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当空照中华

    这个位于武英殿西偏殿的所谓舆图阁，正是过去存放皇明舆地沙盘的那处偏殿，前不久刚被崇祯皇帝命名为舆图阁，并命内阁大臣之中书法堪称一绝的徐光启，题写了“舆图阁”三字匾额。
    如今，武英殿西偏殿宽敞的殿中间，摆放着巨型的皇明舆地沙盘，而大殿的四周则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坤舆万国全图》、《皇明舆地之图》，还有这几年来兵部职方司与皇明地理学会绘制的一批北直、宣大、辽东、云贵、朝鲜、陕甘等地舆图。
    这一处崇祯朝之前一直闲置的宫中偏殿，眼下俨然已经成为了紫禁城外朝之中最紧要的场所之一了。
    这天早上一大早的时候，崇祯皇帝就带着几个侍从武官来到了舆图阁中，盯着西北三边之地，尤其是河西走廊与西宁所在的河湟之地，看了好久。
    此时军机大臣、兵部尚书以及理藩院人等全部到齐，待众人见过礼后，崇祯皇帝让众人起身，然后说道：
    “东胜侯着人送来的军报，想必你们都看过了！西宁城落入贼手，积石关外方圆千里的河湟之地，一朝尽丧！
    “事发之时，东胜侯等西北督抚疆臣正督师围攻兰州，虽有顾此而失彼之过错，然而当此急用人之际，朕也不想追究彼等之责任！”
    崇祯皇帝一上来，先将这个口子给堵上，免得争论来去，却把议论的焦点放在了追责之上。
    毕竟如今身在西北的那几个重臣，都是崇祯皇帝当年力排众议给安插过去的。
    除非他们犯了极其严重的战略性错误，否则崇祯皇帝是不会轻易就把这些人给换掉的。
    崇祯皇帝说完了这话，看了一眼一起侍立在殿中的众臣子，紧接着说道：
    “西宁城落入贼手，城内守将身亡、百姓蒙难，思之固然令朕痛彻五内，然而如今城已陷，地已失，多说也是无益！
    “今日召集卿等来此，乃是为了商议朝廷今后的西北战略！卿等有何因应之见解，可为朕一一道来！”
    军机大臣宁城伯孙承宗、兵部尚书南居益等大臣，都已在昨天晚上军报送递京师不久，就看过了誊抄本，知道皇帝既然昨晚没有召见大臣问策，那么今日必定召见。
    所以，这些人也都提前做了思考，如今皇帝一问，军机大臣孙承宗当先说道：
    “启禀陛下！当日兰州城陷、肃王遇难，陛下尚未临阵换帅，如今西宁孤城失守，自无临阵换帅之理！
    “先前西北之督抚疆臣此番复地之功劳未赏，眼下失地之罪责却又至，两厢功过相抵，也可说得过去！”
    孙承宗在被崇祯皇帝启用之后，担任御前要职已经很长时间了，对如今这位崇祯皇帝的脾气性格以及军政思路，都已经十分熟悉了。
    他早知道崇祯皇帝不会因为西宁城失陷而追究李邦华等人的罪责，所以上来就给了皇帝一个台阶，算是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孙承宗说问完了这话，看见崇祯皇帝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皇帝认可，然后接着说道：
    “以臣之间，当今西北局面之混乱前所未有，算起来，除了朝廷官军之外，尚有三股势力互相交织：一曰西北贼，二曰木速蛮，三曰林丹汗！
    “若朝廷于西北重兵临之，逼迫过甚，此三者或联手对我，若朝廷复一地稳一地，徐徐图之，此三者或可各个击破！
    “因此，以臣之见，朝廷在西北之大军，应仍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为上策！
    “如今河州、临洮既复，陇右甘南之地即定，朝廷应速移中原之汉民西进填之，而后北守宁夏，威逼兰州，驱贼自去河西！
    “若闯贼西进河西，必与云集河西之木速蛮不能并立，而西贼盘踞西宁，形势一缓，必与林丹汗不能两立！凡此种种，皆于我朝廷有利也！陛下明鉴！”
    军机大臣孙承宗说完了这话，向着皇帝躬身行礼，而崇祯皇帝也在让其平身之后，从座位上下来，领着众人来到舆地沙盘面前，观看了一会儿之后，命令马乾的接替者——新晋的军机舍人孙起枢，将孙承宗所说的几股势力在沙盘上一一标出。
    标明之后，一目了然。
    孙承宗的这番话，很快就得到了其他几个大臣的赞同。
    兵部尚书南居益说道：“臣自幼生长在陕西，成年之后也曾游学于洮岷荷河湟之地，是以对孙阁老所言完全赞同！
    “朝廷欲得西域之地，必须先定河西，然而欲定河西走廊，则必先固洮岷河湟！至于先固洮岷河湟，则必得先复兰州！
    “臣以为，东胜侯李阁老以下，西北督抚疆臣之战略，不可谓不清醒，不可谓不正确！朝廷上下若能心无旁骛、一以贯之，西北失地之复，久之必然实现！
    “即使西北督抚之臣间或有失，只要大略无错，臣请陛下宽容以待，切勿自乱阵脚！”
    其实这些人说的这些东西，崇祯皇帝自己心里都明白，他们说的都很对，不过却并不是皇帝最想听到的。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自己赤膊上阵，亮明自己想法的时候，突然听到理藩院右副使多尔济达尔罕说道：
    “启奏陛下！臣理藩院副使多尔济达尔罕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此时的多尔济达尔罕已经不是刚入大明京师之时那副察哈尔蒙古人的装扮了。
    除了他那张大盘子脸上，依旧是满脸短须显出了与文官不一样的粗犷之外，多尔济达尔罕头上的发式也好，身上的衣装服饰也好，全都改成了大明朝朝廷官员的冠服。
    这样的情况，也发生在顺义王卜失兔、奉恩侯额琳臣以及其他那些定居在大明朝京师的蒙古部落王公贵族们的身上。
    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
    因为在大明朝这边，这样的事情早就有了无数的先例，远的不说，就说眼下在崇祯皇帝御前受到重用的恭顺侯吴惟英家族、辽东镇的大帅满桂等人，都是外藩蒙古部落出身。
    如今在大明朝的这边，若是他们不说自己是蒙古人，谁也看不出他们会是蒙古人。
    而这样的一个局面，也正是如今这位崇祯皇帝所乐见的一种结果。
    当下，理藩院副使多尔济达尔罕突然躬身出列发了话，崇祯皇帝也不意外，立刻对他说道：
    “多爱卿有话尽管说，朕正要听听你的想法！”
    “启禀陛下！臣入大明京师以来，一直得蒙陛下不弃，委任理藩院要职，常思如何报效陛下信任之恩，昨日得知消息，即彻夜思考，颇有一得之愚！”
    多尔济达尔罕咬文嚼字地说完了这番话，见皇帝微笑着冲他点头，立刻就接着说道：
    “臣曾经在察哈尔呼图克图汗帐下效力多年，对呼图克图汗即阁老所说的林丹汗颇有了解！
    “林丹汗如今穷途末路，西迁到了青海大草滩，帐下部众逃亡，察哈尔实力大损，只能依靠西海蒙古诸部落供养，方得保全性命！
    “西海蒙古诸诸部，臣也颇有了解，除了青海土默特火落赤台吉所部实力不弱之外，其他的都是又穷又小，人马都不多。
    “臣又闻火落赤台吉所部，因着林丹汗之西去，已经举部南迁，不肯屈服林丹汗！
    “因此，以臣之见，林丹汗带着察哈尔所部剩余人马，西迁青海大草滩，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若是陛下今时今日能够派出一个使者前往联络，仍尊其为蒙古诸部之大汗，换取察哈尔以及青海蒙古诸部与大明朝廷之和解，则察哈尔及西海蒙古诸部，今后不仅不再为祸，而且流贼盘踞西宁城之后也将动弹不得！
    “若能如此，陛下在大明西北之地布置的这一盘棋局，很快就能全盘皆活了！这是臣一点粗浅之见，请陛下明鉴！”
    听完了多尔济达尔罕的这套说辞，崇祯皇帝冲着他点了点头，然后看看其他人，遂说道：
    “多爱卿所言，正合朕意！李邦华、洪承畴、袁崇焕、王廷臣等人先前所定之西北方略，不做更改，继续执行！
    “不过，西宁河湟之地既然落入张献忠、蔺养成等西贼之手，那么朝廷与察哈尔林丹汗之间，在西北就有了共同的敌人！
    “多爱卿所言恰是朕心中所想，军机处和理藩院可选择适当人选，尽快赶赴西北，寻路深入青海，去找林丹汗驻牧之地。
    “若林丹汗本人及其察哈尔所部，愿意与我大明朝廷合作，朕也愿意与其和平共存！
    “除了漠南之地以外，朕可以承认，成吉思汗之嫡脉子孙孛尔只斤氏林丹巴图尔为蒙古草原诸部之大汗！
    “若其愿意与朕合作，朕甚至可以承认，漠西蒙古诸部与漠北蒙古诸部，皆是林丹汗的部属子民！
    “若其能与大明官军夹攻盘踞西宁之流贼，朕也可以在其粮草军需之上予以适当资助！并助其今后先行统一漠西蒙古各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