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元国度

    在颁奖会场上，记者们大多围聚在一众评委老师身边，不断按着镜头取景，赫然证明了这些老一辈作家才是宴会上真正的主角。
    而被冷落的获奖者们则是各自聚在一起聊天，畅谈文学方面的话题。
    自然，也有不少人凑过来找夏悠聊天。
    其实，在一众平均年龄超过三十岁的新生代作家里，如他这般年轻的人还是非常显眼的。
    不过这些人往往在得知夏悠的身份是一介轻作家后，态度就转瞬间冷却了下去，然后疏远离开。
    对此，夏悠不觉得有啥好意外的。
    业界内，传统文学作家对轻作家的态度一贯如此轻蔑，就好比前世的实体家对网络写手总抱有一种蜜汁优越感一样，认为他们写的东西毫无价值可言，充其量是快餐性的娱乐。
    不过，大家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又是同个圈子的，即便不认可也不会当面指摘出来，顶多话不投机半句多罢了。
    所以夏悠没机会像yy那样来一场扮猪吃虎的打脸戏码，只能默默拿着酒杯打发时间。
    红酒一杯接一杯。
    “……才八点吗？”
    看了眼手表，夏悠自言自语。跟他不同，五更琉璃受邀参加的颁奖仪式选在另一所酒店召开，时间相对晚一些，不过距离不远，走几步路就可以到。
    然而，即便夏悠挺担心五更琉璃会不会紧张，很想立刻过去，奈何他这边的颁奖仪式还没结束，不好先行离开。
    “嘛，应该也没事吧？”
    这回专程赶来东京参加颁奖仪式的，不止他和五更琉璃，还有町田苑子。
    她现在就陪在五更琉璃身边。
    本来绫濑她们也想来的，但被夏悠拒绝了，毕竟她们没邀请函，又不是什么知名作家，来了也进不了会场。而唯一有资格跟来的霞之丘诗羽，却不想过来，理由是她懒得穿正装，也懒得到宴会这类社交场合上跟别人打交道。
    真不愧是重度宅女。
    不过也没差，人少反而更省事，町田苑子已经提前订好酒店，待他俩今晚领了奖后明天一早就可以搭电车回千叶了
    “汪汪汪!”
    这时，在一众宾客谈笑声中，忽然一阵低低的犬吠声响起，令夏悠一愣，嗯？这附近有狗？
    ……不大可能吧？
    要知道，像这类高级酒店，一向都是禁止客人携带宠物进来的。
    正当夏悠以为是幻听时，他抬头一瞥，却愕然发现，居然还真有一条腊肠犬哼哧哼哧跑着，它在人群间左顾右盼。
    恰好，他的视线跟腊肠犬对上了一瞬，接着，便是看到它仿佛眼睛一亮，加速冲了过来。
    “汪汪汪！”
    腊肠犬通体黑色，毛发乌亮，两侧耳朵耸拉着，细长的粉色舌头哈哧哈哧地吐着，一阵加速猛地朝夏悠扑了过来。
    “——喂喂喂！”
    有些手忙脚乱，夏悠下意识接住了它，嘴角却不免一抽，“我去，这条狗怎么这么热情？”
    撩妹也就算了，他啥时候还点了撩狗的天赋技能？
    “汪汪汪！”
    然而，这条狗对他却是实打实的亲近，那双圆滚滚的漆黑眼睛发亮，毛茸茸的尾巴更是欢快地摇着，看上去非常可爱。
    对此，尽管夏悠骨子里是猫控，但他也挺喜欢小狗，稍微抚摸了几下腊肠犬的柔顺毛发。
    “嗯？你的主人在哪里？”
    “汪汪汪！”
    腊肠犬哼哧哼哧吐着舌头。
    很不可思议地，这条狗给夏悠一种很人性化的观感，它那双乌黑的眼珠里炯炯有神，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在跟人说话似的。
    还有，尽管有些失礼，但不知为何，这条狗总让他下意识联想起之前那些来参加签售会的读者。
    ……嗯，就好像是他的粉丝似的。
    当然，这种想法夏悠自然觉得很扯淡，纯属于无稽之谈，毕竟狗怎么可能看得懂？
    这年头不管是哪个国家，动物都不准成精。
    “话说回来，这小家伙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正当夏悠疑惑之际，忽然，一道淡淡的声音传了起来，“让我一阵好找，原来你偷偷跑到这里来了。”
    “嗯？”
    夏悠抬头，只见一位高挑女性迎面走了过来。她戴着副黑框眼镜，嘴唇轻抿，黑发直落，镜片下的眼瞳如红酒般深郁，妖冶而迷人，面容介乎于少女与熟女之间，让人很难捉摸清楚她的具体年龄。
    此外，她身上还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似庄重似威严，总之这令她一看上去就有别于众人，即便放在上万人之中你也会下意识注意到她。
    ——此人，正是秋山忍。
    “咦，秋山老师？”
    夏悠下意识站了起来。这时，那条腊肠犬从他怀间轻盈跳下，一溜儿跑到了秋山忍脚边，然后被她弯腰抱了起来。
    秋山忍轻轻敲了一下它的脑袋，低声训斥，“我不是说了不准到处乱跑吗？”
    “汪汪汪……”
    被这么一骂，腊肠犬顿时气势萎了下去，它耸拉着小脑袋，从喉间挤出一丝可怜兮兮的低鸣，像是在说我知道错了。
    见状，夏悠意识到什么，意外说，“原来这是秋山老师你养的狗？”
    “没错，这是我的狗。”
    不知为何，秋山忍在后半句话上特地加重了语气，像是对外宣布主权。
    随即，她又敲了几下怀间的腊肠犬脑袋，冷哼一声，低声说，作为乱跑的惩罚，明天一整天你都别打算有书看。
    这幅在任何人看来都很荒诞的光景，却让夏悠觉得颇为有趣，文学大师一般都有各自不为人知的怪癖，或嬉笑或怒骂，原来即便是秋山忍也不例外。
    ……竟然会把自家养的狗当成书友，还说什么不给它看书，真是好笑。
    话说，原来这条狗是秋山忍老师养的，难怪它能跟进来。
    想必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人为了这点小事把这位国宝级作家给拒之门外。
    似乎察觉到夏悠的视线，秋山忍抬头，她静静一笑，姿态间并没有大师般的孤傲，反倒显得平易近人，“少年，你的写得不错。”
    “咦，秋山老师您认得我？”夏悠讶异。尽管刚才在舞台上，正是秋山忍亲自给他颁的奖项，但毕竟获奖者众多，其中还不乏比他更加优秀的作者，所以夏悠还真没想到秋山忍能一下子认出他来。
    “当然。”
    秋山忍点点头，她轻轻抚摸着怀间腊肠犬的脑袋，语气里不无认可的意味，“你的我都有看过，确实挺有趣的。”
    夏悠有些受宠若惊，“是吗？谢谢秋山老师。”
    “继续加油吧，我会保持对你的关注，希望你接下来能写出更加有趣的作品。”秋山忍淡淡说。
    “好的，我会努力的。”
    说完，秋山忍就抱着狗离开了，留下夏悠站在原地。一旁，众人则是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尽管才聊了没几句话，但要知道那可是秋山忍耶，日本国宝级的传奇作家，能跟她当面聊天的机会可不多见。
    不知多少人愿意花重金却求之不得。
    “呼……”
    该说真不愧是日本文坛最顶尖的大师吗？跟秋山忍说话，令夏悠相当紧张，就好像小学生面对老师似的，平常他那股游刃有余的姿态压根显示不出来。
    说起来，秋山忍老师给他的感觉有点像诗羽学姐耶——两人都是罕见的文学才女，身形高挑，黑长直，酒红色眼瞳，性格孤傲寡言。
    ……哦，最大的区别就是秋山忍老师A，诗羽学姐D。
    跟秋山忍老师的谈话只是一段意外的小插曲，结束后，夏悠又默默喝起了酒打发时间，在他喝下第五杯酒时，这场漫长的颁奖仪式终于临近了尾声。
    待担任评委的诸位老师先行离开后，宾客四散，夏悠也快步离开了，赶往黑猫和町田苑子她们所在的酒店。
    路上，他还发了封邮件通知两人。
    然而，走到酒店前，夏悠却看见了一道令他十足意外的身影。
    ——夜色下，少女静候于路旁，她眉眼低顺，黑发如瀑，静静立于路灯下，如同一株芍药花般幽静，令行人不禁纷纷侧目。
    夏悠快步走了过去，讶异地问，“咦，黑猫你怎么在这？颁奖仪式不是还没结束么？”
    “嗯？前辈你来啦？”
    闻声，五更琉璃这才注意到夏悠，她眼睛一亮，随即她很可爱地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一个人偷偷溜出来了，现在是町田编辑在里面帮忙应付别人。”
    “原来如此。”
    夏悠有些哭笑不得，以黑猫的冷僻性子做出这事他其实不怎么意外，在赶来酒店的路上他就试想过会不会这样。
    只是没料到会来真的。
    不过夏悠没打算要批评什么，因为他也不大喜欢这类社交场合，只是叮嘱了一句，“那待会你可得好好感谢一下町田编辑，这回真是麻烦她了。”
    “嗯，我知道的。”
    五更琉璃默默点头，于是夏悠没再多说什么，微微一笑，轻拍了拍她乖巧的小脑袋。
    “那我们先回酒店休息吧，今天一整天都在外边走来走去，真是累死人了。”
    “嗯嗯。”
    两人朝町田苑子事先预约好的酒店走去。
    路上，五更琉璃像是憋坏了一样，把她今天一整天的所见所闻如同倒豆子般说给夏悠听，比方说她跟秋山忍老师说话啦，拿到秋山忍老师的签名啦之类的……
    而夏悠则是做好了倾听者的本分，不时给予回应，见五更琉璃说得那么兴奋，他心里其实蛮高兴的。
    如此一来，想必今天这趟出行，对这位一向很怕生拘谨的少女来说，应该也是充满愉快回忆的。
    他原先还挺担心自己没陪在身边，让五更琉璃一个人应付这类正式的社交场合，会不会紧张过头导致她说不出话呢。
    那样就尴尬了。
    所幸没有。
    “话说，秋山老师真的好年轻啊，她看上去才二三十岁，这个年纪就能写出这么多优秀的，真厉害！”
    五更琉璃感叹，她语气既倾慕又佩服，提到秋山老师时，眼眸更是闪闪发亮，像是谈论崇拜多年的偶像。
    事实上，五更琉璃的确一直很崇拜秋山忍。
    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全日本的女性作家几乎没有谁不崇拜秋山忍的。
    ——以一介女流之姿登顶日本文坛，短短十数年，著作等身，作品被翻译成数十种文字扬名世界。
    即便日本整个历史上，能拿来跟秋山忍媲美的文学大家也不多见，她注定会成为文学史上最耀眼的那一颗星。
    “是啊，秋山老师确实很厉害。”
    夏悠佩服地点头，附和道。
    作为一名文抄公，有着强大金手指的加成，如果他想，他确实可以跟秋山忍老师一样写出很多精彩绝伦的佳作，名扬日本乃至整个世界。
    然而，秋山忍却是凭借她一己之力做到这种事的。这一难度之高，不言而喻。
    就有关秋山忍的一些奇闻趣事，两人边走边聊，气氛愉快，可在路过一条路面尚未砌平颠颠簸簸的小巷时，黑猫脚一崴，险些摔倒在地。
    还好夏悠眼疾手快，忙扶住了她，“你没事吧黑猫？”
    “没、没事……！”
    黑猫亦是虚惊一场，待夏悠扶稳站好，才蓦地松了口气，随即她低头看了眼鞋子，忍不住嘟囔道：“果然还是不太习惯穿什么高跟鞋！”
    “嘛，你才第一次穿，难免会不习惯。”
    夏悠好言安慰。
    出席颁奖典礼这类正式场合，除却对着装有要求外，鞋子也一样，男性皮鞋女性高跟鞋。
    为此，黑猫只得穿上了她以往罕有穿过的高跟鞋，尽管众人为她挑选了鞋跟相对矮一些的款式，但她还是不大习惯，一不小心就会崴到脚。
    算上刚才，她今天都差点摔倒三四次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黑猫，我牵着你走怎么样？”
    想了想，出于好意，夏悠这般提议道。
    “诶？”
    五更琉璃一呆，她压根没料到夏悠会这么说，于是一时间里，也不知自己该回答什么好。
    答应吗？会不会太不矜持了点？而且好害羞。
    可不答应的话，脚踝又很酸胀，走回去多半还得再踉跄个一两次。
    而少女的默然犹豫，却让夏悠误以为她是默许了，于是手一捞，把她柔软白皙的小手给牵在了手中。
    嗯，真软啊。
    尽管夏悠不是想故意占便宜，但感受着从手掌传来的触感，他还是不免赞道。
    见他如此熟练地牵起了她的手，五更琉璃忍不住脸红了起来，像是在宣纸上晕开了一抹浓郁酡红，她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开不了口，只好羞怯地低下头去。
    ……算是默许了。
    月色下，少女的脸庞被映衬得越发皎洁，足以赛雪，而那淡淡红晕，则是为她点缀上了几分娇艳之色。
    “说起来，都已经过去快半年了呢……”
    沉默中，夏悠率先开了口，五更琉璃抬头偷偷瞧他，眨了眨眼，似在询问他什么意思。
    夏悠笑了笑，“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好像就是在类似的小巷里。”
    “啊……！”
    经他这么一说，五更琉璃环顾四周，忍不住讶异了，发现还真是这样。
    记得那晚，她因为去临市投稿，所以晚归了一些，路上为了贪快走了那条一向很少走的昏暗小巷，结果被一群小混混给缠住了。
    就在她一度陷入绝望时，是夏悠站了出来，他重重地给了为首的那名小混混一拳，然后牵起她的手朝前夺命狂奔。
    那分明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可如今回忆起来，却恍若昨日。
    五更琉璃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
    而夏悠亦然。
    说实话，那天晚上搭救黑猫只是他一时意动，因为实在看不下去所以才忍不住帮了忙，完全没想过要让黑猫事后报答他什么的。
    更没想过，他跟黑猫之间会因此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从陌生人，变成了可以牵手同行的亲密关系。
    “黑猫。”
    “嗯？”
    面对少女投来的疑惑目光，夏悠一时思绪翻涌，喉咙里好像堵住了什么，让他开不了口。
    半晌后，大脑内一度天人交战的他，才终于释然一笑，认真说，“……现在，我很庆幸那天出现的人是我。”
    “诶？”
    五更琉璃再度一呆，她有些愣愣地，像是宕机了的电脑，足足等了好几秒后才终于回味了过来。
    下一刻。
    噗的一声，少女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好似天边的晚霞……惊慌、失措、害羞、胆怯、欢喜、泫然欲泣等诸多情绪，接连喷涌了出来。
    夏悠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表情真的可以在几秒钟内变换这么多次。
    超精彩的。
    超有趣的。
    夏悠默默欣赏着少女的颜艺，手中则是紧了紧她的小手。
    说他人渣也好，花心也罢，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打算再松开这只手了。
    良久，五更琉璃才终于恢复了平静，她闭眸了一瞬，复而睁开，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轻声说，“呐，前辈，你能低下头吗？”
    “嗯？这样吗？”
    夏悠下意识配合了，随即一道灵光闪过，一阵强烈既视感在他眼前浮现。
    ……那啥，怎么感觉，前不久好像才发生过类似的事？
    然而。
    不待他反应及时，右脸颊上便忽然传来一阵柔软香腻的触感，好似刚出炉的棉花糖般，还带有阵阵温度。
    “呃……”
    夏悠一时间僵住了，接连两次被妹子们给套路，让他心情变得非常微妙。
    前一次是英梨梨，这回是黑猫。
    前一次是左脸，这回是右脸。
    见夏悠一脸呆滞，五更琉璃哪能想象出他在想些什么，以为他还震惊于刚才那一吻，不由得面红耳赤，她像怕烫的猫一样向后缩了几步。
    然后，胆怯地，害羞地，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可别误会了！”
    “哦。”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夏悠，如今不打算再吐槽了。他只是有点无奈，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说“我才不是喜欢你呢”这样的台词呢？
    然而，事实却出乎他意料。
    “——这是我的诅咒哦。”
    少女红着脸，既害羞又认真地说道。
    她像是在宣布誓言一般。
    极其郑重地说。
    “无论今生还是来世，你都注定无法逃离我的身边了！”
    ☆
    （重温俺妹，看到黑猫哭着撕掉笔记本那一段，真的好心疼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