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神的伊甸园

    静如花照水，动如柳扶风。
    仙袂何袅袅，见之皆忘俗。
    有紫色的发，在风中飘荡，伴着那紫色的裳，施施然迤逦而出。
    当少女，缓缓地从那时光的缝隙中归来的时候，当她，静静地暴露在月光下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时间，皆忘了呼吸。
    那一刻，甚至连那站在狴犴头顶的明艳女孩儿，都微微地失去了色彩。
    仿佛是世间所有的颜色，都在一瞬间吸附到了她的身上，不断地变幻着，跳跃着，将那璀璨的星云，都给压制下去。
    她就像一张古画，又像是一袭锦袍，华丽丽地站在那里，雍容中带着森然的古意。
    或许，如此华贵的身姿，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吧。
    可惜，她就这样真真切切，安安静静地，出现在了那里，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连高天的风雷，都在她面前安静下来，似乎不忍惊扰，那绝世的姿容。
    “孤枕落寒流，应是苍梧后。流年惊鸿里，安觅故人眸。”
    幽幽的话语，似吟似唱，少女，缓缓地仰起头，望向天空，望向那两道，遥遥对峙着的身影。
    一者喜，一者哀，一者惊，一者叹。
    截然不同的表情，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脸上烙出。
    万归狂，一脸感概地望着面前的少女，看似波澜不惊的眸中，有暗流汹涌澎湃，然后依旧静静地，潜入到那深邃的漆黑之中。
    “你，来啦……”
    轻轻地点了点头，少女那淡灰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仰头间，却是直直地朝着那璀璨的星云望去。
    可是，那星云，却微微黯淡了起来。
    手，不自觉地哆嗦着垂了下来，慕容尘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将这帝国最强的兵器，对准了心中的那个女孩。
    一刹那的措不及防，然后，是一刹那的语无伦次。
    “笙儿……笙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啦……许多人，许多人都对我说，你死了……许多人都对我说，那一天，你死在了苍梧之渊……可是，可是我不信啊……那一天，我跑到洛都的门口等你，想看看多年未见的你，想看看，安然归来的你……从清晨，等到日暮，从日暮，再等到清晨，就这样，接连等了三天，可是等回来，不是你，而是那一架架机械的残骸，那一位位蒙着白布的战士……浩浩荡荡的队伍中，从始至终都没有你……那一刻，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还活着，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的笙儿还活着！”
    忽然激动的情绪，让那原本笔直的身躯，都微微颤动起来。
    那一刻，那多年前丢失在那场世纪婚礼上的笑容，忽然回来了。
    那么突兀，那么张狂，却又，带着近乎悲伤的落寞。
    “可是，可是啊……我还是喝了很多很多酒，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在你们的婚礼上。因为我怕万一……万一你真的离开了怎么办，万一你真的就这样连句告别都没就走了怎么办？那一刻我好怕，比你出嫁的时候还要害怕……那时候，我才明白，其实就算你嫁的人不是我！就算我从此再也见不到你！可是只要你还好好活着，还像以前那般快快乐乐幸幸福福地活着，就已经足够了！对我而言，这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有汹涌的泪，忽地从眼眶中溢出，那或许，是他从出生以来，便不曾有过的失态吧。
    可是，可是如今，当他重新见到那魂牵梦绕的女孩儿的时候，任何的矜持，任何的伪装，都在这狂暴如天罡的情感下，化为乌有。
    取而代之的，是那份毫不掩饰的激动、狂喜、热烈……就像是最为虔诚的信徒，在神迹显现的那一刻，泪流满面。
    只是，回应这份虔诚的，回应这份热烈的，却是那，幽幽的话语。
    “对不起，尘叔。”
    五个字，简简单单，却恍如晴天霹雳，忽然劈落到，那微颤着的躯体之上。
    连同整个心魂，都僵直在了那边。
    “笙……笙儿……你叫我什么……？”
    “尘叔，虽然你我素未谋面，但从儿时起，母后便时常对我说，若是哪日，遇到一位名为慕容尘的长辈，务必要叫他一声‘尘叔’，那是她一生的挚友，也是她如同弟弟般的亲人，是她一生中，唯一可以信赖的两个男人之一。所以，请务必让依依唤你一声，尘叔。”
    “轰隆隆！”
    有巨大的雷光，从那璀璨的星云中迸射，毫无征兆地，朝着边上掠去。
    可怜的战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一束紫芒笼罩。
    惊骇间，却又，归于平静。
    扭曲的空间，迅速地平复下来，雍容的少女，依旧一脸平静地望向星云中的男人。
    唇齿轻启，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不！不可能！笙儿，你在开玩笑是不是？你是开玩笑的是不是？！这明明就是你啊，这明明就是笙儿啊……？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不该这样的，可是，可是我真的……”
    洪亮如晚钟般的声音，忽地开始哽咽。
    不会错的，绝对不会错的！那是她，那就是她啊！这份容貌，这份气质，这举手投足间的一切的一切，绝对……不会错的！
    “不！我这就离开，我这就回雷吉欧斯，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好好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以后，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你是笙儿，对不对？对不对？！你快说话！你快说话啊！！”
    其实，明明明白的，其实，明明知道的，那份声音……除了那份声音……
    可是，可是声音是会变的啊……这么多年，大家都改变了，不是么？
    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慕容尘，几乎一脸哀求般地望向那下方的身影，那魂牵梦绕的，身影。
    “回头吧……尘叔，其实你已经明白了，不是么？”
    “不！不可能！她一定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的！刚才你明明说她还活着的！你明明说她没有死的！！”
    泪，在一瞬间干涸，慕容尘的眼眸，瞬间瞪得老大。
    仿佛要吃人一般，将眼角都给生生崩裂。
    有血，自那眼角溢出，迅速地糊到瞳孔之中，连带着整个世界都被浸染成一片血色。
    血色中，有一道窄窄的缝，缓缓地撑了开来。
    自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上。
    一点，一点。
    一直，化作一只圆润的眼眸，如星辰般，照耀在那光洁的额头。
    那是比他那细长的裂缝，更为璀璨的存在，也更为完整的存在，就算是当初的那个她，都无法做到……任何一个灵族，都已经无法做到……
    可是如今，这种眼眸，又出现了，这代表着最为纯粹的，灵族血统的眼眸。
    “湿婆之瞳……你竟然……已经进化成了哞迦罗……？”
    一瞬间的，呆滞。
    慕容尘，终于明白什么一般，颓然跌坐在地。
    可是那双泣血的眸，却死死地盯着下方的少女。
    “为什么？！为什么？！！”
    凄厉的咆哮，似乎带着无尽的悲伤和愤怒。
    那一刻，他状如疯魔。
    “这是母后的意志。”
    淡淡地说着，少女的脸上，略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
    然后，迅速抚平。
    “吞噬，是每个灵族的必经之路，为了回归我们最为纯粹的血统。所以，母后没有死，她已经，和我化为一体了。她的记忆，她的情感，她的力量，她的所有的一切，都永远地沉睡在这幅躯体的深处。”
    “哈哈？沉睡？！沉睡？！！你把她杀了！是你把她杀了！！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她是你母亲，她是母后！！”
    “但她，也是灵族的后裔。”
    “什么灵族！什么后裔！如果身为灵族的后裔，就必须被至亲吞噬，这样的身份，不要也罢！！这样的种族，早就应该灭亡了！！！”
    原本跌坐在地的身影，迅速地站立起来，抬手间，弯弓引箭。
    万千星芒，重新汇聚过来，恍如一个巨大的漩涡，极速旋转。
    霎时间，风雷涌动，天地失色。
    有晨曦的光，从山尖缓缓升起，却哪里比得上那璀璨的星云。
    那是整个宇宙的星辰，在愤怒与绝望中咆哮！
    有赤红的光，从四面八方的战舰处袭来，一闪而至。
    倏而间，又消失无踪。
    扭曲的空间中，只有一串散乱的光华，轻轻涌动，旋即消散。
    “我不想伤及无辜。但是，如果尘叔一定要杀了依依才足以解恨的话，那么，就请您动手吧。不是以伊修塔尔之怒，而是，用您自己的双手。”
    黑点微闪间，依依迅速地消失在原地。
    旋即，又诡异地出现在那团璀璨的星云之下。
    强烈的芒，近乎将那洁白的肌肤照得透明，而那狂乱的天罡，则轻轻地扯起了她的长发和衣裾，一时间，漫卷如云。
    “依依！你先退下！”
    可是，被挡下了。
    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座山岳，矗立在了她的面前。
    “陛下！”
    青芒一闪间，狴犴也带着莉莉迅速赶到。
    “陈叔！到此为止吧！我以古家的名义，雷吉欧斯之主命令你，到此为止吧！”
    “哈哈？到此为止？！此情此景？你叫我如何止得住？！”
    一声厉吼，是那充血的眸光。
    “既然你们一个个那么喜欢找死，那么，我就让你们统统如愿以偿！！”
    空间，忽地扭曲起来，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
    莉莉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消失在了原地。
    一道巨大的虚影，迅速地出现在王城的上空，淡淡地映射出，那挣扎着的少女。
    “就从古家开始吧，我会让远古八家，连同这人灵两族，一齐消失在中庭的历史！”
    空间，忽而扭曲，若一只巨大的手掌，狠狠地朝着莉莉捏去。
    一点，一点。
    仿佛要将那纤细的身躯，就这样，生生拗断。
    嘴角，有殷红的血，迅速漫出，可是它却忽地，扬起一丝奇异的弧度。
    因为，她听到了，凄厉的呼啸。
    转头间，是璀璨的光影，恍如一位白马王子，骑着白马，从天际扬鞭踏尘而来。
    可惜，载着他的，不是白马，而是那巨大的，创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