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神

    目前国内盗版领域最大的社会问题是什么？
    是用盗版的人太多？穷人太多么？
    不是，
    稍微对这个问题研究深入一些的人，都会发现。
    相比于盗版用户数量庞大的绝对值而言，对国家上进动力伤害最大的，是民众无耻的心态。
    也就是说，关键在于“不但用了盗版，还以用盗版为荣。”
    在游侠网上，游民星空，3DH逛一圈，无数人不但盗版，还抨击正版用户是“任豚索狗傻哔*”，“劳资不花钱就能玩到，花钱的都是傻哔。智商太低找资源都不会找”。
    尤其是前些年，深市意识形态甚嚣尘上的时候，网上流传过不少以“执行力”为唯一价值观导向的文章，诸如“一个人连黄网都找不到，你还能指望他做成些什么事？”
    这些文章认为，一个人如果找不到黄网，说明力必多不够强大，连为色这种人之大欲而想办法、钻研翻墙、钻研新的资源获取工具的奋斗和执行力都没有，那这个人肯定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等着天上掉馅饼的废物”、“工作上、事业上肯定也是不肯拼搏、浅尝辄止的辣鸡”。
    不得不说，在强调不择手段型能力的年代，这样的文章对社会价值观的塑造力还是很强的。
    你可以不好色，但你不能不向社会证明你有为色奋死搏杀的动机和能力、不能不向社会证明你不是个废柴辣鸡。
    可是，黄网这玩意儿是因为非法，所以需要不择手段去获取。
    因为哪怕你想给钱，国内也找不到合法的黄网可以买合法资源。
    可盗版问题就不一样了。
    被盗版的合法内容是可以直接掏钱买到的。
    一个稍有良知和见识的人都不会认为，花钱解决问题会比花时间解决问题更无能。（后来刘狗冬618的时候还一再发微信软文强调“成功人士，能花钱解决的问题，就千万不要花自己的时间”。不得不说这句话还是他难得说的对的之一）
    但是，只因为在国内版权界，有很多大家“喜闻乐见”的内容不存在合法付费版。于是民众的潜意识舆论，就变成了：连色那种那么刚需的东西，大家都不花钱弄到。要是比色还不如一些的内容，我却要花钱，那岂不是显得我弱智、没本事了么？
    这才是对版权、隐私、自由等更高位阶法益伤害最大的地方。比五亿还是八亿盗版用户绝对人数更严重。
    因为这个社会的是非对错被整个颠倒过来了。
    本来么，盗版人数再多，只要社会价值导向对，荣辱观对，那迟早可以扭过来。无非是愚公移山，指望循序渐进。
    可社会意识形态和荣辱观一错，那就永远没希望了。除非将来先解决这个意识形态问题。
    冯见雄其实对穷人也是很宽容，理解的。他并不是跟象牙塔里的人那般，觉得不给钱就如何如何。
    他是个实用主义者。
    他想做到的，只是恢复到“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的淳朴社会。
    什么才配叫捧人场？光不给钱看内容是没资格叫捧人场的。得跟古代的帮闲小厮那样，在大官人打赏的时候跪下来对大官人们喊666，喊“X爷就是敞亮“，得让捧钱场的人切身感受到自己高人一等。
    为什么网游是国内内容产业最快盈利成功的？免费游戏那么多，照样充钱土豪多，就是因为价值观导向对了。
    不花钱本身不是问题。
    但是不花钱的人还不肯承受比较侮辱。
    甚至敢呛声反讽花了钱的大爷，那就奇哉怪也了。
    ……
    “小雄要做的，其实最关键的就在于这个点。他不指望这一波骂战，能让多少盗版用户变正版。
    但是，他要做到：哪怕国内还有八亿人用盗版，但那些人以盗为荣、以盗为‘能力强’象征的意识形态，也必须被打压下去。
    所以，他才要极力炒作那个‘免费交友、收外籍男人钱、但是不给约泡女方分账’的‘免费经济’案例。
    他追求的，是让世人意识到：
    你觉得你能找到免费资源就是能力强？
    不不不，你只是个出来卖的！
    别人花钱不花时间解决需求的，也不是他能力不强。
    只是人家时间值钱，隐私也值钱，自由也值钱。人家才是上等人。
    而你们这些花了时间、自由和隐私去换取免费资源的，才是贱民。
    并不是你们能力强，只是你们的命贱，所以权利不值钱。
    这一层荣辱观被点破、那些曾经没有被人类注意到的、难以用旧技术定量分析的无形权利，被冯见雄定义并且标准化之后，这个世界整个就不一样了。
    这个发明，可以说比当年发明“碳排量交易”这个概念的经济学家还要伟大。他为人类社会的价值法则，定义了一个新的衡量维度。
    目前这个世界，站在为正版利益说话立场上的人确实很多。
    可是，那些人都是站在传统的‘如果大家都不买正版、最后就没有优质内容，创作者都饿死了’这样的角度在说——这些话有用么？
    没有！因为说到底，还是会导致公地效应的悲剧。
    用户并没有看到‘非要我去支持正版’的理由。
    他们从旧砖家理论体系中看到的，只是‘这个社会上总要有人去支持正版’的理由，而这个人没必要非得是‘他’本人。
    既然如此，让别人、冤大头、智商/定力不如我的人去支持好了！
    可是，小雄创造的这个火种，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不再是‘这个世上总要有人去抵抗免费经济’，而是‘必须是你亲自去抵抗免费经济’。
    而且，谁抵抗了谁受益，谁抵抗了谁的自由就可以被自己保护——这不是因为别人支持了，仗义了，施舍了，你才被保护的。而是你亲自抵抗了，亲自得到保护！
    不抵抗者，无自由。
    可以说，在他打这一系列官司、布这一系列局之前，当他把这番意义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是很震惊的。
    随后，是崇拜。
    全人类搞知识产权两百多年，从英国人有专利局开始算起好了，前面的零敲碎打不算。
    从传统工业时代，到网络时代，到数据时代。
    有哪个法理学家，有哪个产业界的大佬，能刁钻到从这个角度阐述这个问题？
    有谁解决过这个两百多年的公地效应？
    有谁第一次为了让人民从觉得‘法律逼你这么做’转化为‘我要为我自己做’而努力过？
    没有，小雄是第一个！
    所以，我觉得这才是他最伟大的地方。这辈子，比喷死乔布斯还伟大的地方。”
    虞美琴一气呵成地、把自己在这一盘大棋的布局过程中，与冯见雄的分享、受冯见雄的点拨，彻底转述给史妮可听。
    倾诉完的一瞬间，她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失神地凝望着天花板。
    居然自己都被自己又感动了一次。
    史妮可也陷入了深深的震惊。
    她这才知道，什么叫于无声处听惊雷。
    雄哥在西湖论剑上看似举重若轻、纵横捭阖的一句句随口话语，背后竟然有这么深的谋篇布局，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凝练着历史的重量。
    或许，将来他的这次讲话，会被知识产权法律学界，会被整个人类社会学界、历史学界，载入史册的吧。
    “我好肤浅……”史妮可茫然若失地热泪盈眶。
    “其实我也比你好不了多少。”虞美琴叹道，“当初，我也是花了好久，跟上小雄的思路的。”
    “美琴姐，你知道，此时此刻，我想到了什么么？”史妮可神色很是复杂，似乎思绪已经跳脱到了天外。
    虞美琴：“什么？”
    史妮可悠然神往地回想：“我竟然，突然想到了五年前第一次跟雄哥产生交集的时候——那天，是我们第一场校内新生辩论赛，翁得臣设计陷害了雄哥，然后要临阵磨枪仓促应战数科院——你还记得那场比赛么？”
    虞美琴也被扯到了深远的甜蜜羞耻回忆中：“当然记得，那时候我还很不看好他呢。”
    “那场比赛上，雄哥在辩‘温饱不是谈道德的必要要件’时，最后一组绝杀辩词，就是功利主义法学大师吉米边沁和布莱克斯通的名言：世上有四类左右人类行为的准则。
    我自己想要，然后去做，这叫自然。我自己不想要，但我知道应该这样做，这叫道德。我自己不想要，也不会逼着自己去做，但社会外力逼着我去做，这叫法律。我自己不想要，也不理解为什么要，但被洗脑一定要去做，那叫宗教。
    古往今来三百年。普天之下的法学家，在解决正版化问题上，都停留在法律的层面。
    平井一夫乔布斯这些‘任豚索狗果粉’计划的策划人，可能意识到了靠法律的局限性，所以他们试图通过‘宗教’来强化用户的付费和正版。
    但是，雄哥是历史上第一个把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上升到‘自然’高度的。”
    没有法律惩戒威胁你不能做。
    没有平井一夫乔布斯洗脑你去做。
    也不指望‘如果没人买正版，以后大家都没好内容玩’的道德感召让人去做。
    你，自己要做。
    自己抗争，自己得自由。
    这，就叫自然。
    这，就是冯见雄敢于喷死乔布斯，却不担心造成任何社会负面效应的底气。
    乔狗虽死，哥有的是底气去芜存菁、把乔狗造成的社会危害改了，而把乔狗做到的好事原封不动继续做好，而且做得更好。
    因为，他要为强化这个让全世界人意识到“是自己在为自己而斗争”的意识形态输出，奋斗终生。
    虞美琴回味着史妮可的感慨倾诉，心中剧震有增无减。
    当年那场比赛，她被翁得臣安排成了替补队员，所以并没能跟冯见雄同场并肩而战。
    但是，冯见雄那番铿锵有力的辩词，虞美琴是一直记在心中的。
    只是，或许不如当时站在更好角度、位置上的史妮可那么感同身受。
    如今，被史妮可旧事重提，虞美琴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为什么？为什么小雄人生中第一场辩论赛，我没能赶上成为他的队友？居然是妮可……反而可以……我早该想到，他就是那么一个试图驾驭自然法则的伟人，那番话，并不是为了那个可笑的辩题和孱弱的对手。他，是在宣示自己的眼界。”
    想着想着，虞美琴潸然泪下，觉得完全睡不着了。
    她也不披衣服，就这么一骨碌爬起来，打开笔记本电脑，茫然敲了一个文本。
    “妮可，别睡了，陪我聊聊吧，我们把今天的心路历程记下来，发到空间里。好好修饰一下，有些隐私的话就别写了。小雄的想法有多伟大，我们有责任翻译得普通人都能听懂。就当也为这份事业尽自己的力吧。”
    “嗯，好，你写吧，我想到什么就跟你说。”史妮可也很投入，心有灵犀。
    这一刻，虞美琴觉得自己变成了人类历史的一部分，她的指尖，似乎正有一道警世的电光，在键盘间闪动，化作拥有惊雷之力的文字，劈醒愚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