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醉--两个70烟草男人的内心故事

第35章


 
  姜灿正在心里点评着全新的城市面貌,司机突然不重不轻地骂一声:“瓜娃子没看到灯嗦―”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不顾人行横道上的红灯,横穿马路,证明了姜灿有关“穿(川)大的”说法并不夸张。有趣的是,司机骂人不紧不慢,不偏头、不瞪眼、不开窗、不下车,这种风格堪称奇观。姜灿怎么听怎么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受到强奸,他并非不知道出租车司机的种种德行,只是早几年的情况是,他们拿着对讲机互相辱骂。有对讲机的辱骂好歹是有人接受的;而眼下这种没人认领的骂,面临着自找对象的境地!它如果不是特别报应给司机本人,通常情况下就只有车内的乘客收到!姜灿觉得老大地不愉快,不过总算是感受到了一个真切的成都,记忆一下子把他的神魂也拉了回来。 
  文静听说姜灿已经回到成都,颇为生气。在她看来,姜灿至少应该通知她,她会赶到机场迎接,并且献上自己带着清香的吻和带着清香的鲜花!但姜灿如此地不解风情!也顾不上考虑许多,她径直找姜灿兴师问罪来了― 
  “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想先熟悉成都、再熟悉你!” 
  “胡说!是不是有别人接你?” 
  “……” 
  如天所察,并没有别人接过姜灿;亦如天所察,姜灿的心里,多少有些对于上海一夜风情的不信任:要不要先从侧面了解一下文静这几年在成都的生活?当然,他来不及了解,文静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 
  “姜灿,你真是枉费我等你的心意了!男人是不是都在得到后就不在乎呢?”文静背过身去的时候,眼眸哀惋而神伤。 
  姜灿看来,文静确实爱着自己,等着自己;这一点,已经无需考察。但他是一个羞于表达的人,面对文静的伤感,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忽然想起给文静带回来的礼物,那是在“银镇”买的一条项链,今年很流行的款式― 
  “我没有不想着你,你看―给你的!” 
  女人没有不爱礼物的,尤其是从外面带回的礼物。文静几乎破涕为笑地接过项链,马上要姜灿帮她戴到颈项上看效果;姜灿借机将文静拥入怀中…… 
  重回原单位,正如又见旧情人;好的影响都在、坏的感觉已经改变。新人进来不少,老人也都还在,公司的用人制度也已经开始聘任上岗了。姜灿从这里出去,拿到炙手可热的文凭后又主动回来,属于根正苗红的好青年;虽然是聘任上岗,并且考核人事的是新近到位的副总;他还是被郑重录用,负责他最拿手的品牌营销部门。虽然是故人归来,公司还是按照新人录用的规则,安排专人向他介绍各类新情况。办公室没有多大变化,但是制丝车间和卷、接、装车间已经在技术改造工程的建设中呈现了全新的面貌。 
  工作上稍做交接,姜灿就直奔老朋友阿弥的“烟酒所”而去。在路上,姜灿联想到城市的拆迁浪潮,惟恐“职工之家”、“研究所”那样的老房子性命不保。七拐八弯,在新近铺垫的花砖小路的尽头,一幢沿江商务楼的脚下,“研究所”顽强地蹲在那里;树木葱茏,更点缀些倔强的生命印记。由于时间还早,姜灿进得门来,觉得冷冷清清,从楼上落下来的谈话声证明“烟榻”上正有人闲谈。姜灿拾级而上,楼梯边的照片多得铺满了墙壁,记录下了姜灿离开的日子中这里绽放的快乐时光。姜灿想,看来“拆城”运动还是有所保留的,留下点这样的房子,总算一个城市还没有忘本。   
  第九章 戒(2)   
  转眼来到三楼,果然阿弥在烟雾弥漫中笑谈,还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在座,烟酒所的房东也在。姜灿内心说道:“这算是成都的遗老遗少们集会了?” 
  “姜灿!你到了,坐!”像一个村子中的同乡一样,姜灿在外面经历了很多;回到乡间,一句乡音,褪去了旅程的疲倦,叫人受用。 
  在座的老者操着地道的成都话问:“这位是哪个?” 
  “我的老朋友,小姜;哦―姜灿,这是曾正梵老先生―”阿弥抬手给姜灿介绍道。 
  姜灿道:“曾老师好!” 
  言必称老师,已经是现代交际中最稳妥的尊称;没想到老先生不领情地说:“不要叫老师,要叫曾老、曾老先生!老师是什么意思?” 
  姜灿正准备坐下,冷不丁被教训一句,竟愣在那里看着阿弥不知作何表示。 
  房东忙说:“我们那个年代流行叫师傅,现在是逢人就叫老师;曾老那个时代是叫先生―现在洋气一点的也叫先生!” 
  阿弥说:“叫曾老、叫曾老,我也犯过这个毛病的!曾老是在教化后辈。曾老可是成都的宿儒啊,30年代的教授,所有现在的知名大家,曾老早年都有交往的。治学经、史、子、集,现在还操劳入世,作为政府参事。我有幸拜他为师,来,姜灿,过来一起聊!” 
  姜灿看眼前的阵势,觉得阿弥还真是要修成正果的样子,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竟不敢破题叙旧。他点上一支“娇子”,听他们继续摆老龙门阵。 
  曾老用最地道的成都话说道:“成都是最适合修身养性的地方,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哪个在前头?―修身养性嘛!年轻人干事业,有好身体、好性情,才能干大事业……”一切方言,到了最纯粹的地步,是很可能本地人都听不太懂的!就像“京片儿”操的京腔不是普通话一样,曾老的成都话连在成都生活多年的姜灿也有些消化不了。 
  “成都变了,不是我们的成都了,是你们的成都了;但我们这些老家伙在、这样的老房子在―还有更老的房子现在也在保护!脉就在。” 
  房东说:“我们小时候还在府南河中洗过澡,曾老的那个时代,河上有船哈?” 
  曾老啜一小口茶,说道:“有!‘门泊东吴万里船’。” 
  阿弥说:“现在也不错啊!联合国人居奖颁给了府南河,老南门那边也有一艘大船―大水泥船!” 
  姜灿忍不住说道:“变化是大,几年不见,我也觉得变化大;原来二环路算城乡结合部,现在我看三环路才是。” 
  房东说:“四环都有了,叫‘绕城高速’!” 
  曾老说:“古时候‘城’由‘城墙’表示,成都成‘城’就是从筑墙开始的;现在‘城’由‘路’来表示。” 
  姜灿想起原来跑市场时看到乡下标语“要致富、先修路”,觉得这位老先生真能够与时俱进的。 
  曾老先生正如阿弥介绍的“操劳入世”,拿出自己的“小灵通”看看时间,说是要参加新都宝光寺的一个仪式,要走了。老先生不容挽留,扔下老成都话题,步履稳健地下楼去。阿弥起身送客,房东也一并离开,烟榻边只剩下姜灿一人。 
  姜灿随便翻翻书橱里的书,一字排开的《龙门阵》和《星星诗刊》杂志特别引人注目。 
  阿弥回来时给姜灿带来了一杯好茶,笑嘻嘻地说:“我们好好聊聊!” 
  姜灿说:“你准备在成都做一个老头了?” 
  阿弥说:“啊?!在这儿呆久了,认识了像曾老这样的人;你相信不―从人身上更容易去了解、理解一个地方。” 
  “我怎么从上海人身上很难理解上海?”姜灿说。 
  阿弥问:“肯定吃了上海人的亏吧!你。” 
  姜灿说:“那倒也没有,我只是觉得上海本地人的生活也很清苦,下岗的很多,拿低保过日子;中年夫妇仍保持着很传统的生活和80年代的发型;本地人多半被赶到了远郊;上海人并不像传说中的那种形象,只有‘穿睡衣上街’这一点是真的。上海不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吧!” 
  阿弥说:“对呀!上海就是这样的。‘冒险家的乐园’那是故事中的事;时尚和小资那是年轻人的事;相对而言,上海目前是中国最有传统和继承的城市―你感受到的也有这个意思。” 
  姜灿说:“也对,文化也好、建筑也好,这些是城市的内在和外在,它们的分野以一百年为界;一百年以前的需要革命和颠覆,一百年以后的总有些潦草的暴发户感觉。” 
  阿弥点一支姜灿的“娇子”烟,说:“说得好,比如说美国人的主流生活方式就要比欧洲的来得更正面和保守;而欧洲的建筑就要比美国的来得颠覆和具有革命性!” 
  姜灿说:“你并没有在成都窝成‘蜀犬吠日’的短小见识嘛!”   
  第九章 戒(3)   
  阿弥调皮地说:“你从那边回来也没有‘吴牛哞月’的迹象啊!” 
  两个朋友之间的唏嘘问候在相互的调侃中化做了“哈哈”的笑声。 
  “说真的,姜灿,回来有什么打算?”阿弥总算是话入正题了。 
  “立身、立功、立言―哈,说大了;说小点,是做工、做事、做人!―要不一起来做?”姜灿很精神地说。 
  阿弥说:“我就算了,事情总会有人干的!我只适合做个茶客、酒鬼、老老实实的烟民;或者有机会,我会变成一个行者―这种感觉是上次在理县方向的羌宅碉楼前形成的,我看到碉楼时有一种很强烈的想哭的感觉,很想对那里的人们说:你们辛苦了!羌族几千年前迁徙到这里,创造了这些惊世骇俗的文明!我想还有好多地方的人们等着我去探访呢!” 
  姜灿没想到曾经激情于事业的阿弥会将冲动活生生地熄灭在眼睛中,面前的阿弥就像是一个将灵魂深深收缩在躯壳背后的精灵―那应该是一尊菩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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