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司

第26章


 
  维真一贯不予置评。 
  “你也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乃意瞪着维真。 
  “我让甄保育亲口说你听。” 
  乃意有点兴奋紧张害怕,她知道整个故事少了一节环扣,现在秘密就快要揭露。 
  小两口抽空去喝咖啡,乃意有好几件琐事正絮絮征求军师意见。 
  维真逐一解答:“自我宣传并非不可为,但最好适可而止,对工作认真是应该的,对自己认真过度便变成自恋,那与自爱又不同……”忽然停止了。 
  乃意奇怪,抬起头来,只见维真盯着茶座门口,乃意循他目光看去,只见门口站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 
  乃意好像一时间没认出熟人,便问:“是谁?” 
  维真看着乃意的脸,讶异地说:“那个男生。” 
  乃意额外留神,但半晌仍茫然问:“谁呀?” 
  维真完完全全放下心来,他低下头,“我认错人了,刚才我们说到何处?” 
  他一辈子都不会同乃意说,刚才站在门口那个男生,是他中学时期的劲敌石少南。 
  乃意说:“对了,市政局有个征文比赛找我做评判。” 
  维真心安理得地说:“算了吧,自己三灾六难,白字连篇,还去误人子弟呢。” 
  乃意汗颜,“是,校长,我明天一早便去推辞。” 
  多好,维真想,乃意没把石少南认出来,可见她印象中已经没这个人。 
  乃意微微笑,多好,维真以为她真的不认得石少南,其实她一眼便看出来,但是,何必惹维真不快呢,这等不相干的人在她胸中已毫无地位,认不出也罢。 
  真正没记性的其实是石少南,他嘻嘻哈哈,随新结交的异性朋友坐到另一角落去了。 
  乃意十分满意,该项艺术叫做小事化无,并非人人做得到。 
  她讲下去:“《佳人》杂志要求一个访问。” 
  “这本书花花绿绿,予人没有脑袋的感觉,我劝你不予受理。” 
  “人家会被得罪的。” 
  “大作家,人生在世,不可能讨好每一个人。” 
  “香港电台希望将拙作改成广播剧。” 
  “大可马上答应,这是你的荣幸,人家办事作风高洁严谨,对你大有帮助。” 
  “区校长,今天就这么多,谢谢你的忠告。” 
  “我收到乃忠的信。” 
  “哎呀,他说些什么,好久不知他音讯。” 
  维真白乃意一眼,“这会子有想念他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 
  乃意不作声。 
  “比赛管比赛,勿失体育精神,这是马拉松竞走,十多年后,才知分晓。” 
  乃意佯装大吃一惊,“什么,我此刻还不算大作家?” 
  “我们走吧。” 
  乃意充耳不闻,“我还不算大作家?” 
  这玩笑一直开到晚上。 
  维真拨电话给她,她仍问:“我现在还不算大作家?” 
  “乃意,我们明早八点正去见甄保育。” 
  “我九点半有课。” 
  “时间上刚刚好。”维真的安排,一向天衣无缝。 
  “没想到甄保育早睡早起身体好。” 
  维真笑了。 
  乃意一转念,才拍自己一下,“我真笨。” 
  甄保育哪里起得来,他根本还没睡,也许精神最好便是这段时间,稍迟,他就该上床了。 
  “明早我来接你。” 
  乃意问:“我还不算大作家?” 
  维真答:“你当心发神经。” 
  乃意决定虚心接受他宝贵意见,在以后的事业岁月里,她再也没有问这个问题。 
  他们到的时候,甄保育松了领带,正半躺在沙发上。 
  那是另外一个地方,另外一间公寓。 
  他们搬了家? 
  不,另外有女主人。 
  那女郎比他们都大一点,约莫二十多三十岁,长着一头黑鸦鸦的好浓发,笑嘻嘻对客人说:“各位请自便,我失陪一会儿。”便转进内室去。 
  观甄保育自在神色,他似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 
  乃意坐到他身边去。 
  保育笑,“乃意,维真说你有话同我讲。” 
  乃意点点头。 
  “你与维真两人真好,既能维持中立,又成为每个人的好朋友,了不起。” 
  “保育,告诉我,为什么大好婚姻只维持了短短几个月。” 
  保育伸长双腿,“有人欺骗我。”仍然骨嘟骨嘟不住喝酒。 
  乃意忍不住说:“不要开玩笑好不好。” 
  甄保育嘲弄地牵动嘴角。 
  莫非倚梅忘记把前任男友的细节告诉他。 
  保育摇着头,“她编排了整场好戏,自任主角,导演则是她的表姐李满智。” 
  乃意莫名其妙,沉重地看着甄保育憔悴的面孔。 
  “你还不明白,乃意,订婚礼那一幕,难道你已忘怀?” 
  乃意忙碌地思考,半晌,抬起头来,惨痛地说:“不!” 
  “大作家,且看你编不编得出这样的情节来:一个女子,为着达到目的,竟不择手段,雇人来破坏一场订婚宴,而最终受害者,却是她自己,你说,厉害不厉害?” 
  乃意过半晌才说:“保育,你多心了,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别忘了她除了得到你,还获赠终身残废。” 
  “但是她胜利了。” 
  “没有人会如此渴望胜利。” 
  “你不了解她。” 
  “那么保育,你的懦弱正是她的帮凶。” 
  甄保育咯咯笑起来,“乃意,没有你,故事结局便不一样。” 
  “我?我只是个观光客。” 
  “不,你扭转了乾坤,现在岱宇才是赢家。” 
  “我不认为岱宇会计较这等无谓的输赢。” 
  保育不再作声,他似累了,合拢双眼,渐渐打鼾。 
  他身上有袭人的酒气。 
  乃意叹息,对维真说:“我们走吧。” 
  维真与乃意悄悄离去。 
  途中乃意说:“保育走火入魔。那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维真沉默一会子才开口:“他绝对有人证。” 
  乃意十分震荡,“谁?” 
  “林倚梅。” 
  乃意张大嘴巴,什么,她,她为何暴露自己的恶行? 
  “林倚梅有梦呓的习惯。” 
  乃意一听,先是吃惊,随即笑起来,她笑得是那样厉害,以致眼泪滚了下来,她如被人点了笑穴,笑得歇斯底里。 
  维真让她发泄足够,等乃意终于止住笑,才说:“这真是一个悲剧。” 
  “是她做的床,活该她睡上去。” 
  “不要让岱宇知道这件事。” 
  “我的嘴唇已密密缝上。” 
  过很久很久,维真问:“乃意,你会不会做这种三败俱伤的事?” 
  “我?”乃意看着天空,“谁拼了命来同我抢你,维真,我双手捧上,立即退出,我若自爱,哪怕无人爱我,将来必然找到更好的,凯旋而回。” 
  “林倚梅明明比你聪敏,为何不懂此理?” 
  那必定是太聪明了,想过了头,想出常人不敢做的事来。 
  乃意冲口而出:“岱宇是应该嫁给保二爷的。” 
  “算了,”维真摇摇头,“不会有幸福,快则一年,迟则三年,一定分手。” 
  “何以悲观。” 
  “两人性格都多疑、优柔、怯弱,缠在一起,必定累死,因为没有结合,才叫人遗憾而已。” 
  “我要叫岱宇问甄家讨还那笔债。” 
  维真笑,“那得同文志兄先商量,现在他管她的财政。” 
  乃意纳罕,“他为什么还不动手?” 
  维真说:“人人都有私心。” 
  是了,他怕女朋友不再倚赖他。 
  乃意喃喃说:“我只希望岱宇快乐。” 
  维真笑笑:“快乐是至深奥的学问。” 
  乃意不以为然,“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自问十分快活,我绝不让烦恼困扰我超过半天,即使想到乃忠有一天会成为大教授而我只是报尾巴作者,亦不会难过至死。”乃意伸手拉拉自己面颊,“我胜在老皮老脸,厚皮厚肉。” 
  维真紧紧握住她的手。 
  四年后。 
  一待乃意毕业,维真就向她求婚。 
  任太太一叠声眉开眼笑的好好好,毫不掩饰求之不得,如释重负之情。 
  乃意摇摇头,难怪女大不中留,实在是不能留。 
  乃意此际已经薄有文名,靠稿酬已可穿美服游欧陆,可惜没有节蓄,维真不鼓励她储钱,免乃意过分独立。 
  最令她失望,或是不失望的,是任乃忠这小子,从来没有人那么小就立志,且一路毫不松懈跟到底。 
  谁在小学六年级作文堂没有写过“我要做一个消防员”或是“我要做一个清道夫”之类的愿望,只要工作有意义,能为人民服务,收入菲薄,生活清苦,在所不计,暑假一过,立刻抛在脑后。 
  由此可知任乃忠有异常儿。 
  他跳过两次班,考入大学,准备一鼓作气在六年之内修完博士课程。 
  父母认为他游刃有余。 
  乃意却闲闲地说:“保不定在读硕士当儿看中哪个女生,从此把学业荒废。” 
  任太太脸色都变了。 
  仍然偏心,巴不得将乃意送出去,但是乃忠,乃忠是另外一回事。 
  乃意心安理得嫁到区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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