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伯,去拿休书来,我决心休了你这猪公!”汝儿活像泼妇骂街,别说两手不文
雅地的叉在腰际,就连袖口也卷至手肘,露出白玉般的手臂。
只见朱忠为难地瞧瞧朱琨庭,又求饶似地看看汝儿,即期盼朱琨庭道歉,又希望汝
儿收敛起那得理不饶人的嘴脸。
朱琨庭冷冷地扬起一道眉。
“只听说过休妻,倒还不曾听过有人休夫。”
“谁道没有?我就是头一个!”汝儿气恼道。
朱琨庭不理会她,迳自说下去:“所谓休妻,乃其妻不守三从四德,倒不曾听过丈
夫是为何而被休?”
距离成亲那日已有半年余,其间汝儿挑衅不断,倒也不是说她存心挑战朱琨庭的忍
耐度,实在是从小住在莫府,处处受限,若惹莫大仲一个不高兴,只怕拳打脚踢都消不
了气,往往一个瘀青久久不消,还负累娘亲,所以说什么汝儿也不敢太过大胆。但在天
鹰庄就不同了。
天鹰庄等于是她的天下。别看朱琨庭成天一副凶巴巴、老爱恐吓她的模样,其实会
叫的狗才不会咬人。他在她面前摆明了就是一个纸老虎,只会威胁恐吓外加一副酷相。
事实上,自成亲以来朱琨庭就算再生气,也不曾打过她一下,光凭这一点她就一点也不
怕他的威胁。且有愈加猖狂之势。
第一天,她命朱忠在后院挖池塘,种荷花,这点他可以接受。汝儿最爱荷花,就算
她自己不弄,迟早他也打算命人在天鹰庄造一座荷花池。
但第二天,她未经他同意便命人织了个方形大幛子,上间绣了只翱翔天际的老鹰挂
在墙上,同时将先皇饮赐的画轴丢进库房里,差点令他为之气绝。命她当场拿下幛子,
岂知她非但不从,反而唠叨先皇饮赐的画轴冷冰冰的,一点感情也没有……最后折衷的
结果是——将画轴挂在幛子旁。本以为从此相安无事,岂料隔日她将一只水晶老鹰摆在
他们房里。更别提天鹰庄里里外外全让她看不顺眼,未经他允许便私自更换庄里摆投。
不喜他送她的绫罗绸缎,反倒命人重新做衣,如今穿在她身上的便是绣着老鹰图案的衣
裳。更令他几乎怒火上升的是——她竟将他在庄内饲养的老鹰给驯服了!想起头一回见
到她纤细的手腕上停着老鹰,竟没戴上护圈,着实让他吓住了;那又惊又怕的心直至她
任老鹰翱游天际后,才恢复正常,至于其他令人恼火的事更是不胜枚举。
他几乎想狠狠抽她一顿,让她知道谁才是天鹰庄的主人!
汝儿吐了吐舌,很得意地看着他。
“少数服从多数。忠伯,你来评评理,我只不过叫朱牛教我练剑防身,又哪里做错
了?”
他眯起眼。“有我在,你不必练剑防身。”
“要你不在呢?”
“朱牛会保护你。”
“上回黑衣人来,朱牛也在,还不是没能保护我。”
只见朱琨庭白了脸。想起当时的情景,他仍余悸犹存,每晚一瞧见汝儿额上那淡淡
的疤痕,他就心如刀割,生怕当时那黑衣人要真的一剑刺来,只怕汝儿早就不站在这里
了。每思及此,他心中的恐惧日益加深,总有个预感,汝儿似乎就要离他远去了。因而
每每让他一夜无眠到天明,只能心疼地瞧着汝儿熟睡的面容。
“王妃,是奴才保护不力,要怪就怪奴才,不关少爷的事。”朱牛挺身而出。
汝儿挥挥手。
“我又没怪你,我只是在跟他说理。在他的‘淫威’之下,其实要你们说句公道话,
量你们也不敢。不如这样吧,我只希望你们做评理者,赞同我的就站过来,反对我的就
站他那里。”这招是月兔教她的,据说还算公平。
前厅里十来位仆人丫环面面相觑。王爷的威严不容忽视,王妃又待他们好得不得了,
别说只有半年的时间就分别为他们缝制了冬衣和夏衣,还时常注意他们的生活起居,就
连他们的孩子也叫得出名字。前两天朱里的二岁孩子生了病,还是王妃替他们请大夫过
来的。换句话说,她早赢得了他们的心,因此要在王爷和王妃之间取舍的确是有些困
难……
忠伯,你带头。你来评评理,看看是谁对谁错?”
“汝儿!”
在汝儿的强迫之下,只见朱忠不发一言地站在汝儿身后,随后十来拉仆人丫环随即
跟上。前厅里就此分为两派人马,应该说是朱琨庭身后只站着朱牛。
“朱牛——”汝儿的眼神仿佛在说:倘若你不过来,休想我替你向小乌鸦说好话。
这半年的相处,朱牛早对小乌鸦日久生情,其实这也归功于汝儿,若是当初汝儿拐
编小乌鸦上当,诱她对朱牛好,哪会有今日的成果?这回小乌鸦在不知不觉中也对朱牛
颇有好感,只是一时拉不下脸来,就靠汝儿从中拉线。而要是没有她,只怕朱牛这辈是
当定单身贵族了。
只见朱牛迟疑了会儿,低下头缓步走向汝儿。
敢情她是把所有的人全给收买了?朱琨庭眯起眼,他才是这里的当家,仆人却一致
倒向汝儿仿佛她才是他们效忠的对象!不过对于这点他倒不怎么愤怒,甚至很高兴天鹰
庄的仆人对汝儿这般爱戴。
汝开心地笑了。
“你服了吧?如果你考虑向我道歉,我就宽宏大量地原谅你。”她欢天喜地的说道。
在她的腰际依旧背着那荷包,里头总塞着几张写了些大字的纸,有时间她就拿出来
念着、背着,那是每天下午他抽空教她的——那大概是一天之中少数不与他斗嘴的时刻。
另一个就是夜晚,他总热情如火的待她、教她,要不就轻拥着她入眠,她很珍惜这些时
刻。说老实话,猪公就是太呆板、太冷静了,光瞧整个天鹰庄死气沉沉的,就知道他的
个性有多古板了!这也是她费尽苦心想让天鹰庄温暖些,成为像人住的地方的原因之一。
谁知头一天,他便叫人拿下她细心叫人织好的幛子,倘若她是温驯的小女子,恐怕只会
唯唯诺诺,天鹰庄也就不会成为这般温暖的地方了。
“女人家应该待在房里刺乡,改明儿个我叫朱忠去拿块布料送到房里。”
“我不会刺绣。”她大声嚷着,露出十根扎着绷带的手指给他看。“昨儿个晚上我
就给你瞧过了你硬要我待在房里刺绣的结果,你答应我以后可以不碰那些鬼玩艺的!”
想起昨晚,汝儿的双颊就一片嫣红。朱琨庭怜惜的一一吻过她受伤的手指,允诺她
以后再也不用刺绣,一整个晚上都很温柔的待她——虽说成亲半年,也该习惯了,但每
回想起共度的夜晚时,总忍不住脸红起来。唉!大概就只有在晚上时他待她最温柔了,
从不吵架。其实说吵架也不完全对,全是她一个人在唠唠叨叨,而他只消一句话便阻止
了她。
想想成亲之后,只有夜晚才容得她有亲密举动,但白天他总板着一张脸,连想靠近
他都不成。若是哪天她当着仆人的面吻他,不知他作何想法?
唉!想来她莫汝儿是愈来愈大胆了,这全是他纵容放肆的结果,可不能怪她。瞧他
现在虽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不过他长得真是好看,让她想不顾一切的上前吻他!
“汝儿!”他叫唤好几声,才震醒她的思绪。他不禁悠然叹息,大概也只有汝儿才
会不理会他的命令。
“你肯道歉了?”
“你根本拿不动一把剑。”
“我可以拿匕首。前两天,我进武器房看过了,有一把匕首很不错,既锋利又轻
盈。”她早打好如意算盘了。
朱琨庭眯起眼,转向她身后的朱牛。
“是奴才守卫不力,请少爷降罪。”朱牛一拱手,说道:
“这不关朱牛的事,是我使计调开朱牛的。”汝儿靠近他一步。“让我防身有什么
不好?说不定哪天我还能救你一命呢!”
“练武会累坏你的身子。”
“我又不是一阵风就吹倒的娇弱身子。反正白天你做你的事,就让朱牛每日抽出半
个时辰教我便成,又不会造成你的困扰,是不是?朱牛。”
朱牛支支吾吾了一阵,直到汝儿投以白眼,才点头。
“王妃说得是。”
“少爷,就让王妃跟着朱牛练练底子。”朱忠开口道“就算不为防身,也是健身;
再说,让王妃习得一招半式,总是有备无患,说不定将来会有用到之时。”
事实上,朱忠还有下文未说。当初想调教汝儿成为雍容华贵的王妃实在是痴心妄想,
这是花了半年的功夫才让他领悟出来的。虽然他朱忠没有办不到的事,不过一遇这汝儿,
他不服输都不行。这样也好,汝儿就是这么个活泼、好动的单纯性子,若不是她,天鹰
庄也不会成为充满笑声地方。以往仆人们惧于少爷威严,个个不敢笑、不敢言,如今一
听见汝儿银铃般的笑声传遍天鹰庄,哪怕是正在工作的仆人都会露出个会心的微笑。他
们是诚心喜欢这个主子的,就连近日来,庄中仆人都能觉察到少爷变得较有人情味了。
天鹰庄能成为充满温暖与笑声之所,汝儿功不可没,所以对这搭不上时下王妃标准的汝
儿,朱忠还是忠心耿耿的。偶尔想想,少爷能娶到她,可是少爷前辈子修来的福份;他
们这群仆人能遇上好主子,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朱琨庭叹了口气,盯着汝儿。“你当真想学?”他的语气软化。
汝称点点头。“你答应了?”
“不准练得太累、不准减苦。”
她兴奋得直点头,几乎让他有捏捏他鼻子的冲动,每回总是他先低头让步。这样也
好,让她习习武,就算不为防身,也可健身。以她目前这般娇小柔弱的身子,要是将来
怀有朱家子嗣恐怕不易生产……一想到她腹中正蕴育他的孩子,他心中便有一股难以言
喻的兴奋。
那汝儿还不知他的心事,正喜孜孜的朝朱牛说道:
“明儿个你就在后院等我,可不准私留一手。”
“他不去。”
“他不去?那谁来教我?”
“我。”
“你?”汝儿吃惊道:“可你每天都忙着公事,就连教我习字也是勉强腾出来的时
间,哪有其他多余的时间教我?”
“我会腾出时间。以后不准你再进武器房,尤其别打匕首的主意,没拿过剑的人容
易弄伤自己。往后我在场的时候,才准朱牛拿匕首给你。”
“就听你的。”她知道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想到往后每天又有多些时间同他相处,
喜悦之情不言而喻。
基于一时冲动,加上这是她早就想做的事——
她一个箭步上前,垫起脚尖轻吻他的脸颊,也料定了他不敢有所举动。
“谢谢你!猪公。”她俏皮促狭的眼神让朱琨庭一见分明,知道她肚子里打什么鬼
主意,只见他邪邪一笑,趁她转身不备之际,搂住这软玉温香的身子,俯下头去就是一
个又热又长的吻,直到她两颊嫣红,几乎站不住脚,才离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
“想捉弄我,嗯?”他在她耳边轻语,如愿的捏捏那小巧的鼻子,他可再也不在乎
那群旁观者作何感想了。
只见那群忠心仆人个个睁着老大的眼,看着眼前的一幕。而朱忠那老总管则自以为
是的笑了笑。这局面是他早就料想得到的,他甚至很为少爷高兴。在父母之命、媒妁之
言的时代,能找到钟爱的人的确不易。
倘若在太平盛世会更幸福,但如今朝廷上流言四起,指出少爷与鞑靼勾结,虽在未
有确切证据之前,还不敢冒然捉人,但就怕那奸臣一个不死心,又会派人前来刺杀……
若非有神仙下凡相助,只怕这对夫妻前途多舛,而那时——
就算是丢了命,他朱忠也要让在少爷面前。
他如此发誓着。
这日,朱琨庭上朝面圣,志在澄清谣言,所以下午留汝儿一个人孤伶伶在书房练字。
练了几回字,汝儿大感无聊,便回房睡了,岂料在睡梦中又迷迷糊糊遇上月兔,若不是
月兔无意间告诉她一项惊人的事实,只怕她还懵懵撞撞的在猪公的保护下过日子。醒来
后,她的心跳提厉害,打算去找朱牛问个清楚。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要人时候,一溜
烟的不见;不要他的时候,却又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她从房里出去,正要走去前厅,不料从屋檐上跳下了二名大汉,一瞧那黑衣装束,
汝儿就知道他们就是和那天一样的刺客。
只见她正要大喊时,那为首的黑衣人发现了她,沉声说道:
“不留活口。”
他举剑正欲砍来,一盅莲子汤就击中了他的手臂,虽不至打落手中的剑,却也使他
的剑偏了准头。汝儿回过头一看,不是朱忠还会有谁?
倘若是朱牛,他还可放下一颗心来,可是朱忠年迈体衰,非但打不过他们,只怕命
也难留。
“忠伯,快去叫人!”汝儿喊道,凭着她的灵敏绕着圆柱子跑,闪过了好几刀。
“大胆刺客,还不快走!”朱忠早已打算拼死护主,从怀中拿出匕首,冲上前去。
“忠伯!”
汝儿找不到攻击武器,一瞧有块大石头,急忙用力搬起,朝黑衣人的背后击去。
那无异是以卵击石。石头是大,不过汝儿力道不够,才刚要击到黑衣人的背后,那
黑衣人一转过身,便狠狠的推了她一把,让她跌倒在地,一把剑正朝她砍下来。
瞧见朱忠想要冲上前来救她,可惜他不会武功,拿把匕首格开迎来的刀剑已经是十
分勉强了,更遑论想去救汝儿!
汝儿紧闭着眼,静待那一刀砍来。
隐约中,仿佛有一道劲风从她脸颊擦过,接着两个重物倒地,就再也没其他声响了。
她悄悄的睁开一只眸子,见两名黑衣人正以极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下,在她的身边站
着一个男人。
她抬头一望——
一时惊吓过度,只得投入朱琨庭的怀里。
“吓死我了……”她结结巴巴的说着,很努力的不让眼泪流出来,免得丢了面子。
“没事了,亏得我和杨明及早赶来一步!汝儿,你没受伤吧?”他关切的问。
再差一步,只怕汝儿就命丧黄泉了,回来见到的便是她的尸首……他心一寒,不敢
再想。汝儿将他用力的抱着,他又何尝不是紧紧的搂着她?生怕一个转眼,就再也见不
到她了,感情之强烈就连当初他也未曾预料到。
汝儿怯怯的摇摇头。“我很好,要不是忠伯……忠伯!”
她急忙回过头找寻忠伯的影子,那忠伯正狼狈的坐在地上,身边站着正好奇的看着
他们的扬明。
“忠伯。你还好吧?”
“我老命还在。”朱忠很欣慰的说:“少爷,幸亏你及时回业,不然我跟王妃哪还
有命在?”
“傻瓜,所以我才叫你找人来,你往前冲干嘛?”汝儿很不满的说道。
“朱牛出府办事,庄里头没有一个会武之人;就算找到了,也只是做粗活的长工,
哪能助得上一臂之力?”
“这是我的家,我当然知道,傻瓜!我是叫你逃命,才叫你去找人的,谁要你真的
去找人?”汝儿气恼道,要是当真朱忠为她牺牲,只怕这辈子她都不得心安。
愣了愣,朱忠痴瞪着汝儿。
“王妃的意思是要奴才自个儿先去逃命?”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就凭你我二人想打赢他们,简直是痴人说梦,倒不如逃一个
是一个,等琨庭回来,你可以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好让他替我报仇。”
朱忠露出一副受辱的表情,仿佛在说他朱忠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不过他眼底的泪光
可是骗不了杨明。
“够了。”朱琨庭阻止她再说明当时情景,以免她感同身受,痛苦得无法言语。
该死!这一切总该有结束的时候。
届时不是奸臣失宠,便是她死于非命。他死不足惜,只怕会累及汝儿。
“琨庭,我听朱福说这当今皇上昏庸无道,让奸臣当道……”
“儿,不可批评皇上。”
“但我说的是事实。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是忠心耿耿的臣子,那奸臣自然不会放过
你。朱牛告诉我,朝中所有忠心的臣子不是罢官便是告老还乡,你何不……”
“我若走了,只怕更加无人敢进谏了,那会使奸臣更加放肆。”
汝儿蹙起眉,着急地说:“若你不走,只怕朱府会满门抄斩。”
他眯起眼,为这个可能性做评估。
而后,他摇头说道:“是你多想了。”
“不是!是——是真的。”
“好歹我也是个王爷,倘若连我都走了,朝廷还有什么希望?”
“凭你一人之力,也无法力挽狂澜。”杨明插嘴道:“现在民间百姓都知道奸臣当
道,敢冒死进谏的不是让皇上赐死,便是在府中自缢而死。朝中所谓的忠臣已是寥寥可
数,就算你敢冒死进谏,只怕下场会落得跟他们一般。依我之见,能走便走。”
汝儿完全赞同他的意见。
“堂堂一个王爷,又是平西将军,没有理由不理政事。趁此逃走,是懦夫所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汝儿近日学得的新语,没想到会在此时用上。
“嫂子说得对。”杨明难得的严肃。“我家居关外,不如跟我一块儿过去另闯天
下。”
“我不能走……”朱琨庭担心的看着汝儿。“杨兄,不如你带汝儿……”
“我不走!”汝儿激烈的说:“你走我走:“你留我留;你死我死!”
“汝儿!”他动容的低语。
“我可是认真的!月兔语,野史上载明京城郊外有个天鹰庄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全庄上下五十馀口人全给烧死了,包括那年轻的王爷。”汝儿眼眶含泪。“我不要你死,
咱们一块儿走,一块儿过幸福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月兔是谁?我从不曾见你跟外人说过话。她是谁?”
“她是我的朋友……”
“你们在哪里认识的?”朱琨庭蹙眉道。
“在梦中……”汝儿见他神色有异,急忙说道:“你可别以为我胡扯,我是说真的!
打从我三岁起便时常见到她。她的世界跟咱们的不同,讲的是男女平等,男的可以休了
女的,女的当然也可写休书休了丈夫。反正你想见她是不可能的,这回要不是她上图书
馆瞧见了这段记载,只怕我们无力改变命运。琨庭,咱们走,好不好?”
依她之见,他根本是愚忠。她就是不懂,做皇上的已让人给迷了心窍,杀了许多无
罪的人,猪公何必还效忠他?没人反他就算不错了!谁叫他听信谗言、不辨是非?
偏偏猪公就是死脑筋一个,管他是好是坏,一朝做了臣子,哪怕是死都可以。
愚忠!
朱琨庭怜惜的笑笑。“铁定是这几日你跟着我习武,太过劳累了。从明天起,你就
待在房里休养二日,养足精神便不会再作这个梦了。”
他压根不信她,凭汝儿那古灵精怪的脑子还有什么难得倒她的?只要她随口说说,
也能扯成弥天大谎。
汝儿气得跺脚。“为什么你总当我在说谎?那么多臣子都纷纷求去,就连大学士刘
健、谢迁也告老还乡,留你一人在朝廷上,就能斗得过那姓刘的奸臣吗?”她终于注意
到朱琨庭发白的脸。“你怎么脸色白成这样?不舒服吗?”
“汝儿,你是怎知刘先生、谢先生告老还乡的?”今儿个出门,就是会见大学士刘、
谢二位先生,想想三人上朝奏本,没想到遭刘先生婉拒,言语之间透露这几日就要上朝
请皇上准他告老还乡,就连稍后会见谢先生时,也是同一说词,他可是唯一知情的人,
这汝儿怎会知道?
“我知道的可多了!当今皇上没了子嗣,在他死后,便立兴王厚熄为帝。那姓刘的
奸臣虽活不了多久,可还有钱宁、江彬败坏朝纲。就算你杀了奸臣又有何用?现时一个
没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倘若皇上是有道明君,就算十个、百个小人陪君侧,又
岂能左右皇上?”她只盼这话能震醒他那份愚忠。
朱琨庭哪听得见她的苦口婆心?他让汝儿说的事实给震住了!
当今皇上确无子嗣!曾召请太医进宫为后宫嫔妃检查调养,不过皆无成效,而那兴
王厚熄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曾入宫面圣几次,甚得太后喜爱。
事实似乎再明显也不过了!
就连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他也不禁动摇动来。
汝儿忧心他古怪的神色。也许是她说得太过份了些,她应该要给他一些时间适应才
是,别看他一副天塌下来都能顶的模样,他的个性可是死板得紧,要他相信一些未曾听
过、见过的事,别说要他适应,恐怕接受都有问题。
朱琨庭仍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盯着汝儿问题:
“汝儿,那人……还同你说些什么?”
他只怕汝儿说出更残酷的事实。
汝儿为取得信任,将月兔世界里的奇怪事物,还有她所瞧见的、听见的,全同他们
娓娓道来。只见一炷香的时间,让她说的人口干舌燥,听的人——早瘫坐一地,震惊得
无以复加。实是他们相信凭汝儿再古灵精怪,也无法幻想到这地步,还能说得有条有理。
朱琨庭问她的几个问题,她都能对答如流,尤其谈到那泳装美女,杨明可是兴致勃勃,
问清楚了什么是比基尼,能露出多少身子来!当汝儿谈及那世上竟还有天体营的存在,
只见杨明更是张大眼,只恨自个儿生不逢时,不能一睹为快。想想,同时瞧见几十个美
女的luó体,那情景可是说有多刺激,便有多刺激!
而那朱忠则震惊于那世界的人非但会飞,还能从一个盒子里听到许多人在谈话。这
不是奇影是什么?
当她终于说完时,一片寂静,好半晌的时间竟没有人说出一句话来。
“神仙。”杨明低声喃道。
“神仙?”
杨明颇为严肃的点头。
“恐怕也只有神仙才能拥有那种世界和无拘无束的享受。既然在梦里与嫂子会面,
可见她也有心救你。朱兄,望你三思,这是天命,所谓天命不可违,倘若你违背了这神
仙,只怕嫂子也有可能遭劫。”
“但月兔不是神仙啊!”
杨明朝汝儿使一个眼色,灵巧的汝儿立刻会意。
汝儿认真的点点头。
“杨大哥说得没错。琨庭,既是天命难违,咱们就同杨大哥一块儿到关外去,过着
与世无争的生活,好不好?”这可是汝儿头一次低声下气,苦苦哀求。
朱琨庭眼神一黯,不自觉的摸了摸他此刻略嫌苍白的脸颊。
“一朝为臣,终生为臣。倘若我此时离开,岂不是贪生怕死?”
“好哇!”汝儿离开他的怀抱。“你怕人家说你贪生怕死,这也行。你就去做你的
王爷,去上你的死谏,最好哪天天鹰庄烧起来,我就跟着一起烧死,看你后不后悔!反
正你是王爷嘛!再讨个王妃、纳个三妻四妾都行。”
“住口!”朱琨庭咆哮道。
一想到汝儿身陷火窟,那心就让人狠狠的揪了起来,又残忍的掷到地上。说什么他
也会保护汝儿,不让人伤到她一根毫发。
他心思转了又转,就只想为汝儿做个最好的安排。
他凝望汝儿那恳求的脸,一个断然,转向杨明道:
“杨兄,汝儿就拜托你了。”
“你呢?”汝儿担忧的问道。
“我随后就赶上。”朱琨庭含糊其词:“我还有要事待办,倘若追不上你们,我便
到关外去找你们。”
“你骗人!”汝儿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意。同他生活这么久,还能不了解他吗?
“你根本就打算一个人留下,万一那黑衣人再来,你一个人对付得了吗?万一皇上
一个不满,你不是死定了?你要我走,我就偏不走!”
“汝儿!”就算扛也要将她扛走。
她不争气的用手背抹去那颊上的泪痕。
“不走就是不走!要我离开自个儿爱的人,除非我死!”说完就转身跑回房里去。
“大胆的爱的告白!”杨明低低吹了声口哨。
只见那朱琨庭愣愣的疾望着汝儿离去的方向,什么威严全给抛诸脑后。
想他当日迫她成亲,本以为她刁钻古怪,惹他心怜,才是娶她之因,不料却在婚后
发觉无情冷血的他竟也爱上了汝儿。这本也算是好事,只是心中总五味杂陈,不曾听过
汝儿亲口说出她的心竟,就连夜晚缠绵之际,她也一直不曾说出那个字。今儿个却突然
说出口,实是令他又惊又喜,让什么主子的架子、什么应有的威仪,什么不苟言笑的表
情,今儿个全化为乌有。
一时间,那朱忠与杨明早让他给遗忘了。
他只愣愣的、痴痴的望着汝儿离去的方向——
悠然叹息。
头几日,除了夜晚之外,一至天明汝儿便躲在他书房,不肯见他。
他深感无奈,只得派朱牛在门外守着她,便迳自上朝。哪知这紧闭的书房,一待他
离去,便陆续进去了许多人:杨明、朱忠、朱福,甚至连那朱牛也跟着进去一探究竟,
往往直到日落才散会。
几日后,汝儿趁着朱琨庭不需上朝时,便拎了一壶酒来到前厅。
“汝儿!”
汝儿露出娇媚的笑容。“不欢迎我?”
朱琨庭为她拉开椅子,她心中打什么主意,他已略猜出七分。她的脸蛋可单纯得很,
一瞧便知她在想什么,若有求于他,便会待他特别的好,他早习以为常了。
若是平日他会顺着她,但这回说什么他也不可能答应她了。
“明儿个咱们就要暂时分离了,我有一事相求,你不会不答应吧?”汝儿两眼发亮,
像是预谋着什么事似的,还很殷勤的为他斟酒,催促他喝下。
他沉思的盯着那杯半满的酒,再抬起头看看汝儿那张期盼的脸蛋,无奈的摇了摇头。
汝儿瞧他板着脸,问道:
“你不喜欢?那我叫朱忠换一盅。”
他轻叹一声,将汝儿抱到腿上。
“别枉费心机要我留你。明天你还是照原定计划,同杨明他们一块儿。”他的口气
不容置驳。
她噘起嘴,撒娇说:“我哪说不走?只是想要你答应一件事。”
他摸摸她娇艳如花的俏脸蛋,道:
“你尽管说,只要能力所及,我答应便是。”只要她肯定,哪怕是十件、百件要求
他都答应。
“这可是你亲口所言,不得反悔。”汝儿两眼晶亮,道:“此去关外也不知道有多
久的时间,我不在你身旁,说不定你一时寂寞,看上了其他女子。虽然娶个三妻四妾也
不足为奇,不过我可不愿与其他女子分享你。倘若让我知晓你纳了编房,我就写休书给
你,你自个儿考虑、考虑。”
只见她威胁的话尚未说完,他就轻轻笑了起来。
“我的要求很好笑吗?”她捶他一下。
他收剑起笑容,严肃的说道:
“麻烦一个就够了,我还不想自找其他麻烦。”
“你认为我是麻烦?”
“在我眼里,女人本来就是麻烦。”他轻点她的鼻尖。“而你是麻烦中的麻烦!若
不跟在你身边照顾你,只怕三天二头便惹出一身麻烦来,我又哪来的闲情去理其他女人
呢?”
他未说出口的说——打从认识汝儿以来,心里就只有她一人,其他女人不要说没兴
趣,就连看也懒得再看一眼,更何况纳妾?这念头可是他从未有过的。唉!想来这一生
早已让小汝儿给克住了。
他说她是麻烦精,她非但不介意,还满意得直点头。
“好,我就暂且相信你。”她为自己倒了一杯。“咱们来干一杯,就当明日饯别。
明儿个可别让我瞧见你,我会舍不得走的。”她举起杯。
他盯着她,再瞧瞧那酒杯。
“你会喝?”
她吐了吐舌。“凡事都有第一次嘛!倘若喝醉,就让你抱我上马车便是。”她瞥见
他怀疑的眼神,大悟道:“原来你是怕我下药,明儿个好将你运上车,是不是?”
“是有此可能。”
她娇瞪他一眼,想上前抢去他的酒杯。“干脆我替你喝了它,你总会相信我了吧?”
朱琨庭拿起酒杯闪过她的手。
“料你也不敢胡来。”他一口干尽杯中物。
汝儿轻叹口气,道:
“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万一孩子出生……”
猛地震,朱琨庭不可思议的瞪着她。
“你—…有身孕了?”他的语音发颤,几乎说不下去。
她吐吐舌,摇了摇头。“目前还没发现。不过那可不代表我还没有身孕,倘若明儿
个离去后,我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你又不在身旁,我会胆怯的。”她垂下睫毛,低声
道。
他很清楚他根本是企图挑起他的罪恶感,但他就是无法制止脑海中浮起她大腹便便
的模样。
他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靠着她的小腹,想像着他们的孩子在她腹中成长。倘若他不在
她身旁……倘若他不在她身旁……
汝儿眼珠转了转,使尽吃奶力气朝他颈部打去。
那就像是在他颈上搔痒一般。只见他正要抬起头,问她何事,一阵猛烈撞击让他倒
在她身上,他身后的朱忠、朱牛手里各拿一枝粗大的棒子。
朱牛不安地瞄瞄昏倒在汝儿怀里的朱琨庭。
“少爷他没事吧?”他只怕朱琨庭一醒来非怪罪于他不可。
“没事。”汝儿很开心计划已成功了一半。“他铜筋铁骨,健壮得很,想伤他还真
不简单。”她揉着红肿的手背,抱怨道。
朱忠瞧一眼那桌上的空酒杯,满意的点头。这酒可是他家传自酿的烈洒,普通人只
要喝上一口便能睡上两天两夜,更何况少爷是喝完一杯!只怕这回非得睡上她几日不可。
王妃,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朱忠这回可完全信服了她。只要能救少爷一命,
什么事他都会去做,何兑是这“轻轻”的一棒。
“别叫我王妃了,从现在开始可再也没王爷王妃了。”接着,汝儿便令朱牛入夜后
随她抬朱琨庭从后门出府,外有杨明一班江湖朋友接送,确定无人跟着他们,而那杨明
自愿留下为他们处理善后。
早在几日前,除了朱忠一干不愿离去的仆人之外,天鹰山庄其他仆人全遣散回乡去
了。
入夜四更时,天鹰山庄如野史所述般燃烧起来,通红的大火一时之间蔚为奇观,并
于一夜之间将天鹰山庄烧毁。事后人人口耳相传,山庄起火莫非天意?那夜天干物燥,
本想救火,无奈附近水进干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鹰山庄屋瓦齐落,于大火中焚烧殆
尽。
那杨明于人群中微笑的观看着这奇景。
几天后,当今皇上下令厚葬王爷一家,杨明确定无人起疑后,便启程前往关处会和。
那崭新的生活正等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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