都不见你,原来在此演讲。” 
  乃意再回头,已经不见了美与慧。 
  落地长窗的白纱帘拂动,也许她俩已经过露台兜往大厅,但是更有可能,她俩己回到幽微灵秀地去了。 
  维真见乃意怔怔地,宛如不知身在何处,不禁摇头说:“越发钝了。” 
  他拉着女朋友离开甄宅。 
  乃意非常惆怅,这是最后一次见美与慧了吧。 
  但愿她俩精神时常与任乃意同在,否则的话,一个女子,既不美,又不慧,前途堪悲。 
  半晌,乃意才回到现实世界来,问维真:“我们到哪里去?” 
  “约了岱宇呢,忘了吗?” 
  凌岱宇穿着最时髦的五十年代复古红底白圆点密实泳衣,身子浸在水内,双臂搭在池边,正与一个英俊小生说话。 
  那人,看仔细点,正是韦文志律师。 
  游泳季节尚未开始,天气清凉,泳池里没有几个人,岱宇兴致这样高,可见心情不错。 
  韦文志递一杯酒给岱宇,岱宇就他的手喝一口,仰起脸,笑起来,把长发拨往脑后。 
  区维真把此情此景看在眼内,十分困惑,轻轻问乃意:“一个人,可以这样靡烂地过一辈子吗?” 
  乃意“嗤”一声笑出来,“为什么不可以,城内若干名媛,就是这样过生活。” 
  维真便不再言语。 
  过一会儿,乃意说:“我觉得韦君真适合岱宇。” 
  “那自然,他可以补充她的不足。”维真早已与女友一个鼻孔出气。 
  “你看他俩多享受多陶醉。” 
  过一刻,乃意看向维真,不知恁地,他俩从未试过沉醉在对方的怀抱里,从开始到现在,乃意与维真始终维持文明友好的关系,互相关怀,却不纵容对方,清醒、理智、愉快,但绝对没有着迷。 
  可惜。 
  维真似看穿女友的思维,他温柔地说:“爱可燃烧,或可耐久,但两者不可共存。” 
  乃意大大惊呀,“什么,”她赞叹,“谁说的?”这话闪烁着智慧。 
  维真笑笑,“一位作家。” 
  作家?为什么任乃意没有构思这样好的句子? 
  维真又说:“我同你,都不是易燃物体。” 
  “但是你会照顾我支持我,会不会?”乃意充满盼望。 
  谁知维真无奈地答:“乃意,我人微力薄,能力有限,即使尽力而为,也不会变成超人,假如空口说白话,只怕令你失望,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会全心全意站你背后。” 
  听了这话,乃意愣住。 
  忽觉无限凄凉,原来想真了,他们不过是平凡的一男一女,生关死劫,都得靠自身挨过,天如果在明天塌下来,他顶不住,她也顶不住,不过,乃意想到维真一定会在该刹那把她搂在怀中,已经泪盈于睫,哽咽起来了。 
  她还要装作不在乎,把头转到另一边,故作讶异状说:“岱宇过来了。” 
  凌岱宇已披上毛巾外套,一见乃意,便轻轻问:“怎么样?” 
  乃意当然知道她的心意,立刻答:“人家生活得很和洽,十分愉快。”善意谎话,乃属必需。 
  难怪维真嘉奖地微笑。 
  岱宇发一阵子呆,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讲真的,林椅梅忍耐力强,适应能力高,确是个贤妻良母人才。”死心塌地地服了输。 
  乃意问:“你呢,你打算玩一辈子?” 
  “不知道,没有打算,管它哩,懒得理。”她喝一口香槟,咯咯咯笑起来。 
  年轻有为的韦文志就是为这个着迷吧? 
  都会中人人朝气勃勃,孜孜不倦,为什么?为些微利益,为子虚乌有的名气,为一时锋头,渐渐演变成蝼蚁争血,再厌恶,亦不能免俗,沉沦日深,不能自拔。 
  忽尔在功利社会遇见对俗世俗事毫无兴趣的女郎,香槟作伴侣,跳舞到天明,至情至圣,心无旁骛地纵容私情,饮泣、欢笑,都毫无矫情。是值得着魔。 
  韦律师为此几乎不想上班工作苦干。天天巴不得忙不迭将工夫赶完,脱离劳形之案牍,奔向岱宇那蔷薇色天空与她进入另一个逍遥世界。 
  他绝望地需要她。 
  失去她大抵也不致于死,但是精魂已失,生存没有意义,怀着恐惧,这段感情更令他精神抽搐。 
  他无时无刻不想缠着她。 
  韦文志自嘲地问乃意:“此刻我处境尚算安全?”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